作者:落日蔷薇
“邱缠心发现这里了,集中所有魔物攻过来了!”她冷冷一语,提醒众人,“你们可做好准备。”
说话间,赤幽兽巨口一张,咬下两只飞在半空的魔物,可尾部却被身后两只魔物咬中,它发出一声痛嚎。
地上的情况更不乐观,四周涌来的魔物越来越多,南山觉与嫣华守在外圈,已经祭出能用的所有法宝,而阿渊则死守在内阵之下。没有南棠的生气,他的雾体出不来,能耐减半,但多亏她找的这具白罴肉身,本身就拥有一定的力量,他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不惜代价,护住虞师妹!”南山觉艰难开口,他身上衣袍已残损,肩头后背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然而话虽如此,但魔物嗅到这青光中蕴含的力量,疯了一般涌过来,仅凭四人之力很难守住十方古阵。
嫣华修为最弱,成了所有魔物攻击的对象,她已左支右绌,身上多处见伤,渐渐撑不下去,只能咬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分去其他人的注意力。
三只魔物向她跃袭而来,封住她所有的路,她只觉眼前一黑,手里的剑却沉得再也举不起,眼见要陷入魔物之口,一道剑光从侧面劈开。
“师父……”嫣华勉强振作精神看清来人。
“撑住。”南山觉的声音依旧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嫣华被他从魔物的包围中救了出来。
天空的赤幽嘶吼一声,巨大的身体落满无数魔物,萤雪右手红光化剑,不断挥开四周魔物,左手不断施展秘术,打向远处魔物……
然而,随着四周越来越多的魔物,有魔物突破四人包围,飞近南棠。
南棠对此毫无所觉,她所有心神都在远处邱缠心身上,不及回防,眼见要糟,半空中忽然一道凌厉剑光斩来,将那魔物斩成两半。
萤雪望去,却是江止带着众修赶来。
重虚宫一十九名上修,在江止的带领下浮散在南棠四周,地上也有不断赶来的其余弟子加入战场,一时之间,魔物的攻势暂缓,萤雪等人压力顿减。
所有重虚宫修士都收到最后一道掌门传令——阖宫之力,保住虞南棠。
————
南棠不知自己所处险境,亦不知身边已有无数护航修士,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邱缠心身上。
十方大山苏醒,山石成爪,草木为手,齐往邱缠心攻去,邱缠心在满天爪影间一边躲避,一边也向十方古阵处掠去。
可山峦重重,每一重就是一个可怕对手,磅礴之力又恰是魔物克星,邱缠心越不过这重重阻碍。青光已经笼罩了一半的重虚宫,红色光柱七去其四,剩下三根也眼见不保,原本压在青霄峰上的红色去涡也逐渐散去,四野的魔物渐渐少了,魔军来袭时的滔天气势已经不复。
大势将去,邱缠心烦躁不已,眼睛死死盯着远空被青光所笼的女修,恨不得将其抽骨炼魂,可她前行的道路已被阻断。头顶与身下都是涌来的草木触手,而身侧是两只渐渐合拢的巨大石掌,正把她牢牢困在其中。
石掌威力无穷,任她如何翻覆都难以震碎,邱缠心狞笑一声,索性不再逃,伸手凌空一抓,一张赤红巨弓被她抓在手中,另一手拈出支被黑气缠绕的箭矢扣上弓弦。
南棠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她目光交撞,看着她手中弓箭,已经知道她的打算。
成败就在此一举,她不能逃。
青霄峰前一簇赤火破空而过,黑色利箭索命夺魂般射出,化作一道赤火黑焰电。
这一箭,倾尽化神之力,有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直奔南棠而去。
转眼前,箭至古阵,穿破众修合力所成的结界,势不可挡。江止腾身,倾尽余力挥剑而落,宋诣与程嘉月并一众修士同时出手拦箭,却均无法挡下这支箭,萤雪驭兽折回,在半空中跳出,伸手抓箭,箭却从他掌心穿透。
没人能挡住这支箭。
最后一段距离时,白罴跃起,拦在了南棠身前,然而长箭贯穿它的身体,仍旧没入南棠胸口。
南棠朝着邱缠心笑笑,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狠狠攥拳。
轰——隆——
巨石之掌合拢,于青霄峰前成了双手合什的姿势,将邱缠心彻底封在其中。
七根红光柱全部黯淡,天际厚云随之消散,阳光洒落,整个重虚宫重见光明,世界却突然寂静无声。
“师姐……”萤雪颤着手盯着青光中的南棠,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南棠……”江止落地,以剑强撑身体站起,仰头望去,面色灰败。
“虞师妹……”“师叔……”零星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望向同一个地方。
南棠胸口长箭消失,只剩不断洇出的殷红血色。
十方古阵的青光倏地回落,支撑南棠停在半空的力道消失,她猛然间坠向地面,被半空飞来的萤雪接入怀中,一齐落地。
“师姐……”萤雪慌乱地看着她心口涌出的血,以被箭洞穿的手不断向她身体灌入灵气。
鲜血交染,已分不清是师姐的还是她自己的。
四周的修士渐渐围了过来,江止面色惨白地单膝跪在南棠身前,伸手去拭她唇瓣不断咳出的血,双眸已红。
南棠没什么感觉,她说不出话,身体冰冷,痛感消失,意识好似渐渐抽离身体,身边都是些熟稔的面容,她转了转眼珠,吃力地微侧了头,望向远处。
白罴就倒在离自己数步之遥的地上,身上的毛被血染红,也正侧身望向她。
阿渊……
她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出口。
“师姐——”萤雪忽然失声痛吼。
怀中之人彻底闭眼。
愤怒与不甘充斥着满胸,萤雪低垂的脸庞似乎出现些许变化,黑矅石般的瞳孔渐渐化作血红,五指指甲突然变长,宛如兽爪……似乎有什么要撕胸而出,然而,他脚踝上所缠的金铃却倏地一紧,金铃化作脚蹽狠狠箍向雪白脚踝。
一抹血色自脚蹽处沁出,刺骨疼痛由脚踝蔓延向周身,萤雪手上的指甲又迅速恢复原状,她只能俯头埋向南棠颈间,将人搂在怀中,一声一声叫唤。
————
离十方古阵不远处的山壁下,嫣华并没和其他人一起冲到南棠身边,而是抹着泪跪在南山觉身边。
南山觉的背上有洞开的巨大血窟窿,是刚才救她时所受之伤,他一直苦撑着直到战斗结束,才缓缓倒地,才被嫣华发现。
“扶我坐起来。”南山觉面色惨白,气若游丝道。
嫣华擦了把泪,小心翼翼把南山觉扶起,让他盘膝坐好。
“师父……”她哽咽道。
“别哭,我……要去见你师娘了,临去前,我有几句话交代你,你一定记好。”南山觉缓缓道,“这第一桩要紧事,就是你虞师叔。她……没死,也死不掉。”
嫣华怔了怔,回头看了眼被众修围在中心的南棠。
“你记住,不论用什么办法,把她埋到山尽峰上的禁土之中。她的身上……有句芒春种……”南山觉说着忽然剧烈喘息起来,他飞快翻出枚丹药服下。
嫣华不解地盯着他,眼泪汪在眼眶中。
“是真正的句芒春种,不是我炼出的半成品。”借着丹药的力气,南山觉加快了说话速度,“但是这件事,在她真正拥有驾驭春种之力时,你必需想尽办法替她隐瞒,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有句芒春种。”
他顿了顿,取出自己的储物袋,塞入嫣华怀中:“这是我所有的……宝物,日后就留给你了,至于山尽峰上关于句芒春种的一切,待她醒转,你替我转交给她,让她继续摸索下去吧。”
“师父……我不要,不要这些!我只要师父好好活着。”嫣华哭出声来,想要推回南山觉的储物袋。
“嫣华,你我师徒终有缘尽那日,你不必难过,你虞师叔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以后……你可以跟着她,她会护你周全的。我要去找你师娘了……”南山觉声音渐弱,唇角却渐渐浮现笑意。
“不,师父别丢下我!我……我让师叔救你……她有春种之力,活死人肉白骨,一定可以救回你。”
“不必了!为师活着不过是想再见你师娘一面,如今既然可以相见,生死又有何妨?我修炼句芒春种,原为复活你师娘,然而穷尽半生专精一途,这句芒春种亦是我的仙途大道,死前能得见真正的句芒春种木神令,十方山神十方阵,我已经了无遗憾。嫣华,我死之后,你将我与你师娘同焚,骨灰……就洒到你师娘最爱的小园里……你……一个人……保……重……”
最后一字落下,南山觉双眸一闭气息断绝,于十方古阵旁坐化。
“师父——”
嫣华泣不成声,跪伏在南山觉身前。
第39章 合体
万筠带着眠龙的修士赶到浮凌山时,浮凌山大大小小的门派,在邱缠心的魔物攻击下几乎都毁于一旦。整个浮凌山,只有重虚宫逃过了一劫。
看着满目疮痍的浮凌山,万筠一阵长久的沉默。
若非他的二弟子秦凤安,浮凌山也不会遭此大劫,而若非他的一念之仁,没有当即诛杀入了魔的秦凤安,导致他逃进血狱魔池,以身饲魔放出了邱缠心,解开魔池禁制,今日之劫也不会发生。
邱缠心与眠龙山本有旧仇,被镇于血狱魔池数千年,早已恨透了眠龙山的所有修士,这次携怨归来大开杀戒,本要从浮凌山一路杀到眠龙,将整个眠龙山脉屠个干净后再占为已有,不想在重虚宫内吃了大亏,重新被封印。
就连万筠也无法预料,如果邱缠心未在重虚宫被镇,那整个眠龙山脉还有多少的门派要遭其毒手,又有多少的修士要殒身于此,甚至于就连他这个脉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如此一想,万筠自觉愧对整个浮凌山的修士,故亲自带着众弟子将浮凌山剩余的魔物收尽后,又因秦凤安的罪过祸起自己的大弟子,他便将自己的大弟子押到青霄峰下,亲手废去他的修为,逐出山门,再将自己唯一女弟子的魂魄放归轮回,从此斩断这段孽缘。
除此之外,他还允诺江止,此后百年,将会以眠龙之力,助江止重建重虚宫。
有了眠龙脉尊的助力,不必百年,重虚宫必能更胜从前。
这算因祸得福,然而,重虚宫上下无一人为此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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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弥补,必定出于更加深重的伤害。
这一役,重虚宫折损了无数修士。与江止齐名的南山觉不在了,宁霞峰也折损了半个峰的修士,常织织与她的父亲、师兄弟一起,埋骨青川,青寻峰峰主陆徉带着弟子,战死青霄峰上……除了这些叫得上名号的修士,还有无数普普通通的弟子,都命丧魔物之口。
掌门江止重伤难愈,五个同门,宋诣断臂,程嘉月盲眼,夏淮碎丹,萤雪亦伤重,而最后那一位……殒身十方古阵。
血云消散,天颜重现,虞南棠却就此凝固于十方古阵上,青光笼白发,与万川同眠。
三十年前,她救过同门。
三十年后,她救下整个门派。
整个重虚宫的修士,都欠她三十年的光阴与一条命,然而这些愧疚,再无弥补的机会。
虞南棠葬下那日,重虚宫下起细密春雨。
又是一年春天至,万物复苏,草木沐雨而长,最是生机勃发的季节,重虚宫的修士,在青霄峰前目送虞南棠与所有殒身的同门。
丙班弟子,泣不成声。
云川不再,这世间,再无虞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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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到处都弥漫着湿泥土与草木的气息。
劫后余生的重虚宫比以前要来得静谧,嶙峋山石在夜色中显得狰狞,簌簌作响的草木总让人产生杯弓蛇影的幻觉,生怕哪里又钻出几个魔物来,也生恐那被封印在青霄峰前的邱缠心破印而出,可怕的灾劫卷土重来,尽管那里已经被万筠添加了数重符印,也依旧挡不住已经刻入骨髓悲痛与恐惧。
风刮得有些狠,树木的摇曳的影子张牙舞爪似般吓人,掘土的声音夹在这风雨声里,便显得更加怵人,仿佛有什么要从土里出来。
这里是重虚宫东面的花海,原本正在修建浮云台举办试炼的地方,是江止为南棠挑的埋骨地。这儿一到春天百花齐放,万顷花海锦绣满眼,最是美丽动人,南棠又喜热闹,所以葬在这里的最高处,待到来年重办试炼,她便能看重虚宫修士们的斗法了。
然而昨日刚葬下的人,今天夜里,就有人偷偷摸摸地过来掘坟了。
“师父啊师父,我长这么大,就没做过挖坟偷尸的事!”掘坟的人穿着斗篷举着铲子,一下一下地铲土,一边铲一边叨叨,“您老人家倒好,说走就走,去下头陪师娘逍遥快活,难为你徒弟我,在这里做这事……您老人家最好说的是真话,要是让我白忙活一场,我就把你给师娘种的花都拔了……”
她说话间顿了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觉得不好,又改口:“算了,花还是给我师娘留着,我就不给你祭酒了,到时你可别来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