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她昏沉的脑袋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梦。
消散的主神,天上的血月,困住灵师们的骨手,还有那被他碾成飞灰的十方璞碎片。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神情平静,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她却好像从未真的了解过他,也从未真的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还是恨这人间。”桃桃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对吗?”
南宫尘静默,他目光没有倾斜去看她,只落在脚下的城市暮色下的阴影里:“喜欢这样的城市吗?”
这样的城市,没有人声与车声的喧嚣,没有工厂永不停歇排出的污水与废气。
植物自由生长,动物也如无人之境般自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在落日的余晖里,一切那样和谐。
“喜欢。”桃桃如实说,“但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别人生存的理由。”
南宫尘淡淡道:“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其他生灵生存的理由。”
他重复了她的话,桃桃注意到,她说的是“别人”,到他口中,却将那词替换成了“其他生灵”。
他说:“很对。”
桃桃沉默了,她凝望眼前的黄昏,许久后,她问:“十方璞被毁掉一片,会怎样?”
“十方炼狱之门会出现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结界一破,邪祟倾巢而出。”南宫尘坦然道,“它们来到人间会做什么,我不知道。”
桃桃指尖微微颤抖:“当初你击碎十方炼狱之门,不全是为了我吧?”
她转头看着他:“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你对人间的恨?”
南宫尘笑了,他那一笑很轻,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却叫桃桃看不懂。
她从来都不懂他。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想要她懂他。
——他的过去,他的心思,和他那没有缘由的深彻的爱意。
真的是爱吗?
桃桃忽地怀疑了起来。
他喜欢她,喜欢她什么?
就凭十年前在阿修罗海的一瞥,足以让他把心掏出来交给她吗?
桃桃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也忽然强烈地想要知道,他那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孔之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是在骗我吧?”桃桃问,“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瞒我,对于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你也从未解释。说什么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带我离开十方炼狱,说什么补齐炼狱之门后会和我回清风观过一生……”
“我说过,就算血海炼狱也会陪你一起走,可你不需要我,你根本不想,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回阿修罗海,所以才会想要在蛊风秘图里多待几年,所以才会毁掉那枚碎片……不想回到炼狱,索性就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在第八狱闻到了你的气息,主神的虚弱是因为你吧?城市通讯的恢复、迷瘴的消失也是因为你,你是故意被恶鬼抬到地底。引灵师们来堕落城,难道就为了让他们看到你是如何毁掉的十方璞?”
“是这样吗?”她声音颤抖。
南宫尘没有辩驳,他只是伸手,将桃桃揽入怀中。
桃桃根本无从反应他的动作,她只觉得身体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比之被邪祟撕裂,比之亲手劈开自己的灵脉更甚,灵魂被一寸寸剥出了躯壳。
“南宫……”她费劲地挤出两个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动不能动。
疼痛的浪潮包裹住她,蔓延至她的每一寸神经。
灵魂脱体而出,没有肉身的承载与保护,灵魂的敏感度是从前的数十倍。
哪怕一阵晚风吹过肌肤,都叫她产生难以言说的痛意。
“……很疼。”
在她抽着嘶嘶冷气的痛苦之中,她感觉到,南宫尘手指触上了她的灵魂。
像是极度轻柔的抚摸,落在了她蜷曲的指尖。
桃桃呼吸变得轻微了。
在天边落日最后一抹残晖消散于城市的那一刻。
他动手,掰断她的小指。
而后蜿蜒向上,在她剧烈的颤抖中,将她的灵魂,一寸寸碾碎了。
*
华灵院特制的通讯器中传来虚龙的咆哮声。
李三九关上通讯。
庄之伐偏头看他。
两人在寂静之地一无所获,接到特调局消息知晓了寂静之主可能在堕落城的信息后,连夜赶来了这里。
还未接近城市,李三九闻到了一丝幽微的血腥气。
“那女人身上恶心的味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李三九说出这句话后没有进城,径直沿着那血腥的味道去追寂静之主。
庄之伐跟着他,两人没有离开多久,又接到了通讯。
通讯中说,堕落城发生了严重的事故。
主神虽死,却凭空出现了另外的邪祟,那邪祟毁灭了十方璞,重伤了数百位灵师,并且带走了桃桃,现在救世盟和金氏财团的人已经在搜索桃桃的下落了,在通讯中,元凌请他赶过去一起搜寻桃桃的下落。
“不去吗?”庄之伐问。
李三九收起通讯器,没有表现出想要掉头回去的打算。
“不怕你那宝贝徒弟遇到危险?”
李三九沉默,他想起半年前在金氏财团的花园里,所有人都离开后,那男人变成小孩的模样,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桃桃,是他对这世间心存的唯一与最后的善念。
李三九并不了解那个男人,只依稀在古籍里读过他的曾经。
但他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那人而言,他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
“人这一生的路,艰难险阻,流沙荆棘,磕绊太多,她总要一个人面对。”李三九淡淡道,“我老了,能为她清扫的障碍不多,抓住一条路走到黑,总好过去做无用之功,庄族长,我知道那邪祟是谁。”
面对庄之伐疑惑的眼神,他散漫地笑:“我不清楚他为何那样,但总归,不会害死她。”
*
不是被撕咬,不是被分解。
灵魂仍然勾连在身上,是在被一寸寸肢解。
她可以感受到每一条脉络被捏开,每一寸皮肤被碾碎,每一块骨骼被砸断。
桃桃于痛苦的海洋中沉浮,在神志模糊之时,脑海中出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
七岁那年,她漂浮到阿修罗海。
他跪立在她面前,递来一颗雪白的心脏。
十八岁,他穿越阴阳的界限来到她的身边。
一路也曾经历过坎坷,也曾灵魂破碎,可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温柔的一抹。
桃桃仍记得,蛊风秘图里他种下的葵花。
每当风拂过,向日葵便迎风招展出灿黄色的花浪。
她离开之前挖了几朵带走,临时种在华灵院,只想等一切结束,把它们移植回瞿山。
她还记得,蛊风秘图里的流云。
他常常坐在云下的山崖,陪她练剑,或安静地看她。
他的眼眸并不灼热,从未叫桃桃感受过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决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静的。
桃桃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仿佛只要看着她,就可以消磨掉一天散漫的光阴。
桃桃曾一度嬉皮笑脸地把这归结为他年龄大了,在阿修罗海浮沉的那些年,足以抵得过凡人轮回的几百世。
——老年人性子沉闷,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
但每当她这样说完,南宫尘总会轻轻一扬眉梢,俊美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叫她欢喜又发怵的笑意。
每当那时,桃桃总是敏锐地转头就跑,但跑不出多远就被他用术法困住。
她大嚷着:“你耍赖!不可以用术法,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南宫尘牵引着术法将她带着那片葵花丛里:“只准你说我老,不准我耍赖?”
“那也没有说错啊,本来就老。”桃桃嘀咕。
下一秒,她被南宫尘按住。
温柔的吻漫天蔽野落下,眉梢,额角,鼻尖,还有唇上。
桃桃往往要被他亲得满脸通红才能逃出来,这还是南宫尘放水的结果。
她离他远远的,平复着脸上的红晕。
有时候直到关风与他们醒来了,她还没有平息好自己,于是元天空就会围着她转来转去,多嘴地问她怎么了。
桃桃被问烦了,恼羞成怒开始踹人,追着元天空到处跑。
有些夜晚,桃桃会和他并肩躺在祝仓之树的树冠下,看天上假画般的月亮,看树上缭绕的萤火。
桃桃动手动脚,时而捏他的脸,时而又捏捏他的胸膛。
她摸了半天,给出一个评价:“好软哦。”
“软”这个字是男人最听不得的,虽然南宫尘不算人,但也听不得。
他用危险的目光凝视着她:“你说什么?”
桃桃不懂男人的弯弯绕绕,也丝毫不觉危险来临:“就是软啊,活着的时候肯定不运动吧?一直待在高塔上做神,地下全是发疯的信徒,就像追星的狂热粉丝一样,没有空间锻炼,被养得白白嫩嫩……你看阿与,他的胸肌就很硬……”
“你摸过?”他问。
桃桃:“这不需要摸,是个人看一眼就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