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她偏还啧了一声,素手捻过他手里的簪子,两三下就挽上去,转头还瞪他一眼。
不经人事的小将军脸上陡然涨红,无措地看着她:“这,这不是会挽吗?”
她不答,只扬了扬下巴,侧颔弧度干净又漂亮,在光下一闪,便拉着她的同伴继续往洞房的方向去了。
魏子玦怔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迈动步子。
“东家,喜欢他?”拂满回过神来,问了如意一句。
如意笑得懒散:“应该是吧。”
毕竟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她身边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阿玦当年也是为了救她才堕入轮回,她答应过他,会满足他在人世一个心愿,不管那个心愿有多难。
知道此行会遇见他,却没想到遇见得这么早。
如意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当初第一眼就觉得沈岐远好看,是不是因为沈岐远和阿玦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尤其眼角那颗泪痣,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怪不得小青神今日不想让她在侯府久留,怕是也知道她会遇见旧人。
灿然一笑,她先到了文贞雪面前。
文贞雪手里拿着今日的菜单,见她进了门便端起了主母的派头:“八千两的席面,你每桌只放一条白仙鱼来糊弄我?”
如意与拂满交换了个眼神,便施施然在茶桌边坐下:“咱们会仙酒楼的席面可不是等闲人家吃得起的,上个月惊鸿郡主宴客定的也是这样的菜式,只五桌便是一千两,我还是看在侯府如今穷困潦倒的面子上,才将这五十桌只收八千两。”
穷困潦倒四个字她咬重了些,带着十足的看好戏之意。
文贞雪果然被刺痛了,她被谁看笑话也不愿意被柳如意落井下石。
冷笑一声拿出一叠银票,她道:“侯府再穷困潦倒,也比你一个商贾女拿得出手,光说我这体面和尊贵,便是你拿银子也堆不出来的。”
如意不以为然地摆弄指甲:“行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与我拿什么乔呢,直接说你没钱了,我还能再给你少算些。”
“你瞎了不成,这不是钱是什么?”文贞雪扬了扬手里的银票,“还都是侯爷给我的。”
只要是贺泽佑给的,那必定每一张上头都有柳如意的汗水。
拂满在旁边听着都有些动气了,如意偏还不痛不痒:“尊贵些的人家,付账都爽快,压根用不着我亲自来一趟,倒是你,缺什么就想炫耀什么。你瞧瞧你这一桌子的首饰,加一块儿都抵不上我发间这一支。”
她说着,伸手抚了抚那黄玉簪,姿态妍媚,气势凌人。
文贞雪气得拳头攥紧。
她不气别的,就气这柳如意一日胜一日的容光焕发,原想找她来炫耀羞辱一番,不曾想怎么说她都不动气,倒是先把自己气着了。
数了数银票,文贞雪恶狠狠地将八千两往地上一洒:“付你的账,待会儿记得给我和侯爷谢恩!”
银票飞满了半间屋子,如意坐在凳子上,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侯府惯会赊账,我也习惯了,会仙酒楼的人就在各个门口守着,待会儿宾客散场,我会让他们挨个收银子,每人二十两,也就平账了。”
“你胡说什么?”文贞雪想了想那场面,脸上挂不住了,“这不是把银票给你了?”
纤手一翻,如意纳闷:“我两手空空,你何时给了我?”
“地上啊。”
“以高门的规矩,扔地上的都是赏钱。”她勾唇,“赏钱难道也算结账?”
文贞雪一惊,心里暗道声不妙,想吩咐丫鬟去捡,又觉得这举动小家子气,柳如意正看着她呢,她拉不下这个脸。
如意倒不介意这个,她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扫帚,三两下就将银票扫到拂满拿过来的簸箕里。
等文贞雪反应过来后悔的时候,拂满已经将簸箕抱走了。
她手里的账单都没按上柳如意的私印,岂不是还要结一回账?!
第75章 最忠诚的猎犬
想到那八千两的分量,文贞雪再不甘心也终于是低了头:“好姐姐莫与我玩笑,快将私章拿来盖了。”
如意惊讶地瞪大眼:“侯夫人这是想仗势欺人不成?没结账就要我按印?”
“你。”她又气又恼,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八千两的赏钱你也敢收,不怕我去衙门告你?”
“赏钱多少一贯是看主人家心意,侯夫人对我心意重,我有什么办法?”如意无辜地摊手,“总不好不收吧,大喜的日子,多招人嫌。”
“夫人也别瞪我了,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宾客就该散场了,还是先将结账的银票拿出来,不然今日挨个收宾客的钱,明日侯府就要被传成满临安的大笑话了。”
侯府自然是丢不起这个人,但那八千两也不能就这么白白送她了吧?
文贞雪脸上一阵晴一阵紫,眼瞧着如意起身要走,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吩咐身后的丫鬟嬷嬷:“给我按住她!”
“是。”
要是让这几个人给按住,传出去她以后还混不混了。
如意嗤笑,抽身跃门,动作快到屋内的人连她衣角都没挨上。
“站住!”几个老婆子骂骂咧咧地追了出来。
如意慢悠悠走到庭中,刚想翻院墙,余光就瞥见个人。
她一顿,嘴角玩味地勾起,绣鞋停住不动,任由后头人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
“往哪儿跑!”老婆子嘴脸凶恶,大声呵斥。
魏子玦闻声回头。
目之所及,方才那姑娘被几个恶人押住,姣好的脸庞因受惊而变得苍白,身子也如破碎的风筝般摇摇晃晃。
她仓皇间看见了他,长眼里泛起一抹涟漪,漾着月色柔软地蔓延。风拂过她垂落鬓边的耳发,脆弱又无助。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他想也不想地就冲了上去:“放开她!”
几个老婆子被他这一身铠甲惊着了,纷纷后退,如意抬眼就看见他站在了自己跟前,有些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她们抓你做什么?”
她忍不住笑了笑。
沈岐远像一只清冷的狐狸,魏子玦却是她最忠诚的猎犬,哪怕都不记得她了,却还是会无条件地护着她。
魏子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晃花了眼,有些无措地捏了捏剑鞘:“你……”
“我是会仙酒楼的东家。”她懒洋洋地与他见礼,“来收今日酒宴的账,却不曾想这侯府主母不肯给,还要抓我。”
“你胡扯什么!”旁边的婆子急了,“休要污蔑我们主母,钱分明给你了。”
“大乾的规矩,先按印,再结账。”如意摊手,“账单上有我的私印吗?”
就算告去衙门,也是要以印鉴为准的。
文贞雪得为她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几个婆子被噎住,魏子玦看了看她们那心虚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走,我带你去与侯爷说。”
如意朝他一笑:“多谢将军。”
婆子见势不对,连忙道:“请将军和东家等一等,我们这便去将银票拿出来,侯爷今日宴客事忙,不好去他面前提这个的。”
八千两银票虽然让人肉疼,但今日婚宴若变成笑话,那才更是要让侯爷和老夫人怄死。
咬咬牙,老婆子回去给文贞雪传话了。
魏子玦松了口气,侧头刚想说什么,就发现旁边这人正在看他。
她的眼眸很深邃,里头幽幽含光,多对视片刻仿佛都能将人的魂给吸走。
狼狈转头,魏子玦沉默片刻,突然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姑娘。”
如意笑了:“是啊,见过,就在几百年前。”
她说的是实话,但听在凡人耳朵里难免荒谬,就只能当做有缘的另一种说法。
也太有缘了些,分明刚刚才认识,他却忍不住想护着她,甚至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
这太疯狂了。
有些恐惧地后退了两步,魏子玦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如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轻笑道:“将军在战场上千军万马也不怕,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
“没有。”他下意识地反驳,却不敢再靠近她。
她收回目光,也不再说,只等着那几个婆子回来。
文贞雪骑虎难下,气得直摔东西也只能让人将银票拿来给她。不过这次她们长了心眼了,先让如意按印。
如意也大方,将印按上去再接过银票。
“两清了。”她笑开,“祝夫人和侯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话是好话,但对面的人听了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意也不在乎,扬扬银票就往外走。
旁边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知道,但她没侧头,就看什么时候肯开口。
一,二,三。
“姑娘。”魏子玦艰难地喊住了她。
他心里有太多疑惑了,也下意识地觉得不能与这个人这么擦肩而过,犹豫半晌还是开口:“眼瞧着宴席要散了,姑娘可愿与我去狮子楼上一叙?”
听着不太正经,他连忙红着脸补充:“家里有长辈要过生辰,我太久没有回临安,对酒楼席面一类不太熟悉,还请姑娘分说分说。”
面前的女子含笑看着他,那目光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
他正觉得无地自容,她却点了头:“好,将军请。”
身上铠甲没换,也没来得及去跟泽佑道别,魏子玦还是跟着她走了,亦步亦趋,仿佛已经这样做了很多年。
原本今日还有些暖阳,到宴席散的时候,外头的风里就已经又夹上了雪。
周亭川坐在车辕上看了看天色,忍不住道:“该换一辆车出来的,今日怎么就选了这辆薄帘子的。”
一小簇雪顺着风吹进车厢,落在他的衣袖上,半晌也没化。
沈岐远低头,动了动自己有些冷僵了的手指,嘲弄地道:“是啊,我怎么偏要选这辆车。”
她那个人,会心疼谁呢?作践的还不是他自己。
“亭川。”他闭眼问,“到半个时辰了吗?”
其实早就到了,但周亭川顿了顿,抿唇答:“还差一炷香。”
“嗯。”沈岐远没有拆穿他,“那不等她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