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崔故伶终究没有压住那抹怨毒,眼眸阴沉如毒蛇吐信:“所以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藏灵身?若她没有出现过,若她没有从异界而来搅散了因果,此时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和他牵扯一生的,就是我了?”
弥烟罗静默了,而后淡淡地告诉她:“不可能。”
崔故伶却没有听进去,她手里捏着弥烟罗送与她的幽冥灵火幡。
那是连皇室驱邪司都没有的珍贵法器。
据说,当年在魍魉鬼域这是鬼王的象征,而此时,却在她手中几乎被攥成一块破布。
她蓦地笑了,嗓音甜腻,幽幽道:“既然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那么我夺回来,也是应该的吧?”
……
夜里山间的风太烈了,让桃桃想起蛮荒狱荒原上的狂风。
桃桃在路边扯了根野藤做腰带束住身上的白袍,才没有让它被风吹走。
她打量走在前面的南宫尘。
他比少年时高了一些,侧脸的线条也更有棱角了。
人长大了,脾气却没变,桃桃暗暗吐槽,这小怪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别扭。
脚下不远处就是王城的夜景,灯火通明,街道喧哗。
“去偷件……哦不,去给我买件衣服吧。”桃桃提议。
袍子对她而言太大了,将她完全裹住晃晃荡荡的不说,还拖了半截在地上。
——确实是不合身的。
但他不想让她脱下。
白袍染了他的气味,贴在她的身上,这是唯一一件能在她身上留下些许痕迹的事。
只要想到那冰雪般的肌骨寸寸弥染着他的气味,就有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心里也暗生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旖旎。
“你能不能把脸变回来?”桃桃对他没有五官的面孔很不满。
他没有嘴,没人陪她说话,她只能自己叽叽喳喳。
孤魂游荡了九年,本就寂寞得很,他还故意沉默,她快憋死了。
南宫尘不理她,他戴上一张面具遮挡面孔,径直走入喧闹的灯市中。
长河贯穿城池的东西,河岸林立着锦绣花楼,小桥流水,行人络绎不绝。
明红的灯火倒映在夜色中的河水上,夹路摆满摊子,卖鲜花、灯笼、面具,还有茶水和吃食。
桃桃一路走过去,没有看见卖衣裳的。
她挨到南宫尘身边:“这里的衣服是不是要先扯布才能做?陪我去做身衣裳吧。”
南宫尘不理她。
她继续絮叨:
“不用太贵,漂亮就行,做鬼那几年,那身道袍我都穿腻了。”
“你有钱吧?就算没钱,刷脸搞件衣服应该也不成问题。”
“毕竟是神!凡人每天在高塔下焚香供果,一副很爱戴你的模样,高塔上的神明想要件新衣服,这是一件多合理的事啊,只要你开口,大家一定会争抢着把衣服送上门的!”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听到肯定是听到了,但是否想要回答就是他的事了。
眼看他故意不理她,桃桃冷笑。
——别的或许不行,但是该怎么对付一只别扭的小怪物,她太有办法了。
行人摩肩接踵,长街夜色正浓。
在桃桃身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正在调戏一个漂亮姑娘。
他一步步朝姑娘靠近,姑娘惊恐地一步步后退,周围的行人全都视而不见,似乎很怵那男人的身份。
唯有桃桃,她站在两人相邻的地方。
在男人就要抓到那姑娘时,她伸出了脚。
男人当即被绊了一个狗吃屎
刚才还喧哗的长街顿时悄寂,行人议论纷纷。
“她怎么敢这样对柳家人?”
“柳家是隶属于皇室驱邪司最强大的家族。”
“这位柳家的灵师二十五岁就修出二株灵脉,是家族内不可多得的天才,与他为敌是件很不明智的事。”
桃桃扒拉着手指,心想二十五才修出二株灵脉,很厉害吗?
男人愤怒地仰头,看见少女灿烂的笑。
可她的笑只持续了一瞬,在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掉头就跑。
男人怒道:“愣着干嘛?给我追啊!”
侍从连忙追上去,人群里发出嘈杂的惊呼声。
等南宫尘反应过来,桃桃已经消失在了人海。
桃桃身上有他的骨与血,很容易寻找到她的气息。
他穿过人群拐进一条小巷,这里清净无人,少女正靠在巷子里的石墙上斜眼看他。
她朝他狡黠地笑:“不是不理我?”
她走到他面前,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不再是那张无面的脸,出现了清隽的五官。
她凝视着他:“你要我问你,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你呢?为什么从不问我,这些年我有没有想过你?”
南宫尘抬起眼眸。
“无论过去多久,都是个别扭的小怪物。”少女精致的眉眼隐带笑意,“我偏不告诉你,就要你生气,气死你。”
她朝他吐舌头,转身朝巷子另一个出口走去。
南宫尘拉住她的手腕。
桃桃回头。
他拿着一个碧绿色小盒,里面是黏黏的膏体。
他用指尖粘着膏体点在她脸上被野蚊咬出的红肿的疱上,清凉,带着花的香气。
“不是私生子,也没有母亲。”他轻声道,“那是慧觉找来的有灵力的孩子。”
桃桃不解:“你要有灵力的小孩做什么?”
南宫尘:“灵师之力代代流传,才有山河清明,九州一色,你要的人间,我会给你。”
桃桃怔住。
当年一句随口说出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
她回头望向人间热闹街市与远处那座寂静的高塔:“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
南宫尘没有承认,只是低眸看着她。
漆黑的天幕忽地炸起一通明亮的红色烟火。
桃桃仰头:“放烟花了?好漂亮啊。”
“赤色是驱邪司柳家的颜色,他在叫人。”南宫尘告诉她。
桃桃:“……被绊了一下就要摇人打群架?是男人吗他!”
不等她继续骂下去,皇室驱邪司的灵师已经收到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了,至少有上百人。
桃桃神色凝重起来:“你打得过吗?”
南宫尘:“不出意外,应该可以。”
“我是说,在不用神圣净化之力,不用帝钟,把你这身白衣脱了,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
南宫尘思考了一下:“恐怕不行。”
“你不是神明的化身吗?连一群臭灵师都打不过?”
南宫尘平静道:“放出烟火意味着持有烟火的灵师遇到了生命危险,附近的灵师看到都会赶来,不算千人合力的阵法,皇室驱邪司至少有四位六株,十二位五株,四株三株加起来的数量……”
“停——”桃桃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抓起南宫尘的手,转身就跑。
两人一路跑往城郊,身后灵师穷追不舍。
在一棵树下,桃桃发现了一处草垛,连忙拉着他钻进去。
南宫尘站在草垛边上,看着灰扑扑的散发着一股霉味的稻草,心想他一个神明化身的天命之人,为什么要狼狈地躲在草垛里?
就算没有觉醒力量在蛮荒狱颠沛流离的那些年,他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桃桃将他硬拉进去,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可是神!怎么能自降身份在街上打群架?你想,如果你是凡人,你会信仰一尘不染,高贵优雅的神明,还是会信仰灰头土脸趴在草垛里的神明?所以,绝不能被他们发现身份!明白吗?”
“灰头土脸趴进草垛是因为谁?”南宫尘冷静道。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出手就相当于和皇室驱邪司为敌了。”桃桃严肃道,“鹬蚌相争,凡人遭殃,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十年,世间不能再起争端了。”
“若是不想与皇室驱邪司为敌,你就不该伸脚绊他。”
“我那是替天行道!”桃桃振振有词。
说着话,两人头顶的草垛忽然被掀开了。
草垛外站着十几个灵师,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
为首的灵师搓搓眼睛,问身后的人:“不是说只有一个人?是我看错了?”
他面前不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似乎还是高塔之上的那位。
他继续搓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高塔上的那位怎么会趴在这里呢?
被发现那一刻,桃桃心想完了。
南宫尘神明的形象就要一落千丈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