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喊道:“小妹——”
路结樱正在上楼,闻言回头:“又怎么了?”
少女亭亭玉立,灿若云霞,耀眼得几乎令少年收不回眼,他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要两个蛋。”
路结樱笑了,转身蹦蹦跳跳上楼。
……
路结樱走到三楼,掏出钥匙。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来,于地面映了几朵昏黄的光斑。
在自家那扇破旧的门前,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裹着一件紫色长袍,她浑身狼狈的脏污,听见脚步声回头,注视着路结樱。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路结樱诧异又惊喜。
她毫无防备地跑过去:“桃桃?你怎么来了。”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双眸间泛起幽魅的颜色,她呢喃道:“……桃桃?”
第243章
小怪物,你在哭吗?
白白, 胖头,皮球,警长, 甜橙。
这些都是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从她住下那天起就开始喂它们。
明明是流浪猫却又大又肥,油光满面, 过得比家猫的日子还要好。
一开始, 弄堂里流浪猫只认路结樱, 后来少年在女孩的强迫下天天喂猫,猫也认他了。
不过是因为食物才认,围着他转来转去只是为了讨食。
而看见路结樱,哪怕她手里没粮, 猫咪们也会喵呜着围上来, 恨不得把毛都在她腿上蹭秃。
她向来招人喜欢, 也招猫的喜欢。
路结樱起名字很随意。
白白是只白猫, 胖头是只脑袋大的被人弃养的加菲,皮球是只肥头大耳肚子鼓鼓的梨花, 警长是只黑白的奶牛, 甜橙则是只橘猫,不光对猫起名随意, 对他也一样。
——小咪。
据说是因为当时看他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像极了一只瘦弱的小猫。
少年对这名字不太满意, 几次要求改名。
每当这时, 路结樱就会托着下巴认真地问他:“真的要改吗?小咪。”
小咪。
这听起来和男孩子毫无关系的两字从她嘴唇吐出来, 柔软如春天的风, 似乎也没有很难以接受了。
暮色深深垂落人间,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 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少年边喂猫边神游天外。
他来这里第一天,吃的也是面,热汤鲜美的味道他永远忘不了。
想到女孩正在楼上给他煮面,他就连看这些流浪的小东西也顺眼了。
现在是三月末,女孩说等六月高考结束就和他去旅行。
她给他描绘了许多,有高山,有大海,有沙漠。
他不确定在他遗失的记忆里是否去过那些地方,但只要想到是她一起,心情就越发明朗。
白白吃饱了,翻着肚皮躺在青砖上。
少年摸了摸它的头,算着时间面快煮熟了,他起身回家。
楼里各家各户的饭香味弥漫,黄昏的光影黯淡,他离家近了,没有闻到面香味。
在家门口,他只看到了一个女人。
黑发紫袍,浑身浴血。
她手里握着一颗温热的、还在跳动的血色心脏,仿佛炼狱恶鬼。
可她的面孔看起来却那么美丽,望着他的眼神也那样温柔。
这张脸给了他强烈的冲击,在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少年头颅之内猛然翻起剧烈的疼痛。
一些过往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现。
黑暗、寂静、鲜血、骷髅,还有一抹散布于天穹之上的微弱的星芒。
“我可怜的小玄。”
女人走到他身边,她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弥烟罗,它竟舍得这样折磨你,做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还不如去死,不过别怕,老师来了。”
随着她的气息贴近,脑海之中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
“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本源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你可以叫我老师。”
“小玄,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看星星。”
……
“啊——”少年跪倒在地,像是有人拿了一柄凿子在他脑髓中敲击,疼痛令他发出痛苦的嘶吼。
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
年幼的黑暗,穹顶璀璨的星宿,寂静之地的血池枯骨,与他手中那条狰狞着吸食凡人血肉的骨鞭。
还有,在申城暗巷,他缓缓推入那团魔气心脏里的匕首。
——他全都想起来了。
“老……老师?”
疼痛如海浪翻卷而过,和记忆一同恢复的是他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他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脸上的伤疤发出淡淡的油脂气,甜腻得令人头晕。
“是老师。”崔故伶温柔抚摸他松软的黑发,“让你受苦了。”
崔玄一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容貌的每一寸都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可眼神却大相径庭。
“您的心魔,我杀了。”崔玄一出神地看着她。
她明明说过,只要杀死心魔,她就能变回从前的模样,为什么还没有变回来?
崔故伶弯起唇角:“我知道,小玄不仅杀了它,还把它一部分力量封印到匕首里,我正需要。”
她摊开手,掌心平放着那把雕刻着恶鬼花纹的古朴匕首。
崔玄一的眼却没有落在匕首上,他在看她另外一只手上那颗鲜活的心脏。
那颗心脏离体不久,仍在跳动。
“本来要谢她收留了你,要不是她发的寻人启事我也找不到这里。”崔故伶冷笑,“可她竟然叫我桃桃,真是可恶……”
崔玄一漆黑的瞳孔猛然缩紧:“您杀了她?”
“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凡人,杀就杀了。”崔故伶将那颗心脏填入自己的胸膛,“我被那两个老头子追得紧,她体质阴,刚好可以充当我一段时间的心脏,这是她的荣幸,也不枉活过一场。”
“小玄,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一个开口就叫我桃桃的人,值得你的同情?”她摸着少年冰凉的脸颊,“我是老师啊,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要怪老师心狠,不要我了?”
崔玄一没有回过神,他喃喃道:“不……”
她是老师,他怎么会不要她?
崔故伶将匕首封印的力量渡入自己的身体。
那颗心脏在她体内怦然跳动,胸口的窟窿缓缓合拢,她身上的伤逐渐愈合。
“这就对了,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孩子,我最了解你。”崔故伶将一枚唇钉放在他的掌心,“把这里收拾干净,陪老师去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楼,留崔玄一独自跪在屋外的长廊上。
很久,也许不是很久,时间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经混乱了。
他只记得,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黄昏的光影也消散于大地,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站了起来。
屋里没有开灯,晦暗不明。
朦胧的夜色从窗子映入,落在案台上。
灶上的小锅里正在烧水,咕嘟咕嘟冒着跑。
火腿与青菜切成了丝,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还有两颗打在碗里的鸡蛋。
女孩躺在案台下冰冷的地砖上,乌发如繁茂的水草铺散在地,双眸紧闭。
如果不是左胸前那合不拢的血色窟窿,她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安静,甜美,没有一丝的污浊与戾气,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存在。
死前,她正在为他煮面,或许她还曾把女人当成桃桃邀请她进入自己的小家。
她背朝着门边准备晚餐,毫无防备,毫无戒心,被穿胸而过,取走了属于她的那颗心脏。
崔玄一站在门边,没有靠近。
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眸里也没有任何神采。
只是个卑微的凡人。
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可无论如何,哪怕崔故伶为他恢复了灵力,那些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走到她的面前。
——那短短的距离,如同一条遥远的,不可跨越的天堑。
“我给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