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你企图误导我,若不是这三十份卷宗全在调查徽州张家最近来往的人,我便真上了你的当,以为云程是凶手。”
“云程就是凶手。”
“他不是。”她敲了敲桌面,“他是最没有理由杀害张氏的人,子女已经八岁且不论,他当年娶张氏难道就没有……”
“如意。”他打断了她。
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如意后颈一凉。
她抬眸,就见他合上了手里的奏折,双眸深黑,认真且严肃地对她道:“不要多管闲事。”
第87章 青神颠倒黑白,会招致天罚
她是人间过客,这人间的事对她来说自然都算是闲事,但他这样的语气,很难不勾起她的好奇心。
如意迎着沈岐远深沉的目光,恶劣地笑了笑:“倘若我偏管呢?”
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拿什么能威胁她呢?会仙酒楼?拂满燕宁?还是她丝毫不放在心上的他自己?
心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沈岐远垂眸:“那你便好自为之。”
这话也太没气势了,他说着都着恼。
但出乎意料的,对面这人竟听得舒缓了眉目,甚至笑着凑近他些:“你这人,狠话都不会放,来来去去只会摆一副不与我玩了的架势。”
“可怎么办呀,我就觉得你这模样可口又好看。”葱白的指尖按上他的唇角,她眼里泛光。
沈岐远有些不自在:“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站在我对面。”
“谁会想站在大人对面呢。”她丹寇闪闪地在他面前晃,“我倒只想躲在大人身后,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眉目松了松,他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如意这话倒是没骗他的,他权倾一方,朝野都在他股掌之间,更莫说她所在的民间,所以能与他为伍,对她和会仙酒楼的众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然而,张氏死亡的消息一传出去,魏子玦那边就出了些状况。
原本是要跪灵满七日的,一收到这个消息,他连孝服都没脱,上马就朝宫门狂奔去。
如意在半道上把他截住,不顾他的焦急,将他强行带进了旁边的爊肉铺。
“穿孝闯宫门,你是想挨板子么。”她漫不经心地给他递来一碗爊肉。
魏子玦看也没看,眉毛都皱成了一团:“要起战事了,我得去宫中听令。”
“谁告诉你的?”她挑眉。
看了看四周,见这铺子里只有他们一桌,魏子玦便低声开口:“十年前大乾战败,接受了大夏许多过分的条件,其中一条便是留驻大夏使臣于徽州,任凭其通信往来。陛下登基之时,大夏使臣已为一患,为了将其笼络,陛下便挑了一位心腹臣子,娶了使臣的女儿。”
这个心腹臣子自然就是云程,而使臣的女儿,便是死去的张氏。
“大乾这些年削兵减将,勤农重商,宛如一块没有骨头的肥肉,那使臣在徽州十年,收集了许多消息,若不是女儿在临安,他早撺掇大夏重新攻打边境。眼下张氏没了,使臣也就失了钳制,我得让陛下早做打算。”
仿若堵住的竹龙被打通,如意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怪不得云程要从海晏手里争抢张氏,当时的情况是谁娶张氏谁就会成为宠臣。海晏也许是真的喜欢张氏,但他选择了退让,把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好兄弟。
而张氏,她满心觉得云程是真心喜欢自己,所以不顾父亲的劝阻,毅然嫁来临安。
也许是发现了自己夫君的真面目,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张氏自尽了。
为了不让她的死引起使臣对大乾的愤怒和仇视,沈岐远选择让云程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将家国大事化小到儿女情长,好从别的地方补偿使臣,平息战事。
他的选择是没错的,就大局而看,死云程一个可以换回千千万将士的性命。
但如意还是皱起了眉。
如果她没记错,青神若是颠倒人间黑白,会招致天罚。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误会了他?哪个神仙会傻到为这人间小事去挨那么重的罚。
“柳姑娘?”见她半晌不吭声,魏子玦急了,“边境屯兵太少,我得快些去向陛下请旨。”
“不用去了。”如意抿唇,“陛下是不会答应屯兵的。”
魏子玦一愣,手指紧握成拳。
他其实也知道陛下不会轻易松口,但总不能坐以待毙,万一大夏真的打过来,他们难道又要将山河拱手相让不成?
袖口上的孝白刺目,父亲的尸骨未寒,他不能就这么看着。
深吸一口气,魏子玦站了起来:“多谢姑娘,我还是要进宫一趟。”
“哪怕下场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扔出和宁门外?”
“虽死无悔。”
他目光坚定地朝她拱手。
如意瞳孔微缩,睫毛又慢慢柔和地垂下来。
她叹了口气,拉住了他的衣袖:“别去宫里送死,我替你想想办法。”
魏子玦不解,如此大的事,她一个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他摇头,正想拒绝,如意却就拉着他上了门外的马。
“如果张氏的死被定为夫婿情杀,你就算在宫门口磕破了头,也只会引起帝王猜忌罢了。”捏起缰绳,她曼声道,“大丈夫有勇,亦要有谋。”
张氏死讯传出,意味着刑部司已经定案,结案奏折应该与抚恤的旨意一起正送往徽州。
魏子玦错愕地看着如意迎风策马,在一片茫茫雪色里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追去。
带孝闯宫门只会挨板子,但半路截断御旨是死罪,他完全无法理解柳如意为什么会一边劝他惜命,一边蒙面上前,一脚踢晕送旨的驿卒。
他干巴巴地看着她道:“天黑之前他若没有到下一个驿站再返回,上一个驿站便会报于宫内,追剿所有经过这条路线的人。”
如意点燃火折子,就地将圣旨和案卷焚毁,火光燃起来的时候,她无辜地眨眼:“谁告诉你我们经过这条路了?”
“从城门口到驿站,所过之处皆有登记。”魏子玦摇头,“你方才还亲笔写了名字按了手印。”
灰烬被雪水浸湿,袖子一挥就化作了泥。如意翻身上马,吊儿郎当地道:“是吗,我不记得了,他们应该也不记得了。”
哪会都不记得,魏子玦直摇头。
可是,眨眼回到临安城内,他突然也有些恍惚了。
这一来一回,尚是申时,方才他们真的出过城吗?
前头供神街的舞狮队又在比试,他怔然地看着绣球从高杆上落下来,倏地闭上了眼。
-神仙保佑。
他双手合十。
-希望柳姑娘不会被他连累,希望她可以安然脱身。
蓝色狮头衔住绣球,四下一片叫好声,如意侧头看着旁边这人,莞尔一笑。
-听见了。
第88章 湖上雪景
云程的罪名下来得很快,短短几日就定了刑期,按章程来说,帝王多半没有告知宰相和枢密院,甚至连台谏官那边也没有收到消息。
这很正常,毕竟按照沈岐远定的罪名,云程是情急杀妻,可以归作私宅之事,不用朝臣过问。
站在宗正大狱外的荒地里,如意是犹豫了一瞬的,但也只一瞬,便扬唇笑开。
她答应了魏子玦的事,得做啊,就算这天地乱得翻过来,她也得先成全他。
宗正大狱守卫极多,五步一人,执戟挎刀,将内外都守得滴水不漏。如意观察了一个时辰,才寻着两息的破绽,瞬身而入。
若是以前,她不用这么麻烦,随意化身成谁便可以瞒天过海。但眼下寄身于人,她变不得形状,只能以速取胜。
云程正坐在死牢里,满脸绝望。
“我没有杀她,没有。”他发丝凌乱,眼眶通红,“陛下为何不肯信我?”
“有什么话都下地府去跟阎王说吧。”狱卒摆手。
他靠坐在栅栏边,清泪从眼角划出一条线:“仲安……”
四周安静下来,云程呆呆地望着那一方小窗,耳边仿佛响起了海晏的声音:“功名利禄,当真比什么都重要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摇头。
当年娶张氏,他也并非完全只为前程,她开朗大方,像东边初升的太阳,照进仲安心里的同时,自然也照进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龌龊,嫉妒兄弟,趋炎附势,邀宠献媚,可正因如此,他也才更不愿意放开那么明亮的女子。
她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寄托。他与她生儿育女,恩爱绵绵,本是可以这样一直过一辈子的。
然而先打破这种美好的不是他,是她。
痛苦地捂住脸,云程觉得不甘心:“我没有杀人,她就是自尽的。”
“你有证据吗?”牢房里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云程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就见如意站在自己面前,慢慢蹲下身,妩媚的长眼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还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吗,云大人。”
“……”他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
背后的牢门锁得死紧,远处的狱卒还在巡逻,这人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面前,身上甚至没有一丝灰尘。
临死之人,胆子总是比常人大些,他没有惊叫,只瞪大眼看着她:“你……是人是鬼?”
“重要吗?”她勾唇,“我可以救大人出去。”
出去?云程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不说这宗正大狱守卫极其森严,就说我出去,便成了逃犯,早死晚死,不都得死吗。”
“大人还有第三条路可选。”她道,“从这里出去,直抵朝天门,敲天听鼓。”
天听鼓说是直达天听,但击鼓之人一般会先被带到枢密院,录下所告之事后呈报宰相与参知政事,再达御前。
云程的罪名虽是圣上定的,但门下各部都不知情,若有冤情,以当朝冯丞相那刚正不阿的性子,一定会在朝堂上公开,届时圣上想再不过章程轻易定罪,便是不能了。
面前这人听得直摇头:“天听鼓,敲者无论冤否,先便要受八十大板,那板子打下来我命也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