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诶,”注意到言干认真的神色,桑戟渐渐笑不出来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你说真的?”
言干暴怒:“谁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啊?”
桑戟嘶地抽了口气,咬住舌尖。
世上居然真有这么脆弱的龟族,他今日算是小刀喇屁股——开了眼了。
本来嘛,龟族幼崽健不健康,也不关他的事。但他刚刚、呃、他刚刚……
他刚刚,是不是把这个特别柔弱的小龟仔给扒拉飞了?
桑戟:“!!!”
那什么,他要是现在跪下来求这小姑娘千万别死,还来得及吗?!
一时间,言落月紧闭双眼,保持着柔弱无力的残血状态;两个学生吵吵嚷嚷,言语里快要怼出火星子来;全班学生都凑上来围观,许多股窃窃私语汇合在一起……
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吵得年轻修士一个头有两个大。
年轻修士绝望地想道:他奉门派之命下山教书的时候,哪里能够料到,任务最大的难点不是“授课”,而是“带孩子”啊。
就在年轻修士心乱如麻之际,一道溪流般清冽的声线蓦然传来。
那声音不高不低,偏偏带着一股浸润心脾的水泽之气。就像是山间自由的云缕,即使相距千丈之远,落在感知之中,却仍然清晰。
“董师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年轻修士双肩骤然一松,被吵得嗡嗡作响的脑壳也清凉了一瞬。他如释重负地起身行礼:“江师兄。太好了,您终于来了。”
言落月小心地把眼皮掀起一丝,借着鸦黑卷睫的遮掩,悄悄看了来者一眼。
受角度所限,她只看到一角飘扬的月白色衣裾,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月白色的衣摆料子不薄不厚,上面不带一丝绮绣,简朴之至,而衣服的主人,正快步朝她走来。
来人将微凉的手指搭在言落月腕脉上。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言落月的脉象后,江先生轻轻松了口气。
“无事,你把这丸丹药喂她服下即可。”
言干慌忙接过那粒丹药:“谢谢先生。”
一粒疗伤丹药,瞬间回满了言落月所有血条。
和背包里的药物不同,本世界出产的丹药并不会出现溢血效果。
这个发现,当真让言落月长长地松了口气。
在处理完她这个小意外后,等待处理的罪魁,就只剩下挑衅生事的桑戟,还有携妹入学的言干。
言落月往外蹭了两步,捡起木簪。在把小明的蓄水池重新插回发间时,她隐隐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盯着她看。
警醒地转过头来,却是那位江先生看着木簪,面上闪过一丝隐约的疑惑。
言落月飞快眨眼。
咳,这位江先生,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
联想起早晨偷渡入学时,似乎正是被这位江先生撞见,刚刚的碰瓷现场,她又白得了对方一粒丹药。
言落月揉揉鼻尖,干脆重新变成一只小乌龟,慢吞吞地爬进言干的袖子里,再把脑袋往龟壳里一缩。
…………
“喂,你听好,”在被带往教诫室的路上,桑戟用胳膊肘轻撞了言干一下,“等会儿先生要是问起,你只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
这话过于出人意料,言干忍不住惊愕地看了桑戟一眼。
桑戟哼笑一声,两片嘴皮不动,只从唇缝里用气音说道:
“你刚到学堂,有所不知,董先生就是个古板。学生但凡犯进他手里,受得都是最严厉的那档惩罚。”
“没想到你妹妹那么不经扒拉,这算是我欠你的,得还你一次。”
“一会儿他们问起来,不管是你违规带幼崽上学,还是差点跟我动手的事,都只说是我威胁你的好了。”
言干冷冷地撇过脸去,语气却不复最初的僵硬。
“一龟做事一龟当,就算受罚,我也犯不着说谎。”
“嘿,你这……”桑戟扬起一条眉毛,“你这家伙,还真有点骨气。”
几句话间,他们已被那脾气古板暴躁的年轻修士带到教诫室。
董姓修士转过身来,厉声呵责道:“犯了错误还不思己过,在背后窃窃私语,你们两个,怎能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董师弟。”身着月白色剑袍的江先生按住师弟,微微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你先去忙吧,这两个孩子便交由给我。”
“……是,师兄。”
不情不愿地往外趟出几步,董姓修士又忍不住补充道:
“师兄,你有所不知,贞字班桑戟惹是生非,屡教不改,光我就已经抓了他十几次。还有学生言干,他昨日才入学堂,今天竟然就敢惹下这么大的乱子,简直……”
“董师弟。”江汀白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我说了,他们交由给我。”
“……是,师兄。”
待到教诫室的大门掩上,面对脸色惴惴不安的两个学生,江先生和颜悦色地看了他们一眼,比了比对面的圈椅。
“请坐——还有你妹妹,让她坐在这儿吧。”
言落月刚被言干从袖子里放出来,眼前就摆上了一张小巧玲珑,和她如今身高十分符合的藤编靠椅。
编织椅子的藤蔓上,还沾着几点新鲜的水汽。言落月顺着长藤望去,发现藤蔓的另一端,尚且凝结在江汀白指尖。
原来这张小椅子,是江汀白用术法为她现织的。
捻断手中藤结,江汀白在言落月膝上洒落一把糖果。
在做这些事时,他的语气仍然如云如水,越发显得气质温和:
“关于刚才那事的来龙去脉,你们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桑戟和言干对视一眼。
片刻以后,言干垂下目光,从他早晨是怎么瞒天过海,把妹妹带进学校开始,再到刚刚言落月倒地为结束,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事情就是这样。对不起,先生,我违反学堂戒律,犯下大过,理应受罚。无论罚我什么,言干也没有二话。”
江汀白捧着茶杯,慢慢地说道:“你妹妹有求学上进之心,你有爱护幼妹之意,这并不能称之为过错啊。”
言干讶然抬头:“先生……”
江汀白不动声色,语气甚至没有加重,却足以令人感受到他话中的责备之意。
“但因为贪玩,私下从家中带走妹妹,没有考虑到长辈是否会因此担忧,这确实是你的不对。”
江汀白不必解释,长辈为何会因此担忧了。
毕竟,刚刚发生的意外还历历在目。
当老师的人可太知道,学生们能作出什么幺蛾子了。
言落月捏着糖果,把自己往藤编的靠背深处塞了塞。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这位江先生刚刚特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显然,那番斥责的话,也有一部分是对她说的。
之前,言干已经把整件事都如实阐明,余下的部分,桑戟只需在细节部分做些增补就好。
对于言落月身上发生的插曲,桑戟直接认错,没有二话。
不过,对于先前从课桌里翻出别人妹妹、挟持龟质,威胁言干的部分,桑戟却很是不以为意。
没等江汀白说上两句,桑戟便表情紧绷地分辩了两句。
“开个玩笑罢了,我有把握接住她的,我在家跟弟弟们常年这么玩——但我确实没考虑到,她身体会那么不好。”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江汀白转向桑戟,少年人虽然姿态驯服,但眉眼中仍然凝结着几分桀骜之色。
略作沉吟以后,江汀白对桑戟招了招手,将他们几个带到了室外。
他语气平和地问道:“我记得,你本家是黑吻鳄一族,对吧?”
桑戟扬起头来:“没错,我正是黑吻鳄妖。今天是我连累了那小姑娘不假,这事是我办的不地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一命抵一命也是应该。所以先生要骂要打,尽管罚我就是。”
江汀白摇摇头,失笑道:“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知晓你是个聪明孩子。放心,我既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不过是想让你设身处地,明白些道理。”
话音未落,刚才还梗着脖子的桑戟,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破了音的尖叫声,径直划破了苍青色的长空。
却是江汀白御起一把雪练似的飞剑,拽着桑戟一路上行,然后他猛地松手,从百丈高空之上,把桑戟给扔了下去!
第十五章
“我明白了,他是个剑修。”
“啊啊啊啊啊——”
谁也没能想到,江汀白讲道理时明明温柔又和气,然而一旦动起手来,他居然会这么干脆、这么莽。
在江汀白抓着桑戟胳膊,从半空里把他径自丢下飞剑的那一刻,何止桑戟呐喊出声,就连稳稳站在地上的言干,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叫。
他们都是炼气期的学生,尚且不会御剑。
而且,在动手之前,江汀白还特意问清了桑戟的跟脚,知晓了他本体是只黑吻鳄。
鳄鱼和乌龟一样,都是没长翅膀的两栖妖类。
换而言之,哪怕桑戟想切换成妖族形态自救,也是全无可能。
桑戟在重力的作用下一路下坠。
烈烈风声从耳边划过,冷空气扑面而来,将少年俊朗的面孔扭曲了形状。
在猝不及防的恐惧之下,他叫得嗓子都破了音,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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