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镜
牧丹青听得心疼,问:“那这个要怎么帮她呢?”
“帮不了。”秋长老看在她俩都还算照顾关心小鲛的份上,脸上的怒容消退了些,“没有人教,那就只能靠自己慢慢摔着摔着学会走路了……”
反正现在也不方便换船了,秋长老挂断碧水镜前切切嘱咐:“好好看着,别让她磕着碰着,鲛人幼崽期相对敏感孱弱,别让她太难过。”
牧丹青:“哦哦!”
牧丹青听话地起身欲将桌角之类,会冲撞到孩子的锐物磨平,时绒却坐着不动,不紧不慢地掏出了自己的锻造炉。
牧丹青:“?”
打磨个桌角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吧?
……
时绒给小鲛炼制了一件“弱水甲”。
虽然只是三品灵器,但它和普通防具不一样,通体透明,泛着一丝冰蓝,可以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小鲛每一寸的皮肤,甚至包括眼睛和头发。
时绒想着,把屋子里的桌角磨了,还有屋外的。
她们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孟知雪总放不开手脚。
幼崽要学东西,要摔跤,总不好一直给她打造一个温室环境。还是给她做好保护,然后随她去试,去跌倒。
反正保护到了眼球,摔着哪里都不疼。
……
时绒老老实实在船上看娃,待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两船并行驶出鲛人群岛范围。时绒终于等来沧明镜的回应,说让她上五楼灵膳厅,他们师伯侄两人一起吃个饭。
时绒心下隐隐有个猜想,留下表姐和孟知雪,独身去了。
……
灵膳厅修建得宽敞雅致,想是因为天色尚早,这里还没什么客人,安静而空阔。
时绒被青云侍指引着进入包间,沧明镜端坐在内,捋着胡须略显不自在地招呼道:“来来来,这里的厨司可是从雾华城调过来的,声名远播,你尽可尝尝。”
时绒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以小辈跪坐的姿态在他对面落座。
等青云侍上了菜离开,应景地吃了两口灵膳,随后道:“谢谢师伯招待。只不过我找您是有事儿要问的,要不然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沧明镜:“……”
……
沧明镜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怵时绒。
和对白亦的怵不一样,时绒是属于那种完全让人无人掌控、无法预料的存在。
人活在世,总有诸多顾虑与牵绊,所以显得怯弱畏缩。
唯有她,单刀直入,无所畏惧。
也是,她连白亦都敢觊觎,岂会忌惮他一个区区青云学府院长的名头?
至少她的态度还是恭顺的。
沧明镜自我宽慰了半晌,料想瞒是瞒不住了,拿出一个东西来,交给时绒:“你可知十年之前,白亦为何要收徒?”
时绒:“?”
她伸手接过那记忆影像,沧明镜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你可先看看。”
……
记忆影像之中的画面很是寻常,只是一个生得过分漂亮的人类幼崽日常练剑的模样。
且记录的影像还是他自己布置的,嘀嘀咕咕对着镜头说了好长一段话,扯东扯西的,大意是说这是师尊布置的任务,要练习一个动作三千次,他觉得好累好难,但是怎么办呢,还是要练。
那幼崽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短手短脚的,提剑的姿势却颇有章法,毫无疑问是个剑道天才。
略显话痨的天才。
看他那精致如画的眉眼五官,时绒心里轻轻一动,知道这就是师尊白亦小时候的影像无疑。
……
沧明镜问:“可看出点什么来了?”
时绒想了想,直言不讳:“师尊小时候真可爱。”
沧明镜:“……”
求求了,你能关掉滤镜正常看吗?
沧明镜无语地喝了口汤,压压情绪,而后慢慢道:“师弟年幼之际就被师尊带上了浮华山,我见着他的时日不多,从前与他也并没有太深的羁绊,但我始终记得他那时候的性子……”
影像上正放着白亦成功练出第一道剑气时的模样。
饶是周边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他却兀自激动开心着。欢呼呐喊,围着木偶人跑了三圈给自己庆祝。
时绒手指缩紧。
沧明镜:“活泼开朗,眼神明亮灵动,和其他木讷乖巧的弟子比起来,像是一株春天里新生的嫩芽,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勃勃的生机。”
“可身逢乱世,没有人可以一直天真下去,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第118章
“白亦是人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天骄, 又有普爱万物之心。我们的师尊曾算出他的命格,言明他可登至高之位,然而高处不胜寒, 从此孤家寡人, 永世孤寂。”
时绒听到那一句“孤家寡人”,心疼得眉头微微一蹙:“命格而已,非不能改。更何况师尊现在身边有我,早算不得孤家寡人。”
沧明镜摇摇头:“孤寂不在身旁是否热闹, 而在于心。”
“世人皆以为大乘期便是修仙之巅峰, 其实不然。” 沧明镜道,“大乘之上,还有悟道境。有关于这一境界, 我知晓不多,还是后来从师弟的口中得知了一二。”
“您的意思是说师尊已经是悟道境?”
“百年前就是, 否则他又如何一剑斩大乘呢?”
时绒眸色渐深:“……”
沧明镜叹息着道:“有人说, 一入悟道, 则脱离五行天道命格的束缚, 由人入神境。听着至高无上,但人之于神, 区别就在人有七情六欲, 而神掌控万物, 无欲欲求。世间法则有千万道,其中与剑法相贴的最强之道, 便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时绒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面无表情半晌:“您可别诓我, 我与师尊相处十年, 可半点瞧不出来他是修了无情道的样子!”
“是啊……”沧明镜歉然苦笑, 无不惋叹, “我早说过,他是这世间最有生机鲜活之人,感情充沛,热爱着世间万物,不愿意做一个孤冷的神。入无情道并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身逢乱世,为了众生万族千百年的和平,自愿做出的牺牲。”
“战乱平息,万族联盟落定之后,他便从此归隐浮华,再不曾提剑,只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他强迫自己停止修行,原以为修为可以从此停滞,却发现自己只是境界跌落回了大乘期,人反而逐渐开始丧失五感……”
……
时绒听到这,差不多就全信了。
师伯所说之事,与她所见的种种细节都对上了号。
师尊刚查探出她炮灰命格的时候,已是悟道境,跳出五行,不再受天道气运的影响。但他停滞修行,压抑境界多年,境界有所跌落,不确定自己是否又遁入五行,这才允许她下山。
后来尾随着出手相救,才明白自己果然不受天道限制,能以规则之外的力量,按灭她的绿环,于是再不提远离她的事儿,一路紧紧黏着她。
……
师尊百年避世不出,时绒曾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社恐,可青云会上,他同人说话却无半分异常,甚至活络自带社牛感,不靠身份也能一句话将人怼得哑口无言。
外人眼中的清慈道君冷漠而高不可攀,不好相与,其实重感情得要命,感情纯粹而细腻,温柔到了骨子里。
自己独个儿一个人待在孤山之上,依旧活得精致又讲究。
浮华山那般大,一步一景都是他耐心亲手设计出来的,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不同的时令,他还会搭配不同的衣裳,领着她一起去踏青,品着不同的酒,看着不同的风景,津津有味。
从前的时绒只觉得他太注重仪式感,将简单的日子过得过于繁琐,和她这样崇尚极简风的直女脾性完全不搭,甚至有些嫌他闹人。
如今才知道,如此种种,都是他的一腔热血与热爱,在与无情天命,无声做着拉扯与对抗。
时绒心口隐痛。
“此事离奇,或许意味着他压制境界拖延也是没有用的。”沧明镜看时绒一眼,“师尊羽化之前曾让白亦收徒,一味的压制境界只能适得其反,悟道在心,若在这世间有牵绊,或许能多做一会儿‘人’。但白亦迟迟不肯下决断,因为担心自己入神境之后,无心无情,会亏待了弟子。后来不知为何又改了念头,收下了你……”
沉默良久的时绒冷不丁开口道:“师尊没有亏待我,他待我很好。”
“……”沧明镜讪讪,突然觉着自己虽然无意,但很像是背后说人家坏话的,找补道,“大概、大概是你合他的眼缘。他最近活得确实很有人的生气儿了,只是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时绒的表情极没有极悲痛抗拒,也没有仿佛被辜负的失落。
神色如水,静静问:“所以师尊所谓的闭关,也不算闭关。他只是道心不稳,要远离我,稳固境界?”
“这个……具体的我不清楚,他没有同我说过。”
沧明镜心里猜想是这样,但不敢明说,这也是他对时绒避而不见的理由。话音一转,尝试安慰道:“现在整个中州大难当头,白亦他身为中州第一人,必须——”
“哪有什么必须不必须,”时绒截断他的话,“这世上本没有人需要一直做救世主。”
沧明镜语噎:“你——”
他不会激起孩子逆反心,把事情搞砸了吧?
“但我敬他愿为苍生牺牲,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时绒认真道,“这一切若是师尊自愿做的选择,我都可以接受。”
沧明镜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时绒继续道:“可这不妨碍我要他。”
师尊哪怕真成了神又如何?
渎神就是了。
沧明镜:“……!!”
沧明镜被她的大胆直言弄得头皮发麻,平时看着挺乖一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悍!
情不自禁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不会想去同他闹吧?”
“不会。”
时绒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不再久留。起身,对沧明镜行了一礼,准备告辞,“师伯放心,我再没分寸也不至于将儿女私情摆放在整个中州的安危之前,更何况若世界末日真的降临,我与师尊恐怕也躲不过去。等祸事平定,河清海晏,我还想要好好的同师尊过下半生呢~”
“您诸事繁忙,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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