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明净紧紧盯着骨骸掌心旋转的佛轮,向来淡然的眉宇间罕见地带了一丝惊骇,他道:“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传说有两生佛轮,掌管天地时间法则。转轮,即可回到过去,抵达未来。”
簪星微微皱眉,这是时光穿梭机吗?
“原来第五层佛塔试炼的奖励竟是两生佛轮......”明净喃喃道:“难怪这么多年未曾有人见过......”
“喂,”顾白婴将绣骨往地上一顿,打断了明净的深思:“那轮子都转了这么久了,你不去看看?”
明净一愣。
小小的旋轮在僧人骸骨掌心慢慢轮转,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不、不对,不是往前走,是往后退。
这佛轮,是在反方向轮转的!
簪星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看向明净。明净猝然开口:“不好,有人进去了!”
这佛轮怎么都不该往后退,再想想方才簪星到达这里时,并未看到其他人,可鬼厌生明明在他们之前就进入塔中......簪星恍然:“鬼厌生进去了。”
顾白婴:“什么?”
簪星急急开口,问明净道:“明净大师,佛轮转动到底会发生什么?你可知道?”
明净亦是紧张:“转轮改变时间,若往后退......他回到过去。”
簪星盯着他的眼睛:“过去可会改变?”
明净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两生佛轮存在于经书中的传说里,世人未窥真容,他也是头一次见。至于转轮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全无所知。
簪星心中只觉不安,鬼厌生是个疯子,一心想要血洗三界重新制定规则。谁知道他会回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回到几百年前枭元珠刚出世的时候,拿到枭元珠便炼化,再以一己之力覆灭人间,那如今他们这些人,鲜活的都州恐怕顷刻间都会不存在。
她来此地,原本就是为了阻止鬼厌生拿到试炼奖励实力大增,但没料到这佛塔中的奖励竟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丰厚,几乎能让鬼厌生一步到位。
必须阻止他才行!
不过这佛轮究竟是如何用的?
簪星上前几步,明净看见她的动作,担心道:“小殿下要做什么,不要离佛轮太近......”
话音未落,簪星的手已经触到了那尊小小的金黑佛轮,刹那间,不过巴掌大的佛轮陡然增大,在半空中凝成一个巨大虚影,仿佛一扇打开的光门,猝不及防地将簪星往里吸去!
“小殿下!”
顾白婴眉心一跳,下意识地飞身抓住她的小腿,可那旋转的光门之中,仿佛有巨兽正汹汹然张大嘴,将他们二人毫不留情地撕扯进去。
“叮——”
旋轮停止了转动,殿中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明净脸色骤然苍白,望着骸骨掌心的佛轮,喃喃开口:“不好了。”
......
“咚”的一声,广袤的山林中,野鸟被这巨大声响所惊,拍着翅膀飞向远处的天空。
簪星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你躺够了没有?”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簪星低头,顾白婴被她压在身下,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
“顾白婴?”她微微一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疑惑地开口:“你怎么跟进来了?”
当时她摸到两生佛轮,没料到这佛轮会如此霸道,竟生生将她拽了进去,连魔王元力都抵挡不住。
顾白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轻哼一声:“你是魔族,我当然要跟着你,谁知道这是不是你搞出来的阴谋诡计?”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簪星耸了耸肩:“我没有阴谋诡计,反倒是你,跟我一块儿被困在这了,想出去也出去不成。”
顾白婴一挑眉:“怎么不成,往前走不就是了?”
簪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茂密的丛林里,果真有一条小路,应当素日里走的人不多,不仔细看去,难以看出这是一条小路。
她尝试打开一下乾坤袋,乾坤袋在这里打不开,簪星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这里也跟巫凡城的幻境一般,并非真实世界?
正想着,前方传来顾白婴不耐烦的声音:“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跟上来?”
她叹了口气,心道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便跟了上去。
这山林很大,一时间找不到出口,虽然乾坤袋打不开,但二人的元力似乎并未受到影响。簪星边走边对顾白婴道:“我没有在这附近感到魔元之力,鬼厌生不在此处。”
“我也没感觉到修士元力。”顾白婴道,说到此处,忽然滞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个魔族之间的气氛过于平和了。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和簪星之间的距离,皱眉问:“那个鬼厌生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不是魔王之女吗?”
这话说起来有些复杂,簪星只能长话短说,道:“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过去我生活在都州,魔界局势复杂,鬼厌生妄图掌控魔界,可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只想杀光三界。所以我只能回去稳定大局。你就当作......”她斟酌着语句:“凡人皇室争权夺利就行。”
“私生子?”顾白婴眼皮轻抬,半是嘲讽半是认真道:“你父亲还真是风流。”
簪星:“......”
这是该关注的重点吗?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少年还是如过去一般,白色锦袍干净,朱色发带飞扬,眉眼间是没经历过俗世蹉磨的意气风发。她忽而心中叹了口气。在极冰之渊中突破,在黑石城闭关两年,终是令她成长了不少,不至于如两年前那般天真。
而顾白婴看起来还与从前一样,她原先对少阳真人那些不快,忽而就烟消云散了。
这样,其实也很好。
觉察到簪星的目光,顾白婴瞥她一眼,语气莫名:“你看我干什么?”
簪星移开目光,坦然开口:“黑石城鲜少有你这般英俊的少年,我多看一眼,也是自然。”
顾白婴脸色一僵,而后迅速变得难看,仿佛被人调戏了清白的贞烈小娘子,就在他即将要忍不住发火的时候,簪星突然侧头,看向前方。
“咦,前面有个村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魔降(1)
广袤的山林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远处,有炊烟缓缓升起,亦有鸡鸭鸣叫声不绝。大片大片农田尽头,掩映着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不似司幽国那般齐整干净,充斥着浓浓的烟火之气。泥屋家家前堆着砍好的柴垛。栅栏里关着喂好的鸡鸭。远处一方小塘前,有人正在垂钓。农人耕作,小儿牧童,远远看着,如世外桃源,一片岁月静好。
簪星与顾白婴对视一眼,彼此都感到对方心中的疑惑。
这里没有魔气与元力波动的痕迹,看起来就如一方普通凡人居住的村落。两生佛轮为何会将他们带往此地?这里是都州过去一隅吗?
顾白婴侧头,低声道:“过去看看。”
簪星颔首。
二人往前走去,恰好前方有一个戴着斗笠的农人走过,簪星上前笑道:“这位大哥......”
那农人却像看也没看到她一般,径自从簪星身边走过,簪星一愣。
顾白婴见状,眸光微动,他伸出绣骨枪,绣骨枪的枪尖掠过农人手中挑着的扁担,如一道清风,从其中轻而易举地穿透过去。
“幻境?”簪星顿住。旁人看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影响旁人,就如幻境一般。不对,巫凡城的幻境里,编造幻境的主人可以在其中生活说笑,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段记忆。就像是在藏宝地中,她于无忧剑中看到的记忆一般。
这是谁的记忆?鬼厌生的吗?
“我们似乎影响不了他们。”簪星看向顾白婴:“明净大师说,转动两生佛轮可以回到过去,可若过去没有改变,那佛轮存在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
“别忘了,转轮的人是鬼厌生。”顾白婴提醒她:“你我无法改变过去,不代表鬼厌生不行。”
簪星垂眸,这倒也是。鬼厌生是第一个通过了五轮塔试炼的人,佛轮是佛塔赠给他的奖品。鬼厌生主动转动了佛轮,她和顾白婴却是被佛轮强制拉入其中。在这段记忆中,鬼厌生才是主人。
他们奈何不了鬼厌生的过去。
二人站在村中的小路上,正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时,陡然一声惊雷,将二人思绪打乱。
不知何时,浓重的乌云聚于村落上方的长空,狂风乱作,眼看一场急雨将要落下。村邻四散躲雨,牧牛的孩童匆匆赶着黄牛归家,方才还热闹的小村,顷刻间空无一人。
豆大的雨水从空中打落下来。
这急雨来得奇怪,分明是一段记忆,村人瞧不见簪星和顾白婴二人,雨水却可以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将他们二人的衣衫浇湿。簪星望了望远处,见不远处有一人家窗前亮着点荧荧灯火,就指着那头对顾白婴道:“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先去躲躲雨吧。”
顾白婴没有异议。二人过去,躲在泥屋的房檐下,清亮雨水顺着屋檐砸进脚下的泥坑里,一簇簇如悬吊的水帘,顺着风往人身上扑。
簪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顾白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用温暖术?”
簪星神情坦然:“我不会。”在姑逢山上的时候,她向来都是多穿几件来抵御严寒。在很多时候,她更喜欢用凡人御寒的方式,来记住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
顾白婴先是意外,随即嫌弃,哂道:“你不是魔王之女吗?连温暖术都不会。”说罢,抬起一只手,正欲动作,忽然听得簪星开口:“不对。”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什么?”
“你没感觉到吗?”簪星诧然望向他:“好浓的魔气。”
“魔气?”顾白婴眉心一蹙,摇了摇头:“我没感觉到附近有魔气。”
连顾白婴也没察觉?簪星更加惊讶,她想了想,伸出左手,掌心在上,从掌心中,即刻燃起一团青色的火焰。这火焰迅速摇摆拉长,如一条青色的长虫,飘飘摇摇地窜进屋里。
就在这屋内?簪星心中一动,跟进屋里,下一刻,一个压抑的声音从其中传了出来:“好痛——”
雨水“哗啦”一声,从苍穹悉数泼下,雷电照亮屋中人痛苦嘶吼的脸,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正在分娩的女人。
桌上油灯里的火苗似是感觉到窗外的风雨,摇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女人奋力攥紧双拳,努力平复着呼吸。枕头边上的床褥几乎要被她的手抓破,就在床边,还放着银色的剪子和水盆。
这屋中就这女人一人,连个稳婆也没有。这女人竟然在此独自生产,而她似乎也很惧怕为外人知晓这件事,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呻吟,动静被窗外的风雨牢牢覆盖,整个村落无人知晓。
浓重的魔气就是从这女人腹中传出来的。
簪星一怔,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一个念头。还未等她反应,顾白婴见她迟迟不出,跟着走了进来,一进屋,便为这屋中的一幕震惊,道:“她怎么一个人......”
凡人女子生产,大多九死一生。不说父母亲眷在外守候,至少也得稳婆看顾。而这女子却孤零零一人,未免可怜。她的夫婿亲人呢?
那女子还在拼命用力,额上青筋迸出,她眼睛睁得很大,眼泪和汗水混在一处,将床褥湿透。
倏然间,“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在屋中响起。女子身体骤然一松,仿佛卸下来千斤的包袱,无力委顿下去。
“轰隆隆——”
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榻上的女人虚弱至极,却仍旧撑着身子强坐起来。她每动作一下,便要停下来喘很久的气。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恢复了一些气力,女人咬着牙,从一片猩红和粘稠中抱起出生的婴孩,乍看之下就愣住了。
然后,她面上泛起一个苦楚的笑容,喉咙间却溢出一声声悲哀的哭嚎。这哭嚎声也是压抑的,如小猫细细的呜咽,藏着不敢为外人道说的无助与可怜。
这落地的婴孩与别的婴孩不同,生来就睁开一双眼,他望着面前抱着自己的女人,绽开一个无邪的笑容。
他生了一双金色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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