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曾几何时,她也来过这里,想到从前的事,她笑了笑:“我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家刚从渔船下来,我扛着小天,你扛着鱼,南宫带着富贵和元宝,我把铺子搞得鸡飞狗跳,是小匡出来接待的我们。”
“你想知道,现在的灵交坊变成了什么样子吗?”关风与给她戴了一只低檐帽,牵她进入灵交坊。
比起桃桃第一次来这里,此时的灵交坊人少了很多,店铺也关了很多,街上空空荡荡。
桃桃走着走着,在一处墙壁上看到南宫尘的肖像。
关风与告诉她:“是当初在堕落城见过他的灵师画的,因为他,末日将近,没有灵师不想把他撕碎,但他们做不到。”
他带着桃桃继续朝前走,偶尔会撞到几个灵师站在街边聊天。
关风与的步子刻意放慢,桃桃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她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关风与:“你为世间做了许多,到头来谁记得你?他们只记得,你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哪怕你被他碾碎了灵魂,他们也依然认为,是你,和他一起将人间推入深渊。”
“他们不会感激你,只想要你和他一样,万劫不复。”
桃桃抬起被帽檐遮住的双眼,与他对视。
她还不到二十岁,关风与一直清楚地记得。
但别人,无论是那些从前寄希望于她拯救世间现在想将她打入深渊的灵师,又或是她自己,似乎都忘了这件事。
二十岁的少女,应该坐在校园午后温暖的树影里吹拂着温柔的风。
应该在最好的年纪和她喜欢或喜欢她的少年去春日里郊游。
她该做一切二十岁少女该做的事,而不是在深夜无人海域手撕巨兽,在堕落的地下城池对战魔物的触手,在即将崩溃的城市里,强行使用帝钟一刹白头。
“混沌冢藏库有副地狱万鬼图,地狱的鬼魂恶灵数之不尽,人力根本不可能扭转乾坤。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好好过完这一生。”关风与朝她走近,“如果那一天注定来临,在那之前,我们……”
“我口渴。”桃桃忽然垂下眼,“想喝水。”
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关风与知道她在躲避。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给她买水。
桃桃找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
闽城灵交坊四面环海,空气里的味道是咸湿的。
夜色昏沉沉的,乌云笼聚着天空,看不到星月的光芒,连带着远处的海面也陷入了阴色里。
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闲逛,灵交坊的人比从前少了很多。
海风拂面而过,她竖着耳朵,可以清楚地听见海浪涨潮的声音。
她在空间石里摸索,翻出一盏古旧的风铃。
——那是在渝城,南宫尘送她的。
每到一处,她都会把风铃挂在窗户上,听风拂过的声音,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只是现在再看这风铃,她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醒来这几天,许多事也进入过脑海,可她不愿意细想,关于未来会怎样,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从前的碎片从眼前一一闪过,与之一起浓墨重彩的是那日堕落城的黄昏下,南宫尘的模样。
桃桃摩挲着风铃,发起呆。
……
关风与付钱拿水,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打开看,是特调局连通他的视频会议。
姬梧桐说有办法解决这场灾难,但要救世盟的人都在场,他才会将办法说出来。
视频对面的场景是在特调局。
姬梧桐被用术法封住灵脉,手脚也用铁链锁住。
他盘膝坐在中央广场上,浑身是血,但脸庞俊美依旧,唇边从容的笑意也丝毫没有褪去。
关风与忽然想起,那日在嫉妒狱中他也是这样笑着,递给了自己一样东西。
救世盟的灵师口水横飞,说他在耍手段,这么多人都想不方法,他能想到?
特调局的人没有发话。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姬梧桐才懒洋洋开口:“我能想到,是因为我与你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你们不过是想要怎么修补炼狱之门,无法修补,又要怎样拯救人间,废物。”
他冷笑:“只要杀了南宫尘,一切迎刃而解。”
有灵师嘲笑:“十方璞都碎了,杀他又有什么用?”
姬梧桐弯起唇角:“如果杀的是十方璞未碎之前的他呢?”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寂静了足足半分钟后,有人蹙眉:“这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姬梧桐眯起眼,“据我所知,冲虚寺的慧觉,他的法器七味净琉璃有通古今过往之能。”
冲虚寺的慧觉,这位在灵师界名头不小,却很另类,但这另类不是贬义。
慧觉此人,是个和尚。
灵师界一直有传言,说他是得道高僧的转世,圆寂后会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往生。
在神仙坛的榜单上,他排第五。
在法器排行榜上,他的七味净琉璃排第四。
尽管名声很大,但灵师界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底细,更别说了解他。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守在酆山那一方小小的寺庙中,剩下的六十五天应该是下山买菜拿快递。
据说曾经有人去过冲虚寺拜访,想请慧觉出山加入自己的灵师组织。
慧觉请他吃了顿十五块的斋饭,最后不仅没有出山,还诓那人捐了二十万的香火钱。
总之,是个很神秘也很狡黠的人物。
但别人不知道,不代表撰榜人也不了解。
段某和香桂也被邀请来特调局,两人和康教授坐在一处。
段某说:“我在一本古籍里看过关于七味净琉璃的记载,几百年前,它的上一任主人利用过它的时空特性,将一朵花传送回过去,解决了一起棘手的超自然事件。”
“你说的那个记载我也看过。”香桂说,“但启用七味净琉璃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当年那位灵师是七株,做完那事后直接灵脉破碎而死,一朵花都如此,谁能做到送一个人回去?就算可以,那可是南宫尘。”
康教授赞同道:“南宫尘拥有天命七分之二的力量,死后成魔在阿修罗海浮沉了三百年,那天在堕落城,随便出手就困住了三百名灵师,谁有这个能力杀他?”
姬梧桐:“根据混沌冢的记载,他并不是一出生就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这些日子,混沌冢的历史已经被人翻透了,这不是秘密。
香桂蹙眉:“你的意思是,派一个人在他未觉醒力量的时候将他诛杀?需要我提醒你,三百年前他于人间是什么样的存在吗?杀了他,就相当于整个改变了过去的因果,过去改变,难道现在的一切不会发生变化?”
姬梧桐挑眉:“会又如何?还有比十方炼狱破碎更可怕的因果吗?诸位心里明白得很,结界一破,人间必然生灵涂炭,数之不尽的恶鬼出世,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不做,要死,做了,说不定能活,这很难选择?”
不得不说,做惯了明星的人是最好的演说家与表演者,他声情并茂的一段话,让灵师们陷入了沉默。
众人心里明白,什么用别的方法修补炼狱之门,什么设置结界教凡人自保都是没用的。
要是这两种方法有用,齐瀚典也不会前往混沌界试图说服关风与吞噬桃桃觉醒自己的力量。
姬梧桐是对的。
十方炼狱之中的邪祟何止千万,在炼狱中受尽了折磨,一朝出世怨气横生,就算是灵师也无法幸免。
那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就算是三百年前的大邪祟时代也无法相提并论。
不做,人间末日临头。
但做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死了一个南宫尘,未必不会有别的天命之人出现。
也许,大邪祟时代照样可以结束,也许,人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再也许,一觉醒来,太阳高高挂,炼狱之门不曾碎过,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办法,是在必死的绝境之下找了一丝不死的生机。
康教授:“七味净琉璃上位主人传送一朵花后都灵脉破碎,一个人的能量远大于一朵花,慧觉大师怎么可能做到?”
姬梧桐:“慧觉大师一个人当然不行,但若举整个灵师界之力呢?未必不能行吧。”
人群中,有一个灵师试探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方法可行,要派谁去呢?”
大家纷纷低声讨论,仿佛已成定默认了这个办法。
姬梧桐笑:“你们不会忘了吧?当初在堕落城,那邪魔亲口说,这世上能杀死他的人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灵师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桌上手机的方向。
他们知道,那背后是混沌冢的人在看。
关风与沉着脸关上手机。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姬梧桐一定要当着救世盟所有灵师的面说出这个办法是为了什么。
当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接纳了这个提议之后,面临生死,事态的发展就不是少数人可以控制的了。
齐瀚典没有为难他,但现在,这些人,他们又把心思打到了桃桃的身上。
关风与回去找桃桃,她坐在那,看着手里的风铃发呆。
他脚步顿了一下,眸子里泛起深重的阴郁。
心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关风与,你可曾有哪一刻,真正为自己活过?】
桃桃坐在海边的石阶上,海风吹乱了她乌黑的长发。
她重伤初愈,在夜幕与晚风之下,她显得那样苍白与单薄。
见他回来,桃桃站起来:“有些事在我意料之外,但我相信他一定有那样做的原因,我想去找他问清楚……”
“你相信他?”这四个字是被关风与逼出牙缝的,他冷声道,“他亲手碾碎了你的灵魂。”
“可我没有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