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还未走入便听见里头一阵哭声,悲切得几乎连四周的花木都能疼得枯败下来,碧落却仿佛充耳未闻,依旧笑吟吟着一张脸,一路走一路将目光从周围那些哭泣着的人脸上一一掠过,随后在门前朱珠一动不动的盯视下站定,将视线朝她转了过去:“朱珠姑娘,碧落有礼了。”
朱珠原是沉默着。
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才克制住自己不将一腔悲愤的怒火宣泄而出,因而全身忍得微微发抖。直至见他在浅浅一揖后便朝门内径自走入,才冷然道:“先生还进去做什么?先生已经来迟了。”
“姑娘怎知是来迟了?”经过她身边时他笑问。
朱珠不由用力咬了咬牙:“气都咽了,便是神仙在此都已经迟了。”
这话不知为什么让他脸上的笑意便得更深了起来,“阎王爷不是还没到么,朱珠姑娘。”
淡然随意一句话,仿佛随口一声说笑。
就在朱珠因此而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发作之时,他一推门朝里走了进去,与此同时里屋忽地传来一声惊叫:“老爷!老爷!少爷又有气儿了!快看啊!少爷又有气儿了!!”
朱珠大吃一惊。
本已冲到他面前扬手想一巴掌甩在那张灿烂的笑脸上,此时硬生生停了下来,只呆呆将自己的手停在半空处,见状碧落朝她再次笑了笑,抬手将她那条胳膊缓缓放下:“既应承了你,又怎会食言,选在这个时辰到,只是因为你家兄长的病须在此时医治方才刚好。”
说罢,转身掀帘走入内室,也不管那匆匆朝自己迎来的斯祁鸿祥,径自走到床边朝那上头面孔早已肿胀得无法辨认的斯祁复望了一眼,随后低头打开手中那只黑箱,自里头取出三枚两寸约长的银针,放入口中轻轻一含,随后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当口一下子照准他额头中间狠狠刺了下去!
见状,在场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那地方本是人的骨头。
极其坚硬的头骨,却不知这碧落哪里来的力道,轻易将那三枚细如发丝般的银针笔直扎入一寸来许。随后就听噗噗数声闷响,三团浓黄夹杂着暗红色的脓液顺着针孔从斯祁复额头内缓缓涌出,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那液体里蠕动着,一碰见空气立刻嗤嗤声一阵化作一团团散发着腥臭的青烟,很快消失不见。
如此,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明显就见到那张脸上肿胀消退,五官清晰了起来,这当口碧落捏着他咽喉将他一把从床上提起,另一只手沿着丹田处一路而上对着他身体一阵揉捏,片刻,忽见他整个上身内仿佛有什么活物般一阵蠕动,而他亦因此眉头紧紧一皱,随后整个人一下子紧缩了起来,原本几乎细不可闻的呼吸声瞬间加重,在一阵近乎哮喘般的声音过后,他两眼猛地张开,直直瞪着前方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怪叫。
叫声完全不像是个人,倒像是只受惊了的野兽。
一边叫他一边疯狂地挣扎起来,两眼使劲朝上翻,一边使劲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似乎想尽力去拔头顶上那三枚扎得透彻的银针。奈何怎样都无法挣脱开碧落的钳制,那明明看来便是一副儒雅书生模样的男子,双手竟比铁箍还坚硬扎实,硬是将斯祁复半个如小山般肿胀的身体禁锢在半空中,随后更多的脓液从那三根银针下涌出,里头依旧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只是刚才仅仅是化成青烟消散,此时则轰的下燃烧起来。
远比寻常火焰更为灼烈的火焰,仿佛长着眼睛似的在空中直窜而起,朝着碧落猛卷过去!
这情形看得斯祁鸿祥脸色发青,也看得朱珠站在门口处几乎要瘫倒下来。
眼见就要将他整个人熊熊包围住,他却不躲也不避,只腾出一只手将那遇火便着的衣服给解了,从身上一把扯下凌空一抖,那火焰立时随着衣服一同化作点点碎片。旋即被他手一翻转尽数将那些碎片握入掌心,对准斯祁复大叫着的那张嘴里一把丢了进去,眼见他身子一抽便要吐,遂将他喉咙一把捏紧了,再对准他天灵盖猛地一击,紧跟着就听他喉咙里咯咯一阵响,声音沿着脖子处一路往下直至全身,仿佛通体骨骼都在裂开一般,由此令得他身子再次猛烈抽搐起来。
“先生!”见状斯祁鸿祥不由惊叫。
因为随着他儿子身体这样不停剧烈的抽动,他看到一块块肉竟从他儿子身上掉了下来!
怎能不叫他大惊失色。
虽然肿胀得已完全看不清形状,但那都是他儿子身上活生生的血肉啊!此时却仿佛豆腐渣一般从他身上一片片掉落,这不是在活活地剐了他儿子么!
意识到这点当即朝碧落猛扑了过去,往他手臂上狠狠一抓:“碧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问到第二声时蓦地住了口,因为就在那瞬,他看到从他儿子身上掉落肉块的部位,竟显出一层皮肤。
一层干净的,健康的皮肤,包裹着里面一副干净的,健康的身体。
跟他儿子得病前几乎没有太多差别的身体。
只是因刚从外面那层肉中剥离出来,所以看起来近乎是粉色的,嫩得仿佛一戳便破。
于是他立即收回手,退到一旁,唯恐自己错一用力,便令这碧落先生失手伤到了自己儿子那副全新的身体。
同时抬头怔怔望着面前这男人。心里怎样也无法理解,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神奇的医术,不仅能令儿子身上化脓肿胀的皮肉尽数掉落,还能在里面令他长出全新一层皮肉来。
这简直不是医术,而是仙术的了……
带着这样一种无法形容的狂喜和惶恐,他很快便在周围所有人一片惊诧声中见到自己儿子全身所有腐肉尽数落尽,随后停止尖叫,也停止了全身的颤抖。
本扭曲着的一张脸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依旧直愣愣睁大了两只眼睛看着正前方,目不转睛,也不知在望些什么。见状碧落再次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支乳白色的香,点燃了,待到香头升出一团淡淡白烟,他将它轻轻一抖,烟气立时顺着他手势所动的方向朝前飘了过去。
一路飘至斯祁复目光所指的方向,再散开,不出片刻就见斯祁复两眼微微一眨,随后从嘴里发出嘶的声轻响。
“到哪里去了……”然后他喃喃从嘴中没头没脑问了这样一句话来。
之后,也不等人回答,两眼一闭,从鼻子里发出阵细细的鼾声,竟就这样睡着了……
见状斯祁鸿祥正要上前去仔细再看上他一眼,忽见碧落回过头望向他身后,有些突兀般问了声:“少夫人可还好?”
曾韶卿呆呆坐在斯祁鸿祥身后那张椅子上。
从斯祁复没了呼吸,直至碧落进屋起至今,她始终那样呆坐着,许是之前以为丈夫已死悲伤过了头,因而至今没有缓过神来,以至完全没有听见碧落在问她。
见状斯祁鸿祥立即代她回答道:“先生勿怪,自复儿病发后她便已惊得失了魂,想是伤心过了头,待到复儿康复,她应就没事了……倒是先生,复儿他现在……”
“令公子已无大碍。”
“是么……”一听这话总算心里一块大石砰然落地,脸上也不由松动起来,斯祁鸿祥笑了笑,叹道:“先生果然是神医啊……竟能让人整副身体如再生般生肌长肉,老夫空活这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任何人能有如此了得的手段……”
“呵,大人过奖。其实并无多少特别手段,他内里这些新皮和肉,原本便是前段时间服药后身体自行修复的。”
“但今早病发时……不是又全都浓肿溃烂了么……”
“因有人怕他就此康复,便再次对它用了那蛊,由此而造成的症状表象。只是,此次那人投蛊方式与前次不同,因可看出那人在急于求成,若说上次还不愿直接取了他的性命,这次却是下了狠心,于是对他用了蛊王。”
“蛊王?”
“便是所育这些蛊中最最猛毒的一只。”
“所以复儿这次发作才会如此猛烈么……”
“呵……岂止如此。原本用到蛊王,不出一时三刻便可令人丧命,但所幸我之前为防备此事,于是在令公子的药内多备了些东西,只要一时三刻内他能留得命在,那么在今日入夜之前他必然是还有救的。”
“……原来如此……先生果然料事如神……”说到这里蹙了蹙眉,斯祁鸿祥面色一阴,沉声道:“但老夫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有谁能恨我儿至此,前番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尚嫌不够,今次还要以这样毒辣的手段取他性命!这到底是为什么……”
碧落朝他望了一眼,淡淡道:“大人若有心要追查真凶,这一回倒也不难了。”
斯祁鸿祥闻言不由怔了怔。随即立刻追问:“先生请赐教……”
“前次因时日已久,难以追查,这一次的仓促行事却是让那凶手自己露了破绽。因‘当归未’这蛊,本身便是热燥之极,蛊王尤甚,因而使用它时,即便再是小心,也难逃它火毒的特性,即便投蛊者做了再周全的防备,但凡接触过,其皮肤必然仍会因那火毒而或多或少受到些伤害。大人只需在近日内查找手上有姜黄色灼伤者,必是同此事有着无比紧密的牵扯了……”
话音未落,就听嘭的声响,曾韶卿身下那张椅子因着她突然间的直立而起猛地被撞倒在地,令她周遭所有人为之一惊。
碧落闻声亦朝她望了过去,随后微微一笑:“少夫人,怎么了?”
她依旧呆滞着一双眼。
目光直直对着碧落,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看他身后那张静躺着斯祁复的床。
过了片刻双眼一眨,大梦初醒般深吸了口气,朝着碧落惨然一笑:“先生神医,救了夫君一条性命,妾身终此一生,感激不尽。”
话音落,忽地跪倒在地上对着斯祁鸿祥嘭嘭嘭连磕了三个头,随后站起身一声不吭便朝屋外走去。
此举更是突兀得令周遭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直至她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有个婆子如梦初醒般喃喃说了句:“老爷啊……少奶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婆子看错啊……婆子刚刚看见少奶奶她手心里似乎有块……碧先生之前所说的,那种姜黄色的灼烧……”
“什么?!”一听这话斯祁鸿祥面上勃然变色。
当即便要命人追出,被门口处的朱珠一把挡在了门前,急道:“阿玛等等,还不知是不是婆子看错,等女儿过去看看再说!”
说罢,也不管斯祁鸿祥答不答应,先一步朝外追了出去。
斯祁鸿祥望着她背影一脸阴鹜,仍要遣了手下人追过去查看,被一旁碧落起手轻轻一挡,道:“大人,公子的性命已是无忧,何必急这一时。”
“千查万防,谁知这凶手竟会就在身边。我竟从未想过她额娘本是蒙古王族出身!想来,得那蛊毒自是轻而易举的了!”
“大人还是勿要匆匆下定论为好。”
“什么匆匆下定论!早知她行为有异,想复儿当日刚被先生妙手救回,所有人都喜不自胜,唯有她终日愁苦着一张脸,那时便觉不对,只是看她向来对我儿一片痴心,便从未往此上想过!呵!当归未,好个当归未,不就是因为我家复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突然意识到此事无法继续同外人言明。只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终是气难平,便将手一招,欲待叫人出门去追查,却就在这时外屋门突然被打开,朱珠铁青着一张脸从外头慢慢走了进来。
见状斯祁鸿祥立即问道:“怎么了,可是查出属实了??”
朱珠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再望向他身旁的碧落,惨然一笑:“阿玛,嫂嫂撞墙自尽了。”
第268章 番外 画情二十
二更时分,小莲被隔壁屋一阵呜咽声惊醒。
知是自家小姐又被噩梦给魇着了,忙披了衣裳起身奔到她房里,果然见她整个上半身连带头都给被子紧紧缠裹着,因而透不过气来,在里头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点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哭又好像在跟谁说着话,暗沉的夜色里直听得小莲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悄然浮起。
忙伸过手去帮着将被子从她头顶上掀开了,露出她半张被汗水浸得湿透的脸,然后朝着她肩膀用力推了两下,轻轻道:“小姐……醒醒啊小姐……小姐……”
叫到第三声时,朱珠倒抽了口冷气一下子睁开了眼。
惊恐的眼神让小莲不由自主朝后倒退了步,朱珠也仿佛活见到鬼似的,忽地直起身对着小莲搭在她肩上那只手好一阵拍打,及至望清原来是自己丫鬟,方才猛松了口气,随后呆呆靠坐在床上好一阵没有任何动静,只一个劲对着床边那道窗看。
见状,小莲小心问她:“小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朱珠点点头。
“……仍是梦见了少奶奶?”
朱珠再次点了点头。
小莲便叹着气走到一旁,从抽屉里找出三支香点上,推开窗对着外头拜了拜,然后喃喃说了几句什么,再将香插到窗边的香炉里,一边喂朱珠喝下一杯安神茶,一边合衣在一旁的榻上躺下了,知她今晚必再不敢一个人睡,便陪着她一块儿到天亮。
自曾韶卿自尽后,这是朱珠连着第三个晚上梦见她了。
每次必然是二更天。
当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会看到床边那道窗自个儿慢慢朝里推了开来,随后,有一张脸从窗外朦胧的月光里探了进来。
那是曾韶卿死时那张苍白又挂满了暗红色血迹的脸。
她把自己撞得好狠,狠得半边额头都朝里凹陷了进去,上面手指大小一个窟窿,是墙上一块突出的鹅卵石所造成。
朱珠清晰地记得那天当自己匆匆朝曾韶卿奔去时,她躺在地上还留着一口气。
直至见到朱珠蹲在身边,才彻底断了气,断气前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朱珠瞧,似笑非笑,仿佛在说,瞧,我终于还是自己了断了自己。
许是对这一幕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以至从那天开始,连着三晚,朱珠每晚都会梦见曾韶卿带着她那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她房间的窗外。
每次都那样直挺挺在窗外站着,用她死时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静望着朱珠。
直到朱珠被她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才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朝自己胸前轻轻一指,定定看着朱珠道:“这颗心不在了,任是怎样都无济于事的,你懂么?”
朱珠仍是不太懂。
心不在了,人不是还在么?无论怎样她兄长仍是她的丈夫不是么?天长日久,岂会等不回一颗心?何至于要下此狠手,最终害得兄长险些丧命,也逼得她饮恨自尽。
何至于此……
于是第三夜里,当再次见到曾韶卿出现时,朱珠终于状起胆子反问她:“嫂嫂既然对我兄长用情如此之深,为何还要下此毒手?纵然此时心不在,那么下一时呢?再下一时呢?总是你的丈夫……莫非再多等一阵子都等不及么??”
话音刚落,原本始终在外头站着的曾韶卿突然双眉狠狠一竖,伸直了双手就朝窗里扑了进来!
直扑到朱珠身上,用她僵硬的身体压着朱珠,用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扣着朱珠的喉咙。巨大力气扣得朱珠只有出气的份,完全没法吸进一口气,只能奋力挣扎,却哪里使得出一点力气?在碰到曾韶卿身体的那刻,她整个人就好似被酒精泡过般绵软,除了徒劳地扭动身体,朱珠穷尽一切方式也无法从她十指如铁箍般的钳制下移开分毫。
上一篇:Black Sugar
下一篇:我靠养娃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