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闻筝
她砸吧嘴,故作嫌弃,“还可以,一般。”
付朝生瞥她,不置一词。
“付仙君,我记得你并非独自一人,你的师妹呢?”
付朝生将兔子分食,轻描淡写道:“她伤势未好,在金陵疗养。”
蒹葭居心叵测,“那付仙君怎么不在金陵照顾你的小师妹?就这么撇下你的小师妹和我一块去长安?不合适吧?”
林间晚风吹得篝火炸起火星,付朝生拿木棍轻轻拨了拨灰烬,撕了点兔肉扔给一侧眼巴巴望着他的团子,又递给蒹葭一条兔腿。
团子不争气投靠敌营,埋头大吃起来。
蒹葭没骨气地咽了口口水,思考三秒后接过烤得焦香的兔腿,吃得大快朵颐。
被食物堵住了嘴,自然就问不出话了。
吃饱喝足,几人决定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金陵。
这儿离金陵不远,三五个时辰便能赶到,明晚便不用再尝风餐露宿之苦。
陆吾与付朝生各自靠着一棵大树休息,蒹葭被安置在马车上安睡,团子蜷缩在她脚边。
野外虫鸣鸟叫,并伴随着篝火偶尔霹雳吧啦的声音打破宁静。
马车车窗上的帷裳无风扬起,一阵诡异的唢呐声传来,蒹葭缓缓睁开双眼,身上汗毛随着唢呐逼近,一根根竖起。
她没敢动,脚边的团子身上毛发一根根竖起。
彼时马车外杂乱的脚步声蜂拥踏至,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
荒郊野外,夜色正浓,不用去看,她几乎已经确定遇上了什么。
幽州城新娘干尸案被百姓称之为“鬼娶亲”,其实只是戏称,现在她遇着的,才是真正的鬼娶亲。
古书典籍有记载,鬼王百年娶亲一次,娶亲之夜天地无光,人神避让,遇上鬼娶亲,不能说话不能动,最好将自己当成哑巴,死人,否则若是被百鬼发现,轻则生,嫁与鬼王为妾,重则死,替鬼王抬轿。
蒹葭只觉晦气。
百年前遇着鬼王娶亲,百年后又遇着他娶亲,怎么回回让她给碰上?
陆吾是凡人,听不着看不见,付朝生是修仙之人,必然知道鬼娶亲之事,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
并非打不过,只是小鬼难缠,且人鬼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没必要因为这百年一次的娶亲而大动干戈。
诡异的唢呐声越来越近,蒹葭闭上眼睛调整好自己呼吸,力求平稳,在鬼娶亲的队伍经过马车旁时,一阵诡谲空灵的笑声从天际钻入她脑海中。
阴风猛地掀起马车上悬挂的布帘,一双瘦骨嶙峋,长着灰白指甲的手在马车边缘划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鬼王……娶妻,人神……避让。”尖锐刺耳的声音从传来,刺得人头皮发麻。
蒹葭听不得这声音,直犯恶心,眉头稍动,那尖锐声猛地一停,连马车外的唢呐声与笑声也一并停了,灌入的阴风掺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臭味,熏的人几经呕吐。
咯吱——
指甲滑动马车边缘的声音再次徐徐传来,蒹葭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盯着自己看,但她一动未动。
良久,那注视的目光终于离开,喜庆而诡异的唢呐声再次吹打起来,在这荒凉无人的野外倍添阴森。
蒹葭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她松得太快了,送亲的队伍猛地一停,所有小鬼齐齐回头望向马车,瞪大了灰白的眼,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
完了。
这是蒹葭的第一反应,电光火石间她点了团子的睡穴。
救人!
这是陆吾的第一反应。
吹锣打鼓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敲响,敲得人头疼欲裂。
蒹葭睁开眼,狭窄的空间恰好只她一人安然躺下,头顶的木板近在咫尺,若是她没料错,现在她应该置身于鬼王娶亲的棺木中。
棺木晃得人头晕目眩,她愤愤锤了锤头顶的棺木。
“一次两次,有完没完!我有夫君了!”
唢呐与笑声盖过她的声音。
蒹葭无力躺下,不再挣扎。
没用的,鬼王用来娶亲的棺木能封印一切修为,有着遇人娶人,遇神娶神的称号。
不过不用急,付朝生是修仙之人,他会知道怎么救人的。
只希望付朝生心胸能宽广些,别和自己这张破嘴计较,早日来救她。
若是他心胸狭窄,就只能靠自己了。
想起百年前的九死一生,蒹葭头疼地从百宝袋里拿出一张符纸,为今之计,只能靠你保命了。
娶亲的队伍逐渐消失在虚空中。
陆吾手握太阿的手心尽是细汗,蒹葭是凡人,不可能听得见看得见鬼王娶亲的阵仗,原以为蒹葭熟睡,等鬼王娶亲的队伍过去便好,却没想到蒹葭竟途中惊醒。
若非修为被封,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蒹葭被娶亲的队伍带走。
他目光森然望着虚空处,冷声道:“我记得金陵有鬼界的入口?”
“是。”
“去金陵!”
——
砰——
棺木猛地落地。
被颠了一路的蒹葭腰酸背痛,还没来得及舒展手脚,头顶盖着的棺木腾空飞起。
四周寂静,不闻响动之声。
蒹葭从棺木中坐起,环顾四周,只见红绸满地,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悬挂于房梁上的红色灯笼上贴着喜字,明明是喜庆的装潢,却处处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她从棺木中起身,这才发现除了大殿中央放置了一口红色棺材,棺材前放置的一张木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时间太过久远,上一次误闯鬼娶亲被带到这来已是百年前,很多关于鬼界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上次鬼王娶亲还是高朋满座客似云来,怎么才百年,就这么冷清了?
大殿外一片灰蒙蒙,看不清是何情形,但有过一次经验的蒹葭心知,只要坚守本心穿过这道浓雾,就能顺利离开鬼王府。
四下无鬼,或许鬼王还来不及过来。
她深吸口气,正准备踏进浓雾中,一阵猛烈的阴风迎面而来,猛地掀起堂内悬挂的红绸,棺材前的两盏烛火猛地一晃,烛光熄至烛心。
来不及细想,蒹葭下意识抬手遮面,侧身避让,下一瞬却被一股凶狠不容挣脱的力道被推得连连后退,腰重重撞上木桌的边缘,蒹葭半身后仰在木桌上,疼得冷汗直冒。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毛骨悚然的。
最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面前一手钳制住她的人。
不,不是人。
“蒹葭,”阴森诡谲、恨不得将人咬牙切齿和血吞的声音一字一句蹦进蒹葭耳中,“你让本王好、找、啊。”
蒹葭嘴角咧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小鬼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百年了,确实好久不见,本王想念你百年,你呢?有没有想念本王?”
第24章
人妖有别, 人鬼更是殊途。
千百年来人间与鬼界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契约,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鬼界不得随意行走人间,若非鬼王百年才能凭借娶亲回人间一趟, 蒹葭也不至于百年前有恃无恐□□烧鬼界后,拍拍屁股走人。
百年前蒹葭误入鬼王娶亲现场,因怀着凑热闹的心思多看了两眼, 结果直接被一并带入鬼界。
彼时的蒹葭修为低弱,小鬼难缠, 她毫无自保能力,若是鬼王强行将她留在鬼界,时间久了,她或许就真成了鬼,回不了人间, 从此再无修行的可能。
好在当时的小鬼王刚继任不久,不知人间险恶, 从未怀疑过蒹葭的单纯良善,只三言两语便对她言听计从, 这才给了蒹葭逃往人间的可能。
她心知鬼王一百年才能有一次前往人间的机会,坑蒙拐骗又如何,□□烧又如何,等她回到人间, 海阔凭鱼跃, 天空任鸟飞,人间那么大,蒹葭不相信他还能轻易抓到自己, 是以, 当时为了逃命没给自己留后手。
可谁又能料到, 百年后的鬼王娶亲,又一次把她给抓了过来。
在同一件事同一个鬼身上栽倒两次,真是倒霉。
强忍着后腰的疼痛,蒹葭勉强勾勒一抹微笑,“其实,百年不见,我也很想念你。”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似乎勾起了鬼王脑海深处锥心刺骨的记忆,掐着蒹葭颈脖的手不松反紧,戏谑打量着她后仰的颈脖,好似只要他轻轻一拧,手底下经脉跳动、白皙脆弱的颈脖就能被他轻而易举折断,漆黑的眼瞳仿佛有幽火跳动,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阴翳。
“想念本王?想念本王什么?想念忘川河畔被你一把火烧个干净的彼岸花?想念被你砸了的十方阎罗殿?还是想念曾经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本王?蒹葭,你大可再编造一些谎话,你看我会不会再信你一个字。”
蒹葭心底咯噔一声。
听鬼王说话如此不为所动,想必百年前之事只怕至今还记恨在心。
如今自己落入他手里,只怕是在劫难逃。
骗是不能再骗了,现在的鬼王看起来比百年前要聪明许多。
“有话好好说,其实,百年前的事,我是可以解释的。”
鬼王笑得阴翳,“解释?好啊,你解释给我听听,若解释我不满意,蒹葭,你猜本王会不会拧断你的脖子?”
百年不见,蒹葭不能断定鬼王到底疯成什么样了,只是在百年前她离开鬼界之时站在茫茫出口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忘川河畔火势滔天,鬼王双目通红站在火光前,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发出泣血般的嘶嚎:“蒹葭——”
那声音咆哮,整个鬼界为之战栗,如今回忆起来,仍心有戚戚。
“……我是人,你是鬼,咱们人鬼殊途,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一事不能强求,鬼后的位置我不能要,我真的是为了你着想。”
“为了我着想,所以烧了我的彼岸花,砸了我的阎罗殿?”
解释是解释不清的,蒹葭硬着头皮道:“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鬼王戏谑一笑,似是终于没了与她周旋的心思,松开钳制她脖子的手,冷声道:“蒹葭,百年前我给你鬼后的位置你不要,如今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你这种没心肝的东西,只配当我的妾!”
大殿内无端出现数十名鬼奴,将蒹葭团团包围。
“看好她,明日本王便纳她为妾,从此便是你们半个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