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而这样的感觉,他亦从未领会过,修仙修得太久,他并不喜欢外人的触碰,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抱在怀里,而后接受,最终在这简单的触碰下沦陷。
他警告得太迟,南棠的指头已经有半根融进夜烛的魂体里,他倏地化作黑色雾体缠绕而来,宛如一条黑青巨蛇。南棠的身体亦变得浅淡、虚无。
“南棠,你可知修士之间,魂神亦可交融。”
魂神与魂神的融合,远胜肉体。
战栗的滋味越发明显,南棠咬住唇,目光迷离,点头又摇头。
她听说过,但没体验过。
青黑二光交缠。
夜烛用最后一丝清明控制住自己,心中剧烈挣扎起来。
————
遥远而未知的仙域内有一处福地洞天,坐拥山海揽星抚月,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修仙之地。
星月之下,山海之间,有一巨大浮舟飘在半空,宛如以山海为浪,以星月为鱼。
舟上有巨大的佛手雕像,佛手之上斜倚着一个着玄青衣袍的修士。修士正微闭双眸,听着佛手下几个躬立的小修士禀告事情,时不时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下首一个修士正在恭恭敬敬禀事,可忽然间佛手上的修士却倏地睁眼,震惊非常地盯着前方。
“尊上?”小修士被吓了一跳,停止禀告。
佛手上的修士缓缓转脸,露出一张星月山海不足比拟风采的容颜。
他看着下面的小修士半天,飞快挥手:“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离开!”
小修士惶惑地看着他。
他百年无波澜的面容起了变化,耳根泛红,加重语气道:“出去!”
小修士们再不敢呆,纷纷飞离浮舟。
整个浮舟刹时间只剩他一个人,不曾体验过的滋味,乱了道心。他难以置信地扶住佛指,手几乎要掐碎玉石,颈面已然通红,身体彻底倚在佛指上,微微弓起腰,开口便是低哑的喘息。
半魂在外,所行之事,所遇之人,所有感知都会悉数传到真身之上。
不曾想他在这里处理事务,那半魂竟在外头……让他当着人前失态,简直……
“可恶。”他眉头紧蹙,恨恨唤出一个名字,“虞南棠!”
这辈子,他能见到她吗?
第42章 结“丹”
修士既分男女,自有阴阳,阴阳融合之事,较之凡人,自然花样更多。其中最为玄妙的,就是这魂神交融,然修仙之人,得肉身趣味容易,可想要魂神交融却很难,并非所有的魂神都能交融。
似南棠与夜烛这般,以魂体相见,一个简单的触碰就天雷勾动地火的,实属少见。
肌肤之触尚可抵抗,可直抵元神的诱惑,又如何抗拒?他二人便好比未尝云雨的凡夫俗子,只是凡夫俗子因表相而迷,而他们……因魂神相触而乱,如此而已。
夜烛如今便觉自己像沾染尘世烟火的凡人,生出荒唐的念头,只凭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勉强拉住自己,因为他觉得南棠也许不太明白,他二人今日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眼底写满懵懂与好奇,急欲探索未知的一切,于她而言,更多的是新鲜,如同涉世未深的孩童尝到糖果滋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她做出正确的引导,可天知道这有多困难。
他所受之折磨,并未比她少,相反,也许更强烈,因为他的元神本就强于她,所感知到的也远远大于她。
“南棠。”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将二人扯开了一些,“醒醒!”
“我醒着呢。”南棠道,她已经活了将近一百年,不是孩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魂神交融,你不想试试?”
她只剩半身人形,半身已化作长长的虚影青光。
“想。”夜烛必须承认自己也是有欲。望的。
“那就行了。我又不逼你。”南棠往上飞了些,居高临下地捧起他的脸。
这个角度望去,南棠高高在上的模样,有些不可一世的张扬,大胆、炽烈,是不容拒绝的。
她的虚影青光已经缠住他的魂体,四周景象随之转换。
这本就是她的神识虚空,受她所控,又折射出她的心境,如今这个被她假想出的漂亮仙境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浓厚的云层铺展在二人身边。
夜烛被她大胆的言语逼出三分气性来,岌岌可危的理智荡然无存,再多冠冕唐皇的道理,也不及她这一刻轻吐的气息。
黑雾大涨,很快包裹了她,云层之中,只露两条交缠的青黑光芒,似两条缠绕的蛇尾,又如两道电光,在浓云中时隐时现。
大雨倾盆而落,浇湿一切。
————
待到云散雨静,风景秀丽的仙境再次出现。
雨后的仙境格外清新,流水潺潺如琴音,草叶花朵之上凝着水珠,折射出晶莹光芒,一切都美好而惬意,只除沉默无话的两个人。
南棠坐在树杆上,荡着双腿偷眼看夜烛,两只红翅蜻蜓停在她肩头。
他坐在池畔石岩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灵鹿的脑袋。
南棠有些忐忑,夜烛不说话便显得神秘莫测,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瞧那拒人千里的模样,莫非是怪她强迫了他?可明明他同她一样尽兴,甚至于后来她的魂神不支时,还是靠着他……
或者他在害羞?
可他们两个,一个活了近百年,一个更是可能有千年万年的寿元,她都没那么矫情,他又何必纠结?
如此想着,她跳下树,唤了声他的名字朝他走去。
夜烛略抬眸,见她散着黑青长发走来,头上有只红翅蜻蜓,身边跟着几只雀鸟,越发精灵的模样。
“你也是……初次?”她蹲到他膝前,抬头问他。
他没吱声,只是揉着灵鹿脑袋的手劲大了些。
“我毁了你的道行?”她知道,有些修士修的童子身,不能碰女色的。
“没有。”他闷道。
“那你怎么了?”南棠又问。
要不是修仙界不兴凡间那套碰了就要负责的规矩,她都要以为夜烛要让她负责了。
不过负责……也不是不行,南棠想着与他相处的时光,相依相偎的日子,起码她是不排斥的。
夜烛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发什么闷——他们之间,明明发生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没发生。
一切没变。
“喂。”南棠伸手碰他。
指尖触及他魂体的那个瞬间,两人均又一震,夜烛猛地盯向她,狠道:“还碰?没玩够?”
南棠收回手,他起身走到旁边,续道:“虞南棠,魂神交融倘若放纵过度,也会……魂尽人亡的!你不想活了?”
他用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形容。
原来是怪她用力过猛?
南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他,夜烛忽然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的魂神之力不够,与我交融容易……总之,你日后不要轻易碰我!”夜烛解释了两句,看着她晶亮的目光又觉得解释不清,头疼万分,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男女之趣,其实他也不是很懂,和她一样。
“哦。”南棠看着自己的手。
不能碰了啊?有点可惜。
“别想那些了。你一睡睡了十多年,还不赶紧修炼好从这里出去?”夜烛飞快转走话题。
提及此事,南棠终于正色面对。
十多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就如同闭上眼再睁开眼,她感觉不到时光流逝,自然对这十几年没有感觉,对夜烛自然也没有十多年未见的疏远感,但现下听他再度提及,心里也不禁感慨。
“都过去十数年……也不知外面如何了。”南棠感叹一声,又道,“修炼自是要修炼的,只是我如今情况委实特殊,无可借鉴,又要如何修行?若是南山师兄在这里就好了,还能问问他。”
“南山觉……”夜烛语气忽然一沉,带着淡淡的叹息,“不在了。”
“什么?”南棠不解此语何意。
“魔物侵攻重虚之时,南山觉殒身于十方古阵旁。”夜烛说完就见她晶亮的眼睛仿佛停滞了般,但他并没停,又接连报出许多名字。
死的死,伤的伤,重虚宫损失惨重。
这是他在被埋进禁土前所探知的一切,这十多年的时间发生什么,他便不清楚了。
南棠盯着地面缓缓坐到石岩上,一声不吭。
南山师兄不在了,常织织死了,宁霞峰没了,陆卓川他爹也走了……江止、夏淮、宋诣与程嘉月或伤或残,还有萤雪……
夜烛走回坐到她身边,他现在不是兽身,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安慰她,只能陪着她静静坐着。
良久,南棠才轻轻开口:“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修行。”
她可以肯定句芒春种在自己身上,她的锁情蛊与心魔都因为句芒春种的关系而解除,句芒春种的力量还能修复她身体所受的一切伤害,南山师兄说过,拥有句芒春种就代表着永生,而永生是有代价的,她永远无法修行高深的功法。
结丹失败不知与句芒春种有没关系,但以她的资质本就仙途艰难,如今失败想要再结金丹难如登天。
细忆她这些年的遭遇,起起伏伏当真是大起大落。南境冰窟险些丧命,却糊里糊涂自愈;接连失去青髓笋和太清莲,本是走火入魔的结局,却不想莫名其妙解了蛊,驱了心魔;终于能心无旁鹜地结丹,却又结丹失败;寿元将近她本要离开门派自寻逍遥,不想就差这一天时间,又遇魔物攻山;她眼见同门惨死,门派被毁,以命相搏开启大阵,本该就此死在十方古阵旁,可结果又在土里醒来……
老天怕是在和她开玩笑。
如今身揣重宝句芒春种,她也着实茫然。永生又如何?难道要她一辈子做个不老不死的筑基修士?
这条路该如何走,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夜烛见她目光渐黯,知道她心中茫然,便起身朝前踱了几步后回头,断声道:“虞南棠,你可信我?”
“你我之间还需问这个问题?”南棠以为,信任与否,已经在那段生死与共的时光里与这亲密的接触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嘴里说的哪里及得上行动的万分之一?
夜烛身上的墨雾洇散得更盛了。
“不破不立,你为何非要遵守世人修仙的规则?炼气、筑基、结丹、化神、灭劫、返虚……这些,也不过是前人踏出的路,可仙途永远不止一条道,而每个人所行之道又全然不同。”夜烛负手而立,缓缓道。
南棠仰起头,认真而专注地望向他。
这一刻,夜烛变得遥远,他不再是她身边的小灵宠。
他成了先前他口中所说的,遥不可及的尊者。而真正的尊者境界,并不仅仅体现在强大的修为,更存在于他超脱世俗困囿的见识以及那颗悲悯浩大的心灵上,这一些,是再强大的修为都无法取代的东西。
他可以是强大的修士,也可以是她身边温暖的灵兽,他有自己的骄傲,亦有自己的温柔,对世间一切抱持着最大的好奇与探索欲,不会吝啬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