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因少女出现而短暂展露光芒的月色再次被邪气遮蔽, 大地回归到本来的黑暗。
【喂,不会真在哭吧?】
见小怪物没回应,少女调皮地拿桃枝搔动他脸颊没有受伤的地方。
他依然没有反应, 少女蹲在他身边,凝视着他的脸,突然一拍额头, 自言自语:“是了, 是我傻了, 你都没有耳朵怎么能听见我说话呢?没有眼睛,应该也看不到我写字。”
“所以你真的是在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受不了,哭鼻子也太丢脸了吧?不过你脸都没有,真的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让我瞧瞧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对于这只没脸的怪物, 她十分好奇。
她试图撩开他白袍的下摆查看他的性别, 手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少女惊讶:“你能看到我的动作?怎么看到的?”
她拨开他头顶的黑发瞧了瞧:“头顶也没长眼啊。”
小孩不理她, 她嘀嘀咕咕的。
“小孩子而已, 还没我胸口高,看看怎么了?我是鬼又不是人, 我不会非礼你的……”她说着愣住, 低头望向自己透明的身体,“不对, 我什么时候变成鬼了?我是谁?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她絮絮叨叨的, 快把人耳朵磨出茧子。
小孩费力伸出手指, 蘸着脸上滚烫的血, 于半空中缓缓写下两个字:【闭嘴。】
少女真的闭嘴了, 却不是因为看到了他写的字。
她旋起漂亮纤细的眉:“我是有名字的……”
少女垂下眼眸, 轻声呢喃着:“……我叫, 桃桃。”
桃桃。
这两个字萦绕在耳畔, 熟悉得仿佛被人唤过千万遍。
可那些呼唤来自于谁,来自哪里,她全然没有记忆了。
在她呆怔之时,小孩瘦白的胳膊拄在粗粝的石头上,带着一身血污爬起来。
他小小的背影在夜色里孤独寒凉。
荒原风声凛冽,气息森然。
桃桃追上小孩:“等等,你先别走,告诉我这里是哪,为什么邪气这么重——”
“不会说话可以写字啊!”
在苍茫的荒石滩上,邪气的云翳遮蔽了天光。
在这陌生的地方,记忆全无,眼前只有他一个活物,桃桃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跟在小孩身后穿越了整片荒原。
小孩沉默走着,不说话,也不回头。
当夜色越来越深,桃桃在他耳边絮叨了一路后,他终于在一座石桥上停下脚步。
夜色深如墨汁,天地之间只有风声的呼啸。
云层太深太厚,透不出的星月的光华,肉眼所及之处,一切都是暗色的,包括脚下的石桥,和桥下潺潺而过的水流。
桃桃朝水里望,那水乌黑乌黑的。
水里没有鱼虾和水草,一眼望去,粘稠厚重,如同积淤了多年的墨渍。
【你很吵。】
小孩蘸着血,在桥边的石栏上写下四个字。
桃桃乐了,她抱臂打量着小孩:“这么高傲?”
【别跟着我。】
小孩越发“高傲”了,他写完这四个字,掉头走了。
桃桃凝视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
不光脸皮被割开,四肢也在嶙峋的荒原上被少年们拖行得血肉模糊。
遭受了那样非人的折磨,普通的孩子根本站不起来。
可他却能强撑着走出这么远,这体质不像凡人,但要说他是邪祟,身上也没有邪气。
不是人,不是邪祟,那是什么?
想着,桃桃追上去。
“站着!”她按住小孩的肩膀,原本想以大欺小问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可当手搭在他冰冷的皮肤上那一刹那,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拦腰抱起小孩,没有半分拖泥带水,麻利把他丢进了桥下黑沉沉的水里。
小孩:……
直到噗通一声响,桃桃才回过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在干嘛?”
……
“那不是我的本意,虽然是我手干的,但我的手它不听我使唤……”
把小孩丢进水里后,桃桃在桥上愣了几秒,紧跟着跳了下去。
桥下的水不是普通的水,黏黏稠稠的,粘住了小孩的身体。
桃桃是灵魂体,水粘不住她,她拽着小孩白袍的领子把他揪上河岸。
黑色的粘稠之水把他白色袍子染得漆黑,混着他身上的血渍,让他瘦小的身体看起来狼狈不堪。
桃桃从他那张没有五官只有刀痕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他转身就走的动作里大约看出了他的怒意。
她追上去。
“你要信我!”桃桃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道貌岸然,“我要是想害你,干嘛还要救你呢?”
小孩停下脚步。
桃桃嘿嘿笑:“想明白了吧?”
【你的目的。】
桃桃一愣。
【皇室驱邪司?魍魉鬼域?】
桃桃盯着他写出的那几个繁体字努力辨认:“皇室……什么邪司,魑魅鬼域,不对,好像是魍魉,这几个字长得都一样……”
小孩:……
少女眉眼如一座清冽的雪山,清淡却不疏离。
她着装有些古怪,衣服像道士,又和他见过的道士不太一样。
衣袖与裤腿都是七分的,黑色衬得她露出的手腕与脚踝的皮肤像雪一般。
在这终年长夜之地,他见过许多凡人,也见过许多鬼怪。
凡人分两种,一种低头弓腰,一种眼眸疲惫形色匆匆,没人脸上有她这分从容。
而鬼怪,它们不会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
桃桃戳戳小孩的额头:“干嘛用这眼神看我?信我啦?”
小孩反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
那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把桃桃给打懵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死小孩,你敢打我?”
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她隐隐有种直觉。
——在失去记忆前,她应该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被一巴掌打出怒气。
她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想要还他一巴掌,手抬起了却始终落不下。
——瘦得像棵豆苗,还伤痕累累。
面对这样一个流浪猫般的孩童,无论如何这巴掌都打不下手。
桃桃想了想,改为拎着他衣服的后腰把他提了起来。
小孩像只麻袋似的四脚离地:……
“……你还挺沉。”桃桃拍掉他身上粘稠的黑水,厚着脸皮道,“你家在哪?让我住两天吧,就当你打我的歉礼。我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这里乌漆嘛黑的看起来危险极了,我不能乱跑,得有个地方从长计议才行。”
小孩:……
他开始挣扎,每挣扎一下,桃桃就随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弹了他十几个崩后,她后知后觉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是鬼,你是人,我怎么能碰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伸手写:【放我下来。】
“不放。”桃桃说,“除非先告诉我你家在哪。”
小孩还想写,桃桃不耐烦了,一把拍掉他的小手:“别写了慢吞吞的,你指就行。”
她拎着四脚朝地的他,把他的脑袋转向东边:“这边?”
小孩不吭声,她又把他脑袋转朝西边:“还是这边?再或是这边?”
小孩没反应,她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给我说话!再不说话揍你了?”
小孩:…………
……
荒原尽头。
桃桃站在一座破败的小屋前。
小屋用破木板搭就,屋顶铺着茅草,简陋不堪。
在这间小屋后,生着一株几十米高的古树。
如桃桃早前在荒原上倚着的那株桃树一样,树的枝叶凋敝枯萎,看不出什么品种。
这里长夜本就黯淡,在这样一棵古树罩蔽之下,小屋周围几乎没有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