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怎么?”
“你快吐出来!”他慌张地拍她的背,“这饭菜有问题!”
被他拍得生疼,如意正要躲,就见面前的桌椅都化成了一团黑雾,桌上碗碟摇晃着碎裂开,里头可口的饭菜变成了腐烂的人肉。
沈岐远脸色骤变,拉着她就出了这草屋。
方才给他们端菜的农妇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怎么了?”
沈岐远拔剑,二话不说就朝她劈过去。谁料这农妇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桀桀笑着就蹿上了房顶,露出三条毛茸茸的尾巴。
“是青丘的妖怪。”他抿唇,“不太妙。”
青丘妖怪法力高强,若是之前他肯定也不惧,但眼下伤还没好,身后还有一个无法动用神力的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四周妖风大作,如意下意识地就站在了沈岐远的左手边。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暗骂了自己一句。这是什么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现在都不是修神者了,还要与他并肩作战不成?
说是这么说,长长的狐尾扫过来的时候,如意还是下意识地与他配合,两人一左一右跃上狐尾,一人攻妖身,一人趁机找她的死穴。
浓厚的妖气溢满了整个农家院子,饶是多了一股别的妖气,沈岐远也不会觉得诧异。
“攻它背后到尾根那三寸。”如意找着了死穴。
沈岐远立马动作,躲避开狐妖的尾巴,左右移动着靠近它的后背。
狐妖甩出了一道紫色的锐击,如意飞身而上替沈岐远挡下,沈岐远便随之祭出斩妖剑,狠狠刺进它的尾根。
熟稔的站位,一寸偏差也无,她回头,依旧能恰好看见沈岐远刀刻般的侧脸。
如意一开始其实是想主修进攻之术的,但沈岐远对此道显然更擅长些,她才改成了主修防御,为的就是能与他同行。这千年来,他们也的确完成了很多别的修神者完成不了的任务。
可惜,她现在想替他挡攻击,只能用妖术。
不着痕迹地驱散自己身上的妖气,如意回头,就看见那巨大的狐妖自房顶轰然倒下。
“你如何了?”收回长剑,沈岐远皱眉看向她,“方才那腐肉可能会损坏你的经脉。”
如意顿了顿,索性顺势往地上一坐:“嗯,真疼。”
沈岐远有些急,俯身将她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宋枕山,他那里有药。”
这人的怀抱依旧让她觉得安心,如意想挣扎,意志却不太坚定。
算了。她想,反正沈岐远暂时不记得那些东西,她也可以大发慈悲,暂时不给他摆脸色。
不过,瞧这人这么紧张她的模样,真的不曾对她有半点私情吗?
东郊村庄到临安城的距离没有枯骨楼到岐斗山那么远,但抱着那么重一个人走,依旧是很累的。沈岐远手臂上还有伤,一路过去,汗水顺着脸侧直淌。
“我自己其实也能走。”她掀了掀眼皮。
他没理她,固执地将她抱紧,踩过溪石,踏上林径。热气从他身上蒸腾出来,哪怕风冷得刺骨,他怀里也像个蒸笼似的。
如意的气莫名其妙就消了不少。
这一次,走到城门口他也没松开她,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同一辆马车。
“你完了。”如意啧啧摇头,“以人间的规矩,你这算是坏我清白,要娶我才行。”
对面这人微微一怔,果然是皱起了眉:“你我何需依照人间的规矩。”
如意逗他:“倘若我非依不可,不嫁你就要嫁别人呢?”
沈岐远抿紧了唇,点墨的眸子里暗潮翻涌。
如意是没指望能听见回答的,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只图逗一乐。
然而,马车停在会仙酒楼门口的时候,他竟然开口了。
“如果真的必须要嫁一个人。”他掀着车帘低着头看向她,认真地回答——
“那还是嫁我为好。”
如意漫不经心的瞳孔突然微微一缩。
马车从她面前驶走,她的裙摆飘飘扬起,又晃晃悠悠地归回原位。
是觉得娶她更方便同行对吧?
半晌之后,如意眯着眼想,肯定是的,以沈岐远的想法,两个人反正要在一起,娶不娶的都无所谓,他又不知道男欢女爱是何物,所以并不是常人所说的那种含义。
长吐一口气,她抬手,扇了扇自己脸上的燥热。
旁边突然有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东家。”小荷叶软声软气地道,“您看起来有些春意盎然。”
如意:?
她眯眼,低头捏了捏荷叶的小脸蛋:“哪里学来的话?”
荷叶的脸蛋被捏扁了,无辜地指了指后头:“账房先生教的,我刚跟他学写了这几个字。”
如意回头,就见赵燕宁正默默抬起账本,挡住自己的脸。
“跟他学岂不得教坏好苗子?”她没好气地道,“我给你另寻一个先生。”
“沈大人吗?”小荷叶眼眸亮了起来。
第100章 不遗憾也不后悔
原先在马车上,沈岐远就曾沾水教她写字,荷叶记得很清楚,那个大哥哥是旁人都没有的清俊出尘,还救了她性命。
“我愿意跟着他学字。”她兴奋地举起小手。
如意哭笑不得。
她说另寻先生自然不是寻沈岐远,那人那么忙,哪有空教小孩儿识字。
“沈府有私塾。”赵燕宁在后头开口,“虽说里头都是些王公贵戚子弟,但多她一席旁听也无妨。”
“哪好意思那么麻烦别人。”
“沈大人也算别人吗。”
“……”
如意眯眼,打发小荷叶上楼去,敛裙走到柜前敲了敲台面:“你一向知道分寸,怎么也吐出这话来了。”
赵燕宁抬眼道:“东家一向坦荡无畏,怎么也不敢承认沈大人从来待您不同。”
在沈岐远眼里,她岂止不是别人,简直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失忆前就不顾一切地护着她,失忆后连宋枕山都是自我介绍了许久才取得他的信任,却能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喊出她的名字。
“这事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行得通,毕竟沈府那私塾是御旨亲设,东宫都偶尔要过去听论,但若是东家你开口。”赵燕宁道,“他想也不想就会点头。”
如意不以为然:“你与他相识不过五载,未必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间这些繁文缛节对他们来说或许重要,但对修神者而言,只是一些没必要的桎梏而已,破例也无所谓。
赵燕宁唏嘘摇头:“人心复杂难懂,可能不止五年,五十年也未必看得透彻;但心上的人是显而易见的,用不了五年,五天、五个时辰甚至五个瞬息旁人就能明了。”
如意越听越觉得好笑。
若如赵燕宁所说,沈岐远是真心诚意地喜欢她,那他们为何还会蹉跎三千年?
第一眼都没有对她心动,那他后来的心动充其量只是习惯亦或者愧疚罢了。没人理所应当地在原地等他,哪怕她当年是那般无法自拔。
如意想起两千年前自己第一次下山回家的时候。
修神者所求,先是家人长生,再是城池安定,那时候的她已经替自己的父母求得了不死之身,但城池尚未完全脱离战火,于是父母商议,想让她与邻城的修神者联姻。
以那时的局势而言,联姻是最好的选择,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能让她的族人永保安宁,也能让为她操劳了几百年的父母安心。
可是如意一口就回绝了,不管族人如何轮番劝说都岿然不动。
十分疼爱她的父亲第一次对她发火,五股拧成的藤条狠狠抽在她的手臂上。
“你只要开口与我说一说原因,哪怕说说你这是为了谁,我也谅你。”
“没为谁。”她忍着疼挺直脊背,“我只是不想成亲。”
藤条落得更狠,虽然无法伤及她的神识,但终究是疼得难受。那日正值中秋,她没能等到圆月出来,就带着伤被赶回了岐斗山。
“做什么非要与父母犟。”沈岐远替她上药,却只道,“联姻也不是坏事,山上多的是已经成亲的同修,并没有耽误修习。”
如意当时听着,觉得手臂疼,心里也疼。
她已经尽过自己所有的努力去与他在一起了,不遗憾也不后悔。
但若要她再来一次,她也是不愿的了。
——“去森林里找人的时候,人们总会大声喊对方的名字。”
如意回神,漫不经心地道,“若是一个方向没有回音,便会换一个方向走。”
没有回音的地方不值得奔往,没有回应的感情也一样。
“还是舒意酒楼好啊。”她慢悠悠地上楼,“赶明儿去看看,可来了什么新鲜的小郎君没有。”
赵燕宁听着她前头那句话,抹算盘的手指顿了一顿。
但也只一顿,就继续动作。
醒悟回头的都是撞到了南墙的人,他还没撞到,不用回。
也不知是谁当了耳报神,第二日如意刚走到舒意酒楼门口,沈岐远的马车就到了。
他瞥了一眼二楼栏杆边那几个清雅的小郎君,面无表情地对她道:“上车。”
如意不太乐意:“今日天气这么好,也要去捉妖不成?”
“惊鸿郡主府上出了命案。”沈岐远道,“你不想去看看?”
一听这话,如意脸色变了变,敛裙就踏上了车辕。
沈岐远又看了看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小郎君,抿唇没有说话,拂手便关上车窗。
“怎么回事啊?”她坐进来,微微皱眉,“照影不是在准备婚事吗,眼瞧着婚期都近了,沾染白事多不吉利。”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淡淡地道,“若不是她胃口不好将那点心赏了下人,中毒身亡的就该是她了。”
有人下毒?如意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