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赌沈岐远能全身而退?
儒生直摇头:“群蚁尚可胜象,况那满堂文武乎?”
“都说这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沈大人既只在做分内之事,我不信他会招致歹运。”如意微微眯眼,“若真如此,这天下还有甚公理可言。”
贺汀兰刚将新账本从后堂拿过来,就听见她这么一段话。
脸色微变,她连忙上前将如意拉回来:“东家,您先去后头吧?今日的鲜货也快送到了。”
如意跟着她走到柜台边,却没有再往前迈步。
她敲了敲台面,认真地问:“沈岐远出什么事了?”
贺汀兰神色有些复杂:“朝堂上的东西,岂是我等百姓左右得了的?沈大人有他的想法,东家不必太挂心。”
如意盯着她,长眼一眨也不眨。
“罢了。”贺汀兰有些顶不住,叹气道,“大人五日前传信来与我,叫我替他瞒一瞒,莫要让你插手——北平王府的命案,似乎牵扯到了两个散骑常侍。”
散骑常侍是陛下身边最为亲近的官员,入则规谏朝事,出则散骑伴驾,说是陛下的左右手也不为过。
所以当有证据指向他们的时候,沈岐远就该停手的,他是个聪明人,一向知道要明哲保身。
但也不知是失忆的影响还是什么,这回沈大人不但继续往下查,还在朝堂之上直言两位常侍心怀不轨,帝王的脸色当即就沉了,没听他把话说完就散了朝,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沈大人更是被叫去御书房,两个时辰之后方出。
“他们的猜测不无道理,不然大人也不会在百忙之中给我传信。”贺汀兰抿唇,“还望东家体谅大人一片苦心,莫要管这件事。”
如意倚在柜台边,一边听一边把玩腰间玉佩上的丝绦。
她神色懒散,看起来并未上心,只玩味地道:“尘世里多年阅历教会他的圆滑,竟被他统统还回去了。”
三千岁的沈岐远不会与帝王这么硬碰硬,但一千岁的沈岐远心里只有对错,没有人情。
所以现在是要把他当年初入世的苦再吃一遍吗。
如意忍不住瞥了一眼外头的天。
修神时师父告诉他们,天理昭昭,自有其因果报应,人心要向善,才能有百世延绵。沈岐远是他最倚重的弟子,自然是信这话最深的人。
所以,即便雍王亲自站在他面前,他也只道:“依律,两人都要流徙千里之外。”
雍王有些急了:“你已失圣心,难道连人心也不想要了?这案子查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国有沉疴,不除不足以安天下。”沈岐远正色道。
“好,好。”雍王气急,“我倒要看看,你手里这绝不徇私的铁链,能不能套在那金龙的五爪上!”
说罢,拂袖而去。
李照影从屏风后出来,脸色惨白。她看了沈岐远一眼,低声道:“岐远哥哥。”
她不敢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帝王,难道真的会想要自己的性命吗?
“雍王口无遮拦,未必就是真相。”沈岐远道,“没有查到最后,谁知道这究竟是哪方的授意。”
李照影抿唇,心思起伏间,也想劝劝他了。真牵扯到龙椅上那位该怎么是好?
然后她刚张口,就被旁边的宋枕山轻轻拽了拽衣袖。
“你说服不了他。”他低声道,“大人不会中途放弃的。”
坚守正义本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我也想知道真相。”李照影直叹气,“但人性复杂,岂是简单的错对二字可解的?雍王说得没错,再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便就在受指使的家奴那儿结了吧。”
沈岐远听着,什么也没说,只抬步往外走。
“你去哪里?”宋枕山问。
“赵散骑的府邸。”他答。
赵散骑与平北王没有旧怨,更是与惊鸿郡主没有来往,他会办这样的事,自然是受人指使。眼下只差最后的证据,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个手令——只要能从他府上搜出来,这案子便能了结。
沈岐远带上人,直奔侯潮门赵宅。
赵宅朱门大开,并没有人在外守卫。沈岐远案例递了刑部文书与宗正司的手令,这才带衙役进内。
然而,刚走过前庭,四周突然就响起了兵甲声。
“沈大人。”赵散骑自两排兵甲之后出现,笑眯眯地与他拱手,“在下恭候多时。”
一个三品的散骑,府兵是不能过八十的,可当下这一眼扫过去,精锐竟是三百不止。
他皱眉:“赵大人是要造反吗?”
“某深受皇恩,自是不会造反的,想造反的恐怕另有其人。”赵散骑笑着摆手,“来啊,请沈大人去地牢里喝会儿茶。”
第110章 有妖气
宋枕山无比庆幸只有自己跟来了李照影没来,不然这架势,他都担心赵散骑毒杀不成要再亲自动手。
沈岐远官至一品啊,赵散骑竟也敢将他强行关押。
三十衙役是敌不过三百精兵的,沈岐远虽有万夫之勇,但毕竟山门有规定不能用法术攻击凡人,他也就懒得挣扎了,只坐在地牢里问外头的人:“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问你的罪?”
赵散骑捏着酒杯哈哈大笑:“怕啊,怎么不怕?可是沈大人,您以为您还出得去吗?”
三百精兵人堆人地压在地牢内外,不会给人任何可乘之机。
“您是最循礼法之人。”赵散骑唏嘘,“可眼下,只要您还循礼法,那就是死路一条。”
他揶揄地道:“某很想看看沈大人自己打自己的脸会是个什么模样。”
不循礼法,他便能使诈金蝉脱壳,也能买通人偷梁换柱。可那样,他还能义正言辞地站在朝堂上,指责旁人的过失吗?
比起直接杀了他,赵散骑觉得这样的折磨更加痛快。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看守:“这三百个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大人只用给几金,他们其中就必有人会叛我,要不要试一试?”
沈岐远沉默未答,赵散骑大笑着就离开了地牢。
“这怎么办?”扫了一眼外头死死盯着他们的人,宋枕山低声道,“众目睽睽。”
若没人盯着,他们还能使些法力离开,可现下这情形,两个神君竟都有些无可奈何。
破山门的条例,他们会被剔除神籍。破人间的条例,以沈岐远的性子和立场,会再也无法做宗正,惊鸿的案子自然也就无法再查下去。
沈岐远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想出路,可时辰一点点流逝,四周除了死寂,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个无解的僵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睡了一觉再醒来了,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宋枕山有些烦躁:“咱们似乎没得选。”
不拼杀出去就会被一直关在这里。天律虽然严苛,但事出有因,上头的神仙总会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吧?
沈岐远摇头。
没有机会,天律从不宽恕任何人,他们拼杀出去便就是选择将千年的修为都作废。
宋枕山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嘟囔:“这么多年的供奉,怎也不见老天偏袒。”
他话刚落音,地牢顶上的石门突然就震了震。
牢里的守卫登时戒备,齐齐执着刀剑围过去。
石门安静了一瞬。
但下一刻,那坚固无比的大门就轰然裂开,碎石飞溅,白灰倾洒,离得近的守卫被灰洒了满脸,闭着眼哀嚎出声。
寂静的世界在此时重新喧哗起来,沈岐远抬眼,正好看见刚从破碎的门洞处洒进来,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灰尘,柔和又明亮。
宋枕山很是意外:“老天真显灵了?”
“老天显不显灵我不知道。”一只绣鞋顺着光踏下了台阶,随之而入的是一抹鹅黄长裙:“我只知道神仙是不显灵的。”
沈岐远怔然看过去。
如意长眼温软,眼神却恶劣又鲜活:“区区地牢,竟能将大人困个一天一夜,真是好出息。”
“小心!”来不及说什么,他便看向她身后,瞳孔微缩。
如意头也没回,鲜红的挽臂一甩,柔软的轻纱就如同铁链一般,将后头扑上来的几个守卫缠作一团。
“愣着做什么?”她挑眉,“走啊。”
牢门上的锁应声而落,沈岐远却是没动。
“你不可伤人。”他脸色很难看。
天律饶不了他和宋枕山,又岂能饶她?
宋枕山倒是先反应过来了,连忙将他拉出去,打掩护似的道:“柳姑娘这是拳脚功夫,不碍事的。”
妖怪伤人只有青神能惩,但青神记忆全无,哪还有人能管得住她。
“快走快走。”宋枕山将沈岐远拉上了地面。
如意跟在后头出来,挽臂飞舞如同两条巨蟒,抓过水池里的山石便重新压上了地牢口,困住里头的百余兵甲。
再抬眼看向四周,剩余的兵甲都在朝这边围堵。
她微嗔,用挽臂缠住宋枕山,再拉过沈岐远的胳膊扛在肩上,便飞跃上了屋檐,一路往前疾驰。
有那么一瞬间宋枕山觉得妖怪也挺好,不像他们神仙这么拘束,来去都自由如风。
但下一瞬,他就被可恶的妖怪给扔下了屋檐。
“你做什么?”他毫无防备,差点摔着。
如意努嘴指了指下头这间屋子:“赵散骑的书房。”
宋枕山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柳如意没有带着他们逃出赵宅,而是反向跑到了更里头。
沈岐远站在她身侧皱眉:“这是偷盗。”
如意好笑地问:“大人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搜查证据。”
“可过了明面上的手续?”
“刑部司和宗正司的文书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