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闻筝
未到街上, 蒹葭还不知鬼界今日竟如此喜庆, 大街小巷, 乃至早已干涸的忘川河都被红绸铺满,整个鬼界被耀眼的红色覆盖。
“怎么回事?怎么这些阴兵像是知道我们在哪一样,甩都甩不掉,难道是她身上这身衣服太显眼了?”
蒹葭身上的红色嫁衣在这阴森诡谲的鬼界很是显眼,宽大衣袖逃跑起来磕磕碰碰,连带头上的金钗摇摇晃晃颇为碍事。
陆仙君眉心紧拧,摇头,“不是衣服的原因,这儿是鬼界,一举一动都在鬼王耳目之下,他轻而易举就能知晓我们的下落。”
付朝生看了眼四面八方的追兵,“那如何是好?”
“没有办法,只能硬闯,在被抓到之前逃出鬼界,记住,非必要时刻,不得与鬼界阴兵发生冲突。”
“我明白!”
几人接连躲过几处阴兵的追捕,正如陆仙君所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鬼王耳目之下,所到之处必有阴兵在此搜寻,风声鹤唳,无数条曾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前面便是人间通往鬼界的断桥,过了断桥,再过光幕,便是人间。
到了人间,即使鬼王神通广大,也无能为力。
但就在蒹葭踏上断桥的一刻,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到蒹葭面前。
蒹葭一惊,连连后退。
“鬼王……”
鬼王身上隐隐冒着黑气,墨色深瞳比这鬼界还要漆黑,冷冽的目光盯着蒹葭,眼底是隐隐压制不住的怒火。
“你们,这是要带本王的王妃去哪?”
蒹葭心知鬼王这是怒到极致,不与鬼王正面发生冲突,退至陆仙君身后,怯弱模样,瑟瑟发抖,似乎不敢与鬼王对视一眼。
鬼王见她如此模样,竟然笑了,看着陆仙君与付朝生,“你们两个是修仙之人,来我鬼界抢人,是否不合规矩?”
“这位姑娘在人间已有夫君,不过是误入鬼王娶亲,还望鬼王能成人之美。”
“已、有、夫、君?”像是恨毒了,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目光直逼陆仙君身后的蒹葭,“你在人间已有夫君,是这样吗?蒹葭。”
“……”蒹葭不答。
这个时候回答无疑是在激怒鬼王。
“本王的王妃不敢回答我这个问题,看来你说得不是真的。”
陆仙君眉心沟壑深陷,握着太阿的手心紧了又紧,“人鬼殊途,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一事不能强求,鬼王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你既是修仙之人,应该听说过本王娶亲,遇人娶人,遇神娶神,何为人鬼殊途?本王娶了她,便是殊途同归,这等道理,你不懂?”
陆仙君眼神晦暗不明。
“我虽不知你们是何门何派,但若是你们今日将本王的王妃带走,本王只会记住,是人间的修仙之人抢走了本王的王妃。”
鬼王这话说得显而易见,若是强行将蒹葭带走,那么他定会前往人间讨要一个公道,若是引起两界动荡,陆仙君与付朝生,便是两界的罪人。
一时之间,陆仙君并未说话,两两僵持着。
付朝生在他身边低声道:“师叔,您说的,我们不能成为两界的罪人。”
陆仙君心知肚明。
但他也心知,若他就此让开,蒹葭此生,便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
手中的太阿剑越握越紧,剑身竟发出凛冽的剑光。
修仙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护人间安宁,守百姓平安。
若此刻便被鬼王的三言两语所恫吓,他妄为修仙之人。
“两界的罪人?若鬼王一意孤行,那引起两界动荡的罪人是你,而非我们!”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搭在陆仙君手握太阿的手背上,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鬼王,“别打了,你放过他们,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王妃。”
鬼王眼角轻佻,望着蒹葭脸上坚定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为什么,不重要。
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蒹葭愿意嫁给他。
“过来。”
蒹葭松开握着陆仙君手背的手,一步步朝断桥中央走去,削瘦的背影似乎在诉说两人的无能为力。
与陆仙君错身的瞬间,手腕被陆仙君紧紧攥住。
蒹葭回头。
“为何要去?”
蒹葭从容冲他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握着他紧攥自己手腕的手背,暗暗用力,眼神说尽了“相信我”。
紧攥的手缓缓松开,陆仙君看着蒹葭一步步走到鬼王身侧。
“我跟你走,你让他们走吧。”
鬼王搂着蒹葭的腰,嘴角的笑不达眼底眉梢,“我自然会让他们走,但来者是客,今日是本王的好日子,两位不如留下来喝杯喜酒,喝完再回人间如何?”
陆仙君目光一直牢牢锁在蒹葭身上,直到鬼王带着蒹葭离开,还未能回过神来。
“她是为了……”
付朝生沉声道:“天下苍生。”
陆仙君手中的太阿剑发出争鸣的声音。
他提剑朝那十方阎罗殿方向道:“跟上!”
——
十方阎罗殿里,鬼奴吹打着唢呐,力求想让气氛喜庆些。
可前来参加婚礼的个个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无论怎么敲打,也无法让这诡异的气氛热闹起来。
蒹葭穿着一袭红装,脸色木然跟在鬼王身侧,听着喜娘的一拜天地,二拜先王,夫妻对拜。
全程她腰身挺直,未躬身半点。
鬼王也不恼,随她去。
这是人间的婚礼,鬼界没有这么多繁杂的仪式,他不看重这些。
礼成后送入洞房,看着烛台燃尽,鬼王才一脸微醺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蒹葭身前,用秤杆挑起蒹葭头上的盖头,道:“这是你们人间的婚礼,喜欢吗?”
蒹葭抬头,眼神木然看着他,似乎已经认命了,“喜欢。”
鬼王捏着她的下巴,“但你为什么不笑?”
“我不笑是觉得不好笑,你不喜欢我这样?”
“自然不喜。”
蒹葭勾唇一笑,“那你要适应了,因为从此以后,只要我待在鬼界,你就只能看到这样的我。”
“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这样的你,也没关系。”既然已经认命,鬼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不笑不开心又如何,他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让她高兴让她笑。
“只要以后你不再骗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以后你就是鬼界唯一的女主人。”
蒹葭反问:“唯一的女主人?我不是你的妾吗?”
鬼王心一沉,“不会再有别人,只你一个。”
“可是,会有人说我不配……”
鬼王脸上凶光毕露,“谁敢说你不配?那就杀了他!”
蒹葭恍惚抬头,看着微醺脸色却依然苍白的鬼王,不由得感叹百年前天真的小鬼王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不由得扑哧一笑,“本来就死了,还怎么杀?”
鬼王没想到她会笑,这么一笑,他紧绷的嘴角倏地放松,轻轻勾起一抹纵容的弧度,“我打他下十八层地狱,让他飞灰湮灭。”
“你说的?”
“嗯,我说的。”
鬼界没有白天黑夜之说,每一刻每一秒都是黑的。
所以人间所说的洞房花烛夜,在这只是一句空话。
鬼王俯身解开蒹葭上襟的纽扣,或许是蒹葭终于答应留在鬼界,亦或许是喝了些酒,指尖竟微微有些发颤。
一道符纸在他身后凭空出现,无火自燃,燃起的黑雾悄无声息送入他鼻翼,他眉心一蹙,解纽扣的手微微一滞,很快,微醺的鬼王便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蒹葭松了口气。
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和百年前一样,只能趁鬼王毫无防备时使出才有效果。
她将自己身上繁琐的嫁衣脱下,换上自己的衣服,临走前在鬼王身上找了找自己的玉钗,却没找到。
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鬼王,心中难免有些奇怪,百年前的小鬼王自不必再提,但如今鬼王办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被自己给迷晕了?
未免过于好骗,过于信任自己。
思来想去,蒹葭沉了口气,坐在床沿看着鬼王苍白如病态般的脸色发怔,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你很好,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场婚礼,我看到了遍布鬼界的红绸与喜字,若是在人间,这必是一场十里红妆,人人都羡慕的婚礼,可是这不是。”
她沉沉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人间有白天黑夜,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天晴是蓝天,天阴会下雨,人间还有桂花糕,那是甜的,花是香的,人的温度是暖的。不像这里,鬼界是黑的,没有白天,没有月亮,不会下雨,也没有桂花糕,你身上没有花香,没有温度,你是冷的。”
“我真的很怕黑,我害怕那些苍白麻木的鬼魂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怕不怕,我知道你不懂,但百年前我就和你说过,真心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味的掠夺,而是尊重,尊重她的喜好,尊重她的选择,尊重她的一切,你明白吗?”
话已至此,蒹葭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之际,却被鬼王一把擒住手腕,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蒹葭心惊,下意识将鬼王擒住的手腕抽出,可他力道之重,手腕纹丝不动。
“你……”
鬼王紧攥她的手不放,缓缓从床上坐起,他看着蒹葭,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忘了,百年前你就是这样逃的,百年后我怎么可能再上你的当。”
蒹葭是真怕了。
她知道自己坏,一而再再而三,搁她身上,她该发疯杀人了。
“百年前你骗我一次,百年后又骗我一次,现在,是第三次,”可鬼王看上去异常平静,“你就这么想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