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80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玄幻仙侠

  下一瞬,一道杀气就从园林的另一个方向朝她袭来,力量极大,她险些没躲开。

  “你又杀人!”青色的身影随之而至,铿地一声与她的妖力对上。

  心口一钝,如意抬眼。

  面前的沈岐远脸上没什么血色,眼里的神色更是冰寒,他看着她,厌恶又痛恨:“一个九岁的孩子你也不放过?”

  如意很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么点高,谁知道她会直接摔下去,而且,也不一定就死了吧。

  然而对面这人的眼神实在是尖锐,仿佛一把刚开刃的峨眉刺,从两人的过往中间狠狠扎下,刺啦一声划成两截。

  她气极反笑:“难道为这么个小丫头,你要杀我?”

  “除害人之妖是青神的职责。”他嘲弄地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例外?”

  凭什么?

  如意喉头上下滚了滚,哽得难受。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一句凭什么,倒被他先问了。

  看了看远处那浑身是血的小丫头,再看看胸口连衣衫都已经完好如初的自己,如意倏地笑了出来。

  “在你眼里,我确实就是个该死的妖怪。”她点头,背脊挺直,手里妖力半丝不松地与他对峙,“我杀人不眨眼,我能把人肉当饭吃。”

  “可是沈岐远,在我还有记忆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杀过一个无辜的人,从来没碰过任何凡人的肉,哪怕我妖力枯竭,哪怕我被它们像踩泥一样跺在脚下,我都没有碰那些你会觉得脏的东西。”

  “我那时候最怕的就是你再也接受不了我。”

  长眼越来越红,她倒是越笑越灿烂:“可我现在不怕了。”

  沈岐远皱眉,不明其意。

  手心的妖力陡然暴涨,如意推开了他,猛地朝枯叶堆里的荷叶抓过去。

  沈岐远再度拦上来,看出她的意图,气得脸色铁青:“柳如意!”

  “你今日最好是拦住我。”她扬唇,声音沙哑,“不然待我过去,必将那小丫头挫骨扬灰。”

  有她这话,他下手自然不再留情,纯白的神光如同九天落下的瀑布,与她的妖气相冲,激出一道刺目的红光。

  他胸口有伤,神力会稍弱些,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这人今日的妖气也不强,几个回合下来,竟是她嘴角先溢出了血。

  指尖缩了缩,沈岐远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借着压制住她的一个空隙,将后头小荷叶的尸体抱起来,离开了宋府。

  光芒散去的时候,四周就只剩下了翻飞的枯叶。

  如意沉默地站着,表情隐在飘散的青丝间,许久也没有动。

  宋枕山在回洞房的路上听见了沈岐远离开的消息,纳闷地道:“他昨日都说不来的,今日怎么还是来了。来都来了,怎么都不来看我一眼就走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周亭川与他摇头晃脑地念,然后抬手招来旁边的拂满,“让我猜猜,柳姑娘想必也在对不对?”

  拂满含笑点头,左右看了看,眼里又露出些疑惑。

  东家从开席时就不见了,已经半个多时辰没有出现。

  有些担心,她与赵燕宁比划了一阵,就根据家奴的指引往园林的方向去寻。

  拜堂礼本就安排在黄昏时分,再吃了一阵子席,四周已是夜色沉沉,园林里刮着风,卷得落叶漫天迷人眼。

  拂满艰难地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口枯井旁找到了如意。

  她就抱着膝盖坐在井边,身子小小的,差点被枯叶给盖住。

  拂满连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你,你怎么了?”

  如意抬头,看见是她,便撒娇地笑:“走不动啦,要人背才行。”

  拂满心里软了软。

  东家其实很厉害,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女人,但她很喜欢与自己撒娇,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狻猊在自己面前伏着耳朵打滚儿。

  她不由地便在她面前蹲下来,将背大方地交给她。

  如意好像轻笑了一声,没有真的上去,只将她拉过去,把头轻轻抵了上来。

  “月亮好亮啊。”她笑,声音里却带着嘲弄,“可这么亮有什么用呢。”

  她也深爱一个人那么多年,也时至今日仍旧心动难平,可又有什么用呢?

第121章 半点冤枉也不想受

  “大人?”

  周亭川追出沈府,正好撞见沈岐远抱着浑身是血的小荷叶正要上车。

  他吓了一跳:“谁下的毒手?”

  沈岐远没有回答,只将荷叶放进车厢,俯身时胸口衣襟一片血红。

  周亭川瞪圆了眼,连忙跟着上去:“好端端的日子,这是怎么了——您,您方才是去见柳姑娘了?”

  “没有。”

  “什么?”他有些没听清。

  “我没有看见柳如意。”

  原本一直紧闭着眼的小姑娘听见这话,皱眉就睁开了眼:“大人撒谎。”

  她坐起来,气愤地道:“我方才差点就被柳如意杀了,大人既为刑部司正,如何能颠倒黑白?”

  沈岐远看着她,半晌之后才道:“是啊,我方才也以为你已经被她所害。”

  心里咯噔一声,小荷叶移开了眼:“她是这么想了,可惜没能摔死我,只将我摔晕了过去。”

  “是吗。”沈岐远笑了一声。

  他往常笑起来是最好看的,像一块干净澄澈的水玉,眼角浅痣温柔又缠绵,小荷叶总会看得出神。但眼下这一笑,车厢里竟是平白飞了霜棱一般,刺得她脸颊都生疼。

  小荷叶咬牙,索性爬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沈岐远面前。

  沈岐远眼里的霜越结越深:“你没有摔晕,是故意屏住的呼吸。”

  不是疑问,是陈述。摔晕过去的人胸口也会有起伏,但她刚刚显然是在装死,配着身上溅染的血迹,这才让他先入为主地觉得柳如意杀了人。

  “是。”小姑娘咬牙应了,却又挺直背脊,“但我没做错。她是妖怪,是杀我爹爹的凶手,我想报仇而已。”

  旁边的周亭川觉得匪夷所思:“什么妖怪?小丫头,当初在村庄里若不是柳姑娘心存善念,我们压根不会将你带回来。”

  荷叶不以为然:“她杀了我爹,对我不过是心里有愧,所以才救我。”

  “她救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谁。”沈岐远漠然地道,“妖怪阴险,凡人慈悲。你与她,谁是妖,谁是人?”

  荷叶怔忪,又飞快地拧眉:“你骗我,你若也觉得她无罪,方才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回去与她说?”

  沈岐远垂下了眼。

  在宋府园林里抱起她的一瞬间,他的确发现了不对劲,荷叶身上的艳红色甚至不是人血。

  受伤的是柳如意,不是小荷叶。

  那一瞬间他想起很久以前,如意在岐斗山上与几个师兄大打出手,只为了一朵焉嗒嗒的花。

  “这花不是我踩死的。”山风之中,如意倔强地辩驳。

  周遭的师兄都摆手:“方才只你经过这里,不是你还能是谁?二师兄都看见了,你便认了吧。”

  “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一朵花而已,师父也不会重罚,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是啊,赶紧去认错,然后随我们一起去用膳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如意眉目冷冽,翻手掀起三丈高的法力,在师兄们的惊呼声里,将另一片花圃整个夷为了平地。

  “现在你们看见了,这一片花才是我毁的,那一朵不是。”

  她回头,眼神凌厉地道:“罚我可以,冤枉我不行。”

  沈岐远赶到的时候,就只听见了这最后一句话。

  他彼时觉得如意很蠢,为了赌气挨一顿重罚,养了一个月才恢复如初。这件事明明有更多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后来他明白了,有几朵花被毁不重要,惩罚多重也无所谓,她柳氏如意生来顶天立地坦荡清白,半点冤枉也不想受。

  可刚刚,他冤枉了她,就凭先入为主的想法——九岁小姑娘不会有那么重的心机,而妖怪总是嗜血爱杀人的。

  这样的想法让面前的场景看起来十分自然合理,所以他问也没多问就朝她出了手。

  指尖轻蜷,沈岐远在那纷纷扬扬的落叶里,也有那么一瞬的后悔和懊恼。

  但来不及了,如意的杀气铺天盖地,以她的作风,小荷叶敢陷害她,她就一定会真的杀了她。

  车厢里寂静了一瞬,沈岐远突然喊停了马车,然后打开了车门。

  小荷叶被外头初春的寒风吹得哆嗦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望着他:“大人也不要我了?”

  “我身边本就不打算留人。”他面无表情地道,“若不是她开口,你也进不得沈府。”

  荷叶红了眼,气愤又无奈地道:“你们总说这些,仿佛我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可是大人,若不是她,我爹娘仍在,家里幸福又美满,如何会像现在这样无亲无故无人可依?若是大人你,你不会想报仇吗?”

  “我会报仇,但我一定不会利用她对我的信任,朝她心口捅刀子。”

  眉宇间涌上一股戾气,沈岐远有些不耐烦地问她:“你难道还想让我夸你做得好?”

  “可我太小了呀。”荷叶气得直哭,“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报仇?我为了这一天盘算了多久,想了多久,准备了多久……”

  “那是你无能。”沈岐远漠然地打断,“会这么辛苦,全是你无能,不是别人欠你的。”

  他当年何尝不是稚嫩无助,历经了后来无数岁月的煎熬磨砺,才能拥有报仇的机会。她眼下就是走了无耻的捷径,有什么不能认的。

  弱者会被同情,但不一定总能占理。

  周亭川在旁边已经气得双颊都鼓了起来,待大人一说完话,他立马就将小荷叶拎起来放到了马车下头去。

  车继续往前开,后头远远地还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岐远瞥他一眼:“你气什么?”

  “我自是气她白眼狼!”周亭川愤愤地道,“柳姑娘对她那么好,救她性命,带她回城,想吃什么都给她吃,想读书柳姑娘就送她读书。她倒是好,竟然朝柳姑娘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