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魏子玦:?
不是,怎么就说到他身上了?
座上中宫愣了愣,目光看向他,倒也笑了:“子晏说得是,就是不知魏统领意下如何。”
这句是客套话。他自己跟着沈岐远来的,在中宫娘娘眼里,便是个主动求亲的姿态,现在再反驳,便等于把沈岐远和中宫的颜面一起往地上踩。
魏子玦有些无措,捏着拳头站起身,皱眉看了沈岐远一眼。
他面无表情地回视他,单手负在身后,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降罚者。
嘴里咬出了些血腥味儿,魏子玦垂眼拱手,指节根根泛白:“臣……幸甚。”
中宫娘娘慈祥地笑了:“那本宫便去问问许家的意思。”
“多谢娘娘。”
从中宫出来,魏子玦被寒风吹得脸色都发白。
他看着前头走得头也不回的人,突然说了一句:“你竟会怕我。”
沈岐远脚步一顿。
他侧了半张脸回来,衬在雪白的狐毛里,尊贵矜傲:“大统领多虑。”
“若不怕我,又何必这样着急忙慌地想给我说亲。”魏子玦抿唇,倏地笑了,“看来未必是我像你,或许是你像我呢?”
沈岐远漠然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寒霜。
谁像谁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他不会输。
拂袖转身,他踩着雪后微湿的地面,一步步跨出了宫门。
在漫长又孤寂的成神岁月里,沈岐远听过很多关于魏子玦的事。
他是一只出身低劣的小妖,凭着自己顽强的意志一步步爬上万妖窟,站到了如意身边。那年的如意嗜血残暴,七十八个随侍,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魏子玦。
他不但活下来,还被如意收进了帷帐,陪她修炼,陪她斩杀妖王颠覆万妖窟,陪她从一个妖神莫辩的怪物渐渐修成了真的大妖。
外界都说,子玦便等于如意,如意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子玦。
他觉得自己是不嫉妒的,毕竟她在他身边的岁月要更长更长,毕竟他们两个经历的事情才更多更多,毕竟……
一片雪落下来,沁在了他的眉心。
沈岐远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天,喉头滚了几滚。
“大人。”周亭川在宫门口等他,看见他的脸色,吓得原地跳了一步,“怎么了?宫里出什么大事了?”
“没。”垂下眼睫,沈岐远将披风拢了拢,“太冷了些。”
他不喜欢冬天,手指是冷的,马车是冷的,天地都是冷的。
他想找一个温暖的东西抱着。
想起那双含笑的长眼,沈岐远眼神柔和了些。他坐上马车,吩咐周亭川:“去会仙酒楼。”
“是。”
寒风凛冽,街上的马车都换了厚实的帘子或者风门,行人瑟瑟发抖,更莫说骑马的,那便是拿脸去接冰刃。所以再好的骏马,这个时节也被圈养在了厩棚里。
然而有一匹棕马却是自宫门外开始疾驰,一路穿街过巷,直抵会仙酒楼。
如意一开门,就感觉被风雪扑了个满怀。
她诧异地挑眉,扶住来人的胳膊:“大统领?”
魏子玦嘴唇都已经冷得发紫,发梢上有冰雪化开的湿润,低下身来看着她,眼里盛着快要溢出来的委屈。
心里一紧,如意连忙扶他进门,拿大毡来与他裹住,又倒了热茶送到他唇边:“这天气哪有骑马的,也不知道乘车么。”
“乘车。”魏子玦抿了口茶,“太慢了。”
慢?如意觉得好笑,她一直在酒楼里,慢点又何妨。
“小大人说你同沈大人一起进宫去了。”她道。
像是闸门开了一条缝,魏子玦垂下眼眸,喉头几动:“沈大人好像不太喜欢我。”
察觉到了哈?
如意摸了摸鼻尖:“他那个人,性子就那样,不然也当不了得罪人的宗正。”
“他想逼我娶妻。”魏子玦抬眼看她,“为什么呢?”
面前这姑娘倒是大方不遮掩:“约莫是觉得你有些碍事。”
这世间女子提起男女之事多是害羞回避的,她倒是坦荡得仿佛在聊午膳要吃什么一般。
魏子玦笑了笑:“这么说,姑娘是将在下放心上了。”
“我心上人有些多。”她托腮,意味深长地道,“统领可要站稳些,莫被挤下去了。”
荒唐也荒唐得理直气壮,魏子玦含笑摇头,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指,轻轻叹息:“沈大人位高权重,就算我站得稳了,他也能将我连根拔起。”
这话半是告状半是撒娇,配着他眼角泪痣,让如意很是受用。
她伸过手去,温热的掌心裹住了他的指尖:“大统领有的是福气,何必妄自菲薄。”
纤长又粉嫩的丹寇莹莹泛光,指腹却是柔软又暖和,轻轻这么一握,仿佛将人的心也一起握住,揉捏,熨烫。
魏子玦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因为对面这人又露出了戏谑的笑意,抬着下巴睨着她,眼里眸光闪烁。
大堂的门突然响了一声。
如意侧头,刚想去看,却被魏子玦拉住了。
“姐姐不去开门可好?”他轻声问。
如意被他这称呼叫得骨头一酥,忍不住轻吸了口气:“大统领,你是官,我是民,哪有这个叫法的?”
他不答,只仰头看着他,像一头乖顺的小兽:“姐姐。”
“……”
这两个字仿佛点中了她什么穴道,如意挠了挠下巴,有些别扭又受用,犹豫片刻,竟是坐了回去。
第80章 老姜和嫩姜
不怪她好拿捏,从几百年前开始,如意就觉得叫她姐姐的小东西都十分可爱,能让她心软一二。
当年的阿玦能从那七十八个随侍里活下来,最大的原因不是长得好看,而是他当时跪在她面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纤弱美貌的少年人,将你当成他唯一的依靠,软软地唤着你,随时都想倚在你腿边——这谁顶得住嘛。
几百年后的今日,听见这称呼再从他嘴里吐出来,如意不由地感慨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她笑着拍了拍魏子玦的肩,与他道:“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你且去沐浴更衣,会暖和些。”
门外已经没声音了,以那人的骄傲,绝不会立于雪中。
魏子玦点头,拉着她的手坐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上楼。
大堂一空,背后的雪风就凛然而至。
如意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头都没回,任由那人箍着她的腰从窗户卷出去。
外头很冷,她打了个喷嚏。
身后怒气高涨的人仿佛没听见,执拗地带着她从外墙爬上二楼,但有意无意地,他的狐毛披风将她裹了进去。
隔壁是小二往澡桶里倒水的动静,沈岐远扣上窗栓,将人抵在了透光的花窗上。
如意哼笑,慵懒又从容地迎上他的愤怒。
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浑身都郁郁沉沉,欺身压着她,指节咔咔作响。
“姐姐。”他嘲讽揶揄地学舌。
如意抚了抚他的脸侧:“乖。”
他张嘴就咬住了她的指尖。
尖锐的疼痛传上来,她轻嘶一声,却是没躲,只睨着他低声道:“都说成神之人喜怒皆空,大人怎么天天都在生气?”
“我生气了吗。”他松开她的指尖,皮笑肉不笑,“没有。”
隔壁湢室的热气蒸腾出来,氤氲了他的双眼:“半个时辰里烧的热水只够一个人用,怎么办呢姐姐,我也冷。”
如意眯眼,还不等拆穿他的把戏,腰上就是一凉。
“大人。”她拦住了他的动作,“这事儿图个水到渠成,你若想拿来与人斗气,我便是不想奉陪的。”
“是不想斗气,还是怕他听见?”他阖眼,绕开她的手。
如意啧了一声。
这人恼起来怎么不讲理。
拉扯之间,这人抵在她的锁骨上,眼窝有些湿热。
如意一怔,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永远会臣服于少年喊的一声姐姐,和美人落下的眼泪。
罢了罢了。
意识逐渐迷离之时,如意听见身上这人问了一句:“如若我和他都将冻死在这寒冬里,而你只有一件斗篷,你会给谁?”
这种幼稚的问题,他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后悔。不过后悔归后悔,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如意笑了,她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到自己唇边,轻声道:“斗篷给他,我给你。”
两样都能救人。
沈岐远愣住了片刻,接着就报复似的狠狠咬她一口。
狡猾的妖怪,无耻的妖怪!
半个时辰后,魏子玦一身热气地下楼,就见沈岐远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如意身边。
他是乘车来的,自然不受风雪之苦,眉宇间甚至还有一丝春色。
魏子玦沉了脸,抿着唇走过去,坐在了如意的左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