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不是的,他没有要杀海晏的意思,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下不去那个手。
他只是站在前头看着,眼睁睁看着凶手举起石块砸向他的后颈,而没有出声提醒他罢了。
就当他不在现场也是可以的,他没有杀人的罪过。
脑海里划过两人从小到大的一些画面,云程颤抖着垂眼。
人与人之间就是会有怨怼的,再亲近的人也是一样,哪怕海晏真的处处包容他让着他,替他一起受罚,与他一起啃粗面馒头,知道他最不堪的过去还将他视为亲兄弟一般,他也还是怨。
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境遇,一开始赢的人是他,习武是他更快得到师父肯定,入宫也是他先得的官职,结果怎么一夕之间,海晏就得了圣宠,一跃在他之上,见了他自己甚至要行礼。
凭什么呢,谁稀罕他的施舍,自己本来才是更好的那一个。
柳太师找到他的时候,他一开始是没有答应的,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方,眼看着海晏要朝自己跑过来,他入魔似的喊了一声:“你别动,我过去找你。”
他是过去了,朝他走到第五步的时候,那块石头便砸上了海晏的后脑。
有那么一瞬间云程是后悔的,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但后悔之余,心里又有那么一丝的轻松。
再也没人会说海晏比他有出息了,再也不用担心哪里比不上他,又要被他教训了。
他是云程,云家唯一的孩子,没有兄弟手足,不用活在比较里。
如意安静地看着这人又哭又笑,无甚兴趣地对沈岐远道:“走吧大人,外头的比试要开始了。”
这点小插曲回城自有着落,沈岐远的生辰却还是要继续过的,今日一来圣上便下了彩头,谁若夺得那通天柱上的青缨红玉,便允谁一桩赐婚,眼下一群少男少女已经在猎场里摩拳擦掌,就等着中宫挥令了。
沈岐远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有些深沉。
妖怪不该是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吗,她怎么会猜得透人性?
柳太师和云程被押往宗正别苑,其他人也纷纷散去,赵燕宁过来将拂满拉起,终于是对沈岐远说了一声:“多谢大人。”
还以为黑市一案真的无疾而终了,不曾倒是他们太冲动,错怪了沈岐远。
沈岐远摆了摆手,没有要跟他们计较的意思,一双眼依旧落在如意身上,像是想问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先去看比试吧。”他道,“等比试结束,我与你们同乘去行宫。”
第67章 青缨红玉
如意端起手旁的芙蓉白玉杯轻抿了一口,酒香盈齿,入喉回热。
杯子放下,眼前的猎场里已经是气氛火热,四十多一个少男少女彩衣御马,示威似的互相吆喝。在他们围绕着的地方,一根通天柱高耸入云,顶尖上系着一枚成色极好的青缨红玉,潋潋生光。
李照影十分骄傲地指着它道:“去年是我夺得的,陛下赏了我一座侯潮门的宅子。”
如意咋舌:“陛下真是恩泽深厚。”
临安城的宅子可不便宜,许多俸禄微薄的官员都是租赁小院暂住,更别说侯潮门那边的,挨着就是千万金。
她忍不住问:“今年也赏宅子吗?”
照影撇嘴:“若还赏宅子,我岂会坐在这里?今年是婚事,谁夺下来红玉就能给谁赐婚。”
如意失望地将娇臀放回了座位上。
照影往旁边扫了一眼,突然瞥见了一个人。
“诶?”仔细打量那人,确定自己没看错,她纳闷了,“宁远侯不是与文家定过亲了吗,怎么也上场了?”
如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贺泽佑换了一身窄袖便服,正翻身上马。
她挑眉,略一思忖就笑:“这位侯爷岂是池中之物,若夺了红玉就能任意求亲,他说不定想捞个驸马当当,岂能不搏呢。”
照影直摇头:“文家定亲在前,就算是有公主适龄,也不会愿意在后头进门,他许是想纳个贵妾。”
什么样的贵妾值得夺青缨红玉啊?如意正想问,却见那匹棕马径直朝她过来了。
“意儿可还记得两年前?”他立马在她不远处,轻声道,“我也是这一身衣裳,替你夺了红玉回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如意在脑海里翻了翻。
那是柳如意最喜欢他的瞬间了,当时的贺泽佑还只是个守城卒,靠着她才有幸来这猎场。绿衣棕马,勇夺红玉,场上万众瞩目,他却是回头,一路直直走向她,将红玉奉在她面前,眼里全是她的影子。
不怪柳如意,这样的场景,谁不会心动呢。
但是现在……
如意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这人是回心转意想娶她,侯府如今落败,要靠典当维持花销,贺泽佑想要的只是她的铺面罢了。
唇角微抬,如意捻着酒杯朝他一敬:“往事不可追,侯爷且朝旁边瞧瞧吧。”
不远处的亭子里,文贞雪遥遥地看着这边,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烂了。
贺泽佑没敢看过去,他知道自己此举会得罪文家,若夺不回红玉,那更是得不偿失了。
没再说什么,他孤注一掷地策马往场中去。
中宫娘娘坐在正亭里,正在与沈岐远说话。
“你也年纪不轻了,总该先成家再立业,这样拖着,本宫怎么好同禾阳交代。”
沈岐远不甚在意地看着场中那些人:“谢娘娘关怀。”
又是这么敷衍的回答,中宫娘娘直叹气:“这么多人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的?侯将军家的闺女可是直说了要为你一搏,赵家千金也在场子里头呢。实在不行照影也好啊,总是知根知底的。”
“旁人就不说了,惊鸿郡主的鸳鸯谱娘娘也乱点得?”沈岐远浅笑,“不怕宋家那小子闹进宫里?”
“宋家小子?”中宫纳闷了,“宋枕山?怎么会呢,他又不喜欢照影。”
轻轻摇头,沈岐远往后靠了靠:“娘娘不必再说了,今日这场面,子晏是不至于——”
话没落音,他就瞥见了策马上前的贺泽佑。
眼神微紧,他抿了抿唇。
“怎么了?”说话戛然而止,中宫困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突然起身,沈岐远朝她拱手,“娘娘为子晏如此费心,子晏自然不好辜负,这便去争一争吧。”
说罢,飞快就动身,从侧面跳下台,语气低沉地喊了一声:“亭川。”
周亭川担任着给沈大人拿骑装的闲差,每年都是什么模样拿来就什么模样拿回去,以至于他都在后头偷摸喝上小酒了,结果竟被喊了。
他诧异地起身,就见自家大人疾行过来右手飞快地接过竹钩,左手一扯,红白相间的骑装就拢去了身上。
同为男子,周亭川都忍不住感慨,大人可真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从面容到气度,都是这场上绝佳的秋景。
他翻身上马,周围的亭子里便都骚动起来。
“沈大人下场了!他也有想求的姻缘了?”
“怎么会,没听说过啊,方才还见中宫娘娘劝得费劲呢。”
“那马真好看,是雪驹吧?”
“你是想夸马,还是想夸人呐?”
“讨厌……”
碧鬟红袖,纷纷探头,那雪驹混进场中,场内的气氛也顿时鼎沸。
照影若有所思地看向如意:“是你吧?”
“什么?”如意正专心欣赏沈岐远的风姿,头也没回。
照影认真地道:“这么多年他从未起过对青缨红玉的争抢之心,哪怕是去年我夺下来想送给他,他也没理我。今年你来了,他便下场了,若不是为求娶你,还能是为什么?”
如意好笑地斜眼:“小郡主,以我的身份和他的身份,他若想娶我,还非得是赐婚不成?”
“也许他就是想给你荣耀呢。”
“不会的。”她哼笑,“沈岐远不会想与人成亲,我也一样。”
只不过,沈岐远是因为官职特殊,不想有人成为他的软肋,白添许多麻烦。而她是不想被这人间规矩束缚,一旦成亲,连舒意酒楼都去不成了,有什么意思。
不过沈岐远看起来当真很想要那红玉,中宫令旗一下,那四十多匹马里就他冲得最快,早贺泽佑半步到了迎风牌坊。
夺玉的玩法是要先用手中竹钩拿下迎风牌坊上挂着的艾草香囊,拿够二十个,放去旁边的盘中,便可直冲通天柱,想法子爬上去摘红玉。
贺泽佑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始终慢了沈岐远一步,他刚摘好香囊,沈岐远已经开始往通天柱跑了。
脸色阴沉下来,贺泽佑稍稍扯了扯缰绳,在与沈岐远错身而过的时候,一竹钩抽上了雪驹的前蹄。
雪驹受惊,原地双蹄跃起,长嘶一声。
第68章 她的选择是我
看台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惊呼声此起彼伏。
李照影也忍不住急了:“怎么还有使手段的!那马那么高,若是摔下来……”
如意安静地看着,就见沈岐远紧扯缰绳,背脊几乎与地平行,滚着红边的骑装衣角翻飞,秋阳从他身侧照过来,光影如画,少年意气与天齐。
马蹄落下,沈岐远回头看了贺泽佑一眼,脸上毫无惊慌恐惧,甚至带了一丝嘲弄,仿佛在说:就这点把戏?
贺泽佑原本还不确定这人下来是想争什么的,但这一对视,他心头火就起来了。
官职地位且不论,既然上了场,自己就没道理输给这娇养的公子哥。
他飞快地放好香囊,疾驰追上去。
沈岐远到通天柱下的时候,第二梯队有三四个人,他瞥了一眼,踩着马背上了柱子。
通天柱上每隔一尺便有一处寸长的木头凸起,站一个人都十分勉强,所以走在前头的人反而是危险的,后面人伸手一拽就会掉下去。
然而贺泽佑每次觉得自己能够到沈岐远的时候,这人都会恰好躲开。
越上越高,围观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贺泽佑眼看着他要摘红玉了,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女儿家一生中最难忘的是什么吗?”
沈岐远的动作顿了顿。
贺泽佑得逞地笑:“她永远会记得自己第一眼就心动的男人,哪怕我再负她,哪怕她后来遇见再好的人,她都会一直记得与我初遇时的情景。”
这种幼稚的攻击,沈岐远是不屑一顾的。如意是如意,也从未对他这个烂人心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