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如意点头,凑近后面的梨木柜细细查找。
柜子有些年头了,上头的划痕不少,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她盯着上头那精致的云纹吊环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外走。
拂满已经拉着张氏的贴身丫鬟聊了一会儿了,奈何比划费力,那丫鬟装傻看不懂她也没什么办法。
正发愁,如意就衣裙飘飘地走到了她跟前。
拂满起身,刚想告诉她这丫鬟不太好相与,就见她径直开口问:“你家夫人,多久写一次家书?”
那丫鬟皱眉打量她两眼,微微撇嘴:“我也不是将眼睛长在夫人身上的,这些私事我如何能知?”
大人户的丫鬟比外头普通人家的小姐还金贵,哪里肯好好与她们说话。
拂满叹气,心想还是该再磨一磨,将人磨软了才好开口。
谁料,如意远没有平时对她的耐心,倏地抬腿就踩在那丫鬟坐着的长凳边,身子往前一倾,手上粗蛮地捏起了她的下颔:“是你好好说,还是我捏碎你的下巴,你再用手写?”
丫鬟吓了一大跳,眉头皱起来想斥她,但这人力气很大,完全不像在说笑,只要稍稍再紧紧手,她的下巴就要碎个稀烂了。
她这才慌了,艰难地吐字:“我,我说。”
如意松开她,一双眼冷冷地将她盯住。
丫鬟眼眶发红:“夫人是远嫁,自然思念家人,往常是三个月一封,但这几个月与老爷吵得厉害了,便是一月一封。”
“你们没有拆看过?”
“没有,我们哪里敢?老爷一开始是让拆的,后来也就没让了。”
“据我所知,边境是禁止内外传递书信的。”如意道,“戍兵日夜巡逻,更是有专人搜身,你家夫人的家书如何出得去?”
“姑娘在说什么。”丫鬟不解,“我们夫人的娘家就在徽州,怎么会送到境外去。”
徽州?
如意迷惑了。
难道是她看错了,张氏当真是大乾人?
傍晚时分,外头又下起了雪。
云程听着下人的禀告,依旧急得在屋内走来走去:“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就凭她们几个?听听也就得了。”
“他们还原了现场,说夫人是将刀扣在梨木柜上的吊环里,以云纹卡住刀柄上的穗扣,再背对着倒上去的。”管事道,“小的听着,倒也说得通。”
云程一愣,皱眉嘟囔:“还能这般?她图什么。”
管事拱手道:“那几位说今晚要回去,明日再来。”
“案子查到一半,他们急什么。”云程摇头,“收拾两间外房,叫他们住下。”
“可是。”管事有些为难。
那几位客人看起来脾气都不太好,先前说了能找出夫人自杀的证据就放他们走,眼下再食言,怕是……
他还不及把担忧说完,外头就又跑来个家奴:“大人,有贵客到。”
云程抬头:“何人?”
“姓沈,坐的是铜顶宝车。他说只是来接人,不便进门。”
眼眸一亮,云程长舒一口气,连忙起身:“走,把那几位客人也请上。”
“是。”
赵燕宁看着院外围着的护卫,无数句亲切的问候已然出口:“老子是来查案还是来当贼的,要他这么看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破落德性真是铁匠铺里的货鳖下的东西,怪不得拍马也赶不上他兄弟。”
如意听得直乐,扭头想与拂满笑,却见她满脸都是愁容。
“这,这个人,不是好人。”她叹气,“案,案子好查,人心,人心难测。”
对自己兄弟都能下杀手的人,难保不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如意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他若是传话不放人,我便带你们出去。”
“你怎么带?”贺汀兰也皱眉,“我们这么多人,可不是雍王府里那样好搬动的。”
办法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她得费些力气罢了。
如意这样想着,突然有些恍惚。
她什么时候也在意起这些凡人的性命来了,要是换做之前,自己能脱身就行,管别人这么多呢。
“几位。”管事来了,恭敬地与他们拱手,“我们老爷说亲自送各位出门,这边请。”
众人一听,神色都松了松,如意也跟着舒了口气。
能省力气自然是更好的。
几人匆匆抬步,跟着管事一路绕到东门,刚出门口,就见云程正深深朝一辆马车作揖。
如意掀起眼皮,就见沈岐远坐在那辆车的车辕上,双手拢在衣袖里,神色淡淡。
“他们出来了。”云程笑着道,“那在下就不远送了。”
沈岐远看过来,目光在触碰到她的一瞬变得柔软,头一次在人前,毫不避忌地朝她招手:“过来。”
如意诧异地摸了摸鼻尖,在云程意味深长的目光里,慢慢朝他走过去。
第83章 你替他掐算?
宗正这个官职有多得罪人呢?掌管宗族皇亲与文武百官的刑事责断,不公正会被言官弹劾,过于公正也会被贵门记恨,所以这么多年,沈岐远不娶妻也不纳妾,只为不留半点把柄与人。
然而现在,他当着云程的面,朝如意张开了手,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眼底的尖锐都化成了温柔的水。
双手相接,水面泛起涟漪,明明晃晃,动人心肠。
“叨扰大人了。”他将如意拉上车辕,朝云程颔首。
云程笑得极欢:“哪里哪里,沈大人请。”
赵燕宁和花拂满脸上都有些震惊,但眼下这场面也不合适多说什么,他们只能跟着坐上后头的马车。
车往前行,雕花的门挡住了外头的风雪。
沈岐远抬手,将她发簪上落的一簇雪捻下来,眼里的暖软已经重新凝结成冰:“原是不打算来的,亭川认错了路。”
如意捏住了他濡湿的指尖,笑眯眯地道:“还是多谢大人,今日你若不来,我便要闹一闹那云府了。”
说起这个,沈岐远更是不悦:“就算留宿他府上也无妨,你何必非得做这些冒险之事,万一被认出来,这人间的诛妖台也能要了你的命。既然已在人间,你便将自己当寻常人,莫要总是逞能。”
听别人这么啰嗦,如意肯定就恼了,但不知为何,看他皱着眉这么一板一眼地说教,她却是想笑:“沈大人。”
“作甚。”他侧眼。
如意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神仙哪能这么栽在妖怪手里。”
他脸色更难看了些:“胡扯什么。”
“你来这一趟,不就是想护着我?”她哼笑,身子往后靠,懒懒散散,“不惜赔上自己的清誉,也要警告云程不能动我。”
“他本就动不了你。”
“是啊,但他能为难燕宁拂满和汀兰。”葱白的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如意眨眼,“而我这样的傻妖怪,不会袖手旁观。”
腮帮子紧了紧,沈岐远垂下了眼。
“云府命案没那么简单,你们既已将银子拿到手,云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头的事就交给我吧。”
对此如意是无所谓:“拂满和燕宁那里的东西足够你断案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若是大乾与大夏再起争端,陛下可会愿意出兵一战?”
沈岐远笃定地摇头。
大乾民间贸易繁荣,国库却是空虚,已经无力养战,且陛下初登大宝,根基浅薄,断然不会让武将功高震主。
“哪怕割地赔款?”如意皱眉。
“哪怕割地赔款。”他点头。
面前这人沉默下来,眉宇间有一丝嘲弄。
沈岐远知道她原是在马背上守的城池,自是不屑懦夫避战之举,但今非昔比,打仗必定会有人丢命,能安存于世显然才是更好的。
正想开口安慰她两句,谁料凑近些许,他就听见了她的嘀咕:“那该如何才能完成阿玦的心愿呐。”
沈岐远:“……”
目光陡然变凉,他靠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将头侧到一边。
如意抬眼,好笑地道:“又生气了。”
“你倒是挺会念着他。”他嗤笑,“今日就该让他来云府接你们才是。”
顿了顿,他眼里讥讽之意更盛:“倒是忘了,他还有婚事要准备,怕是没有空。”
提起这茬,如意笑道:“大人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会接受你给他弄来的婚事?”
“中宫娘娘面前定下的,他若想毁,便得搭上他族中同辈的前程。”沈岐远半阖着眼,“以他的性子,做不出来这种事。”
魏子玦做妖时便渴望亲情,做了人更是以家为重,与她相识不过几日,哪里抵得上那十几年的血脉情深。
如意了然点头,眼里星星点点全是笑意:“大人算得很好,可惜没掐过他的命数。他十九岁上有守孝事,三年内都不会有姻缘。”
一听这话,沈岐远捏紧了拳头。
“你给他掐命数?”他牙根都紧了紧,“你拿自己一百年的修为,给他掐命数?”
人命天定,妖怪若想染指测算,得付出百年修为的代价,这代价太大,千百年来从未有一只妖怪犯傻,以至于世人觉得只有神仙才知人命运。
沈岐远是真气急了,他知道百年的修炼有多煎熬难捱,便也就知道魏子玦在她柳如意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
他起身,气恼地推开了车门。
风夹着雪卷进来,吹得他满怀冰凉。他没理会外头车夫的惊呼,踩着车辕就想下去。
一只手从他背后揽上来,蛮横地将他卷回车里。
雕花车门关上,如意“啪”地将他按上去抵着,眼眸深邃,与他近在咫尺:“方才还教训我在人间不要逞能,你这么摔下去就没事了?”
他别开头不看她,侧颔弧度精致优雅又透着浓浓的怒意:“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