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拂满困惑地回头看他:难道先谢一句,她就会消气了?
“她压根就没有生气。”沈岐远摇头,“或者说她早就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了。”
不然也不会把太上真君的软猬甲讹过来套在了赵燕宁身上。
唏嘘地走向大堂里正在啃鸡腿的太上真君,沈岐远敲了敲桌沿:“九重天上不是不沾荤腥?”
太上真君满嘴是油,乐呵呵地道:“天条里可没这一条,荤素都是生灵,吃什么不一样?再说了,九重天上不吃是因为没有,不是因为不能。”
沈岐远:“……”
抬头看向面前这人,太上真君抹了抹胡须:“你怎么用这般眼神看我。”
面前这人和蔼地道:“无别事,我就是在想,您怎么就把那么贵重的软猬甲随手给人了。”
“也不算随手。”太上真君认真地道,“柳掌柜换给了我十只烧鸡,并着能在这酒楼里住半个月。”
沈岐远忍不住鼓掌:“妙啊,下回再有这样的买卖,真君知会我一声可好?”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坑了,太上真君扁了扁嘴。不过他很快就看开了:“用在那个好心的姑娘身上也不算亏。”
他一眼就能瞧见花拂满印堂发黑,最近必定有杀身之祸,不过出门一趟回来,软猬甲套在赵燕宁身上,花拂满印堂的黑色没了,必定已经是被化解了。
大度地摆摆手,太上真君继续啃鸡腿:“不算亏!”
沈岐远有些怔忪地看着他,半晌之后低笑道:“九重天上原也是有好神仙的。”
这话分量很重,太上真君瞬间就坐直了身子:“怎,怎么说?”
指了指那边的花拂满,沈岐远淡淡地道:“她生来什么也没做错,因着说话结巴就被父母抛弃,养父母将她拉扯到七岁上,家里就遭了大火,只留了她一个活口。半大的孩子在临安讨生活,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上午干活挨打挨骂,下午就蹭在私塾的墙外学东西。”
“有别家小子不爱上学,她就穿那人的衣裳替人上学考试,十四岁童试却被发现,被那家人告到了衙门来,挨了许多重板子。在那之后她被留在了衙门里当杂役,也遇见心爱之人成了婚。可是好日子才过两年,她夫婿就被奸人所害,她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她一直是个好人,却从来没得过什么好报。真君给她的,是她半辈子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善果。”
收回目光,沈岐远朝太上真君深深一揖:“多谢。”
太上真君听得愕然:“善有善报是天理自然,她既然是好人,又得缘与你相识,怎么还会这么惨?”
“天条约束,青神不得庇佑亲近之人,以防道心有失。”
尴尬地挠了挠胡须,太上真君点头:“是有这么一条,这个,你要不要尝尝鸡腿?很好吃。”
沈岐远摇头,见那边赵燕宁和柳如意已经拌嘴——或者说是柳如意已经单方面唾骂赵燕宁结束,便走去了她跟前。
“你在哪里捡到真君的?”他问。
如意打着算盘,长眼微抬:“供神街北边空地的破庙里。”
沈岐远点头:“是我疏忽了,多谢你。”
如意听得啧了一声。
她摇散算盘,没好气地瞥他:“你我之间还言谢,用不用再鞠个躬啊?”
沈岐远一顿,看了看旁边故作忙碌的几个人,有些尴尬地轻咳:“言谢是该有的礼节。”
“这礼节在我这儿不管用,只会惹怒我。”她娇俏抬眼,眼尾带着凶恼,“重说。”
“那我该说什么?”他微微皱眉,百思不解。
“笨。”她一下一下地打着算盘,同时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卿卿真乃我神助也。”
“说一遍我听听。”教完双手交合托起下巴望他。
沈岐远的耳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张了张嘴,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干脆从袖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夜明珠赠她。
三指大的珠子,白得有些透,一进暗处就泛出浅绿的荧光,很是夺目。
赵燕宁一看,下巴都要掉了:“沈大人,您最近这么忙还有空买这等宝贝哄我们掌柜的?我可听说这珠子今年临安就三颗,贵重至极。”
沈岐远含糊地道:“圣上赐的,顺手就拿过来了。”
如意意味深长地笑了,没有拆穿他。
荧光落在她纤长的指尖,像月挂枝头。明月不可掇,她却将那光肆意把玩,从食指滚动到尾指,再顺溜地滑回拇指,动作潇洒利落,却看得人有些紧张。
“您可别摔了。”赵燕宁躲远了些,生怕被碰瓷。
贺汀兰唾他:“你也忒胆小了,看看沈大人,这才叫镇定自若。”
沈岐远脸上是没什么反应,但要说他镇定自若,那也是没有的。
倒不是在意那珠子,而是她的手,指节匀称,丹寇泛粉,被荧光映着,像几节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夜明珠,只让珠子在指尖稍稍停留却不抓稳,与她平时的作风一样,令人着恼。
果然,下一瞬,那珠子就脱了手,直直地掉下去。
他的心跟着一沉。
但下一瞬,柳如意的手便伸到了珠子掉落的下方,将它牢牢接住,然后慢悠悠软绵绵地握进了掌心。
她在抬眼看他,眼神戏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捏着那珠子还轻轻拍了拍,仿佛在安慰他一般。
沈岐远狼狈地避开脸。
第179章 线索
鬼知道一颗珠子而已,怎么也会被她玩出花来!
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沈大人哪里还有久留的道理,当即就破门而出,连话也没多说。
贺汀兰很纳闷:“这是怎么了?”
如意收好了夜明珠,笑得恶劣又餍足:“不知道啊,可能大人最近事忙吧。”
赵燕宁很想拆穿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拂满就先迎上去了。
“我,我有好多事要,要跟你说。”她眼巴巴地看着如意。
如意面对她的神色就温柔多了:“上楼去。”
“好。”
拂满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如意去了二楼房间,余下众人开始帮二人重新归置行李。
太上真君在旁边看着,纳闷地嘀咕:“沈岐远接纳花拂满是因为她是好人,那柳如意一个妖怪怎么也跟好人亲近啊,难道真是我误会太深,妖怪其实也有好的?”
妖怪有没有好的沈岐远不知道,但他知道神仙里一定有不好的。
先前撤掉宗庙里普华真君的神像还只是帝王暗中下旨,民间虽也有人领会到风向,撤换了几个庙里的神像,但毕竟没有摆到明面上来,故而光临安城内残存的普华神庙都还有几十处。
只有将这几十处神庙都砸了,才能将普华逼得露出更多的破绽。
但是,他作为人间青神,是不能刻意损毁其他神仙在人间的石像的。也不能让如意来砸,万一被普华反告上九重天,她会有灭顶之灾。
思前想后,沈岐远拿出了安国公府命案的卷宗。
拂满他们已经将证据搜集齐全了,定不了案的关键是那刘一诺是刘太师最心疼的嫡子,而刘太师是当今圣上的老恩师。
若用神仙惯常的想法来看,这事无解,毕竟他既不能蛊惑凡人主动认罪,也不能太过忤逆凡间君主。
但若是用柳如意的想法来看呢?
看见卷宗上的一行字,沈岐远眼眸一动。
刘一诺因沾了命案,被他老爹送到了淮州乡下避风头,此时正对着单调又无聊的院子发脾气:“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破地方我多一天也不想待了。”
旁边的老奴仆连声叹气:“哥儿安分些吧,亏得老爷有圣宠这才替您遮过了,若眼下就急着回去,再惹得那安国公发怒,您的命数还难说会如何呢。”
“呸,什么安国公,早就没了实权的破落户,也能要我的命?”他翘着腿冷哼,“别说一个庶女,就是他们的嫡女给我做妾也是做得的。”
“哎哟哥儿,慎言呐。”
“这儿荒郊野岭的,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他烦躁地甩袖,“他们家的姑娘本就不检点,我说两句怎么了。要不是那庶女自己送上门来,我会多看她一眼?结果好么,送上门来还拿乔,要死要活地让我娶她,不然就从楼上跳下去,爷凭什么惯着她?”
老奴摇头:“那您也不该把人往楼下推,五层高的楼,掉下去焉有命在。还好那下头的巷子人少,若被人撞见了,您才真是不好脱罪。”
说起这个,刘一诺的神色古怪了起来:“是被人撞见了的。”
“什么?”老奴大骇,“何人撞见了?你怎的不跟老爷说!若去衙门做了人证……”
“放心吧。”他不耐烦地摆手,“做不了人证,就是那人帮我把尸体扔回安国公府的,若没有他,我才是完了。”
原本答应了那人不说出去,但他实在憋得慌,忍不住就道:“作为报答,我要给他二十头牛。”
“二十头?”老奴白了脸色,“我的哥儿,你以为牛是什么便宜物件不成,那一头现在少说都得五十两银子。”
“不是买给他。”刘一诺挠了挠头,“我也纳闷呢,他只让我带他去看二十头牛,只看一眼,知道在什么位置就行。”
老奴闻言松了口气,却也觉得古怪,怎么会有人提这种要求?
瓦檐上突然响了一声。
老奴受惊而起:“谁?”
夜色沉寂,房顶四周都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刘一诺跟着也站了起来,有些害怕地道:“这地方别不是闹鬼吧。”
“您先回屋,老奴替您在外头守着。”
“好。”
飞快跑进房间,刘一诺将门窗都上了栓,然后跳去床上裹着被褥左看右看。
半个时辰过去了,那动静再没响过。
老奴嘀咕了一句:“应该是野猫吧。”
他敲了敲哥儿的房门:“您睡了吗?”
房间里的人没有回答。
“应该是睡了。”小声嘟囔,老奴也回了耳房,自顾自地睡下。
第二日的临安。
沈岐远看着新呈上来的案卷,不由地重问了一遍:“二十头牛,一头也没剩下?”
“是啊。”周亭川愁眉苦脸的,“都是下田耕地的牛,是那些农户的命根子,眼下二十多个人都跪在门外,让咱们给做个主。”
“这种案子不是该顺天府办吗?”
“顺天府派人去查了,说现场除了血迹,连个脚印都没有,周围邻居更是没听见任何异响,他们破不了这案子,只能转咱们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