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为什么要好奇?”沈岐远眼里一片澄净,“那是你的事。”
“可我若与他约好要去做别的事呢?”她道,“岂不是就没空与你去捉妖了?”
点墨的眸子里染上些许困惑,沈岐远问:“你会因为别人而不与我同行?”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驳斥。
如意纳闷了:“为什么不会呢?”
“你从来都不会。”
他道,“当初枯骨楼里我重伤难行,你没有乘船先走,反而是背着我绕远路,走了足足七日才抵达岐斗山。”
“你我道性相冲时,有更合适你的同修给了你更好的条件,你也没有去。”
“师父要带你去华佗山游玩,你高高兴兴准备了好几日,结果我想去西岭,你二话没说就跳下了师父的车跟我走。”
“方才那个人就算与我相似,也终究不是我,你不会喜欢他,自然更不会选择他。”
沈岐远目光坚定自如:“你的选择只会是我。”
如意怔忪地看着他的侧脸。
记忆里的白雾又散开了几个角落,那些角落里是她无数次奔向他的场景。
岐斗山上最厉害的女神修,满心爱慕她身边那个最厉害的男神修——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包括男神修本人在内。
她的爱肆意又坦率,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的是谁,她永远与他统一战线,永远与他同仇敌忾。不管遇见什么事,不管相隔有多远,她都会笑着朝他跑过去。
千百年累积下来的默契和深情,让他胸有成竹。
可是。
如意舌尖抵了抵自己的牙根。
——她后来在魏子玦和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魏子玦。
沈岐远当时就察觉到了画舫里的阵法,但他没有破解,而是选择了相信她,想必也是因为这些记忆的存在。他记忆里的她,是深爱着他的。
那么天罚靠近的时候,沈岐远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心脏久违地刺痛了一下,如意舔了舔嘴角。
“你要跟他走吗?”见她半晌不说话,沈岐远眉心拢了起来,“与他约定的事很重要?”
“没有。”回过神来,如意灿然一笑,“自然是与你一起捉妖更重要些。”
他神色一松,理所应当地点头:“那好。”
“走吧。”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飞快地避开。
沈岐远有些恼:“上回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她不解地抬起眉梢:“炼狱谷里我就拉过你的手,枯骨楼里更是背了又抱了,你那时候怎么就不躲?”
“那不一样。”他沉声道,“历练时你我是同修,身体触碰问心无愧。”
“哦?”她眼角泛起潋滟的光,“也就是说现在触碰,你便是问心有愧了?”
沈岐远强自镇定:“没有。”
这点嘴硬的功夫,比起后来的他真是差远了。如意忍俊不禁,骤然笑开。
她笑得越欢,沈岐远就越恼:“都说了没有,你收敛些。”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现在牵我。”她边笑边抬手,玉葱似的指尖放在了他面前。
沈岐远僵硬着身子,不愿松口承认,也不敢抬手。
“走了。”他拂袖转身,“捉妖要紧。”
望着他绯红的耳根,如意笑得直摇头,大步跟了上去,一脚踩在他的影子上。
沈岐远侧眸,没好气地道:“一千岁的人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把戏。”
说罢,又恼道:“快松开,我走不动了。”
一个人的幼稚没意思,要两个上千岁的人一起幼稚才有意思。
熟悉的感觉没过她的脑海,如意心中暖胀。
原来她是对人动过心的,原来她爱慕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全心全意,不可自拔。
第97章 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可是后来,她为什么全都忘记了呢?
如意摇了摇脑袋,想不起来。
丹砂黄纸顺着风飞过来擦过她的侧颔,肌肤如同被灼烧一般,火辣辣地泛起红来。她抿唇,抬手抚平,若无其事地将耳发挽起。
走在前头的沈岐远突然凛了凛:“有妖气。”
他回头,对上她那双无辜的眼眸,微微皱眉:“你没察觉到?”
“忘了同你说。”如意微微颔首,裙摆柔软,“我内伤太重,神识封闭,只剩些拳脚功夫堪用。”
神识一闭,自然就察觉不到妖气。
沈岐远了然点头,却又觉得奇怪:“我登大道受的伤已经很重,神识都仍在,竹醉伤你竟更重些?”
如意笑而不答,只叹气:“要靠你护着了。”
她的性子是十分要强的,同行千年,两人都是互相扶持,他救她一次,她便总要还他一次,经历那么多,哪怕是濒死的时候,她都从未与他示过软。
而现在,如意站在他面前,胭脂明艳地与他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沈岐远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无妨。”
他们的身份不适合在城里动手,沈岐远特地将她带到了东郊之外妖气浓郁的森林。
“你站在我身后。”他盯着一个方向,低声道。
如意乖巧照做,看着他衣袍无风而起,墨发上的锦带跟着翻飞。
一只百年熊妖突然从枝叶间冲了出来,飞快朝他们靠近。
那熊妖原还有一张人脸,但越靠近沈岐远,他的原形就越明显。纯白微光笼罩之下,熊妖暴怒而起,一爪拍向他们。
沈岐远飞快捏诀,只一瞬,四周的白光就化作一张大网,将熊妖死死捆住。
“收掉它。”他低声道。
“让你护着我,没让你把妖怪喂到我嘴边。”她轻笑,“你自己收了去。”
他皱眉,手掌一翻,熊妖便被锋利的网切碎,嘶吼声伴随着黑色的妖血一起溅出去老远。
如意垂下了眼。
妖怪的世界里是没有那么多仁义道德的,他们也经常自相残杀。
但跟着一个神仙来斩杀同类,意义便不同了。
“你在同情它吗?”沈岐远突然开口。
如意回神,抬眼便看见他神色严肃,眉心都微微蹙了起来。
“这世上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妖怪。”他道,“山火、洪流、瘟疫,人间一半的苦难,都是由它们而起。”
语气里难得地带了些怨恨。
如意迷茫地站着,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沈岐远的来历。
岐斗山上每个修神者都身份尊贵,他也不例外,上古衡国唯一的皇子,就算不成神也能坐享百年富贵。
然而在他十六岁那年,以九头蛇为首的群妖攻下了衡国,它们生食了沈岐远的父母姐弟,破坏了经百年才修建落成的华丽宫殿。
山火从外围朝城池蔓延,烧死无数百姓,洪流淹没田地山庄,牛羊家畜一只也不剩。
沈岐远收到消息之后匆匆下山,击退九头蛇极其妖众,不顾一切地以自己稚嫩的神力救世,修阵施法长达六十六日。
眼看着山火熄灭洪流也消退,残存的十余衡国百姓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
然而,狡猾的妖怪还留下了一场瘟疫。瘟疫之后,他掌心只剩一堆尸体。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心力交瘁的沈岐远倒在了荒芜的废墟之中。如意赶过去将他背起,没走两步就感觉有泪水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来。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他哭。
沈岐远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便就是那次之后,他说岐斗山太远了,若是能近些,他说不定还能多救几个人回来。
之后的他修神更为刻苦,几乎是日夜不休。
如意怔然想起,之前自己想补偿他,所以问过:“大人有什么心愿吗?”
沈岐远当时回答的是:“没有。”
他撒谎了,他是有心愿的。
他的心愿从三千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要斩尽世间所有妖怪,告慰整个衡国的亡灵。
瞳孔微缩,如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她后来变成了妖怪。
变成了他最痛恨的,欲除之而后快的妖怪。
“沈岐远。”如意突然喊了他一声。
他在继续往前走,似乎察觉到了远处的另一只妖怪,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怎么?”
“你是不是爱惨了我了。”她闷声道。
指尖的白光一偏,阵法没有罩住远处那只蛊雕,反而是将其惊起,长鸣了一声。
沈岐远错愕地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意叉腰:“敢做不敢认?”
若不是爱惨了她,如何会在明知她是妖怪的情况下,还引她来人间?
“我早与你说过,我只想成神。”他转过头去,重新捏起诀,“情爱之事与我无关,你只能是我的同修,也只会是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