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然后两朵……三朵……四朵……
越来越多的黑色莲花,将我眼前一切渐渐由猩红变成了一片苍茫的黑。
黑暗中金光点点,闪闪烁烁,如同流动的线一样慢慢交缠在一起,又慢慢盘旋,游移,在我眼前忽远忽近。
“梵天珠……”
然后我听见那道金线最终所指的地方有个人低低叫了我一声。
我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于是一团红光突然从我手掌心里腾然而起。
奇怪的是我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终于把自己几乎石化了的手指从那支沾满了血的笔上松了开来。
我抬起那团红光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照去,遂见到那方向尽头站着一尊佛。
黑色僧衣,金色袈裟,衬着他一张庄严宝相的脸。
“你是谁。”我问他。
他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手指结印,横眉,冷目,双眸如利刃出鞘般的寒冷。
我下意识将手里那团红光朝他挥了过去。
光掠过之处,四周的黑暗消失,莲花消失,佛的身形也消失。
唯有狐狸的身影在我面前站着,一只手用力按着我的额头中心,一只手死死握着我挥出红光的那只手。
“你在干什么,宝珠。”然后他问我。
眼睛里没有往常明媚或懒散的笑,只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森冷。
我下意识朝刹所在的位置指去,想指给他看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那方向没有看到刹,只见到铘披着一层隐现的鳞甲站在那儿,手里握着被我刚才松开的笔。
笔上积着厚厚一层血迹,很显然是刹留下的。
但他去哪儿了。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他去哪儿了……
“你在干什么。”正兀自发呆的时候,听见狐狸再次问我。
我喃喃把刚才所发生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边。
随后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会信还是不信。
但他听后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松开了我的手,随后问了我一句:“告诉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宝珠。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
看着他那双陌生的眼神,我一句话也不愿回答。
只死死抿着嘴唇,然后看着边上那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
车盖上没有站着女煞。
她消失了。但不知道到底是完全消失,还是仅仅只是暂时。
我要继续不去想她。
也不去想当下狐狸这陌生又可怕的眼神。
否则我的手里会发烫。
然后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
可怕在我发觉自己竟然可以控制它。
这是多么的可怕……
想着,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铘朝我走了过来。
我发觉他伤痕累累,手臂和肩膀上到处都是被刀划过似的痕迹。
“你怎么了……”于是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
只是径自到我身边,伸手将我从狐狸的禁锢中拖了出来,然后头轻轻一摆化作麒麟身对我点了点他的蹄子:“上来,我们走。”
我没有上去。
一转身自顾自朝着同他们相反的地方径直离去。
听见他们跟过来的脚步声,我伸手朝着地上丢出一团赤红的火。
火燃烧在地面上,沿着我走过的路拉出长长一道赤红色轨迹。
也许能以此阻止他们的步子。我想。
但他们依旧在我身后跟着。
一路如影随形地跟随。
跟到最后,我不得不停止手中的火焰,然后跪了下来。
跪在他们的面前,看着狐狸冰冷无温的脸和铘满身的伤,失声痛哭起来。
第371章 血食者二十
——后记——
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就像一条奇怪的时间隧道,偶尔会掉进来一些看似陌生,但又隐隐觉得熟悉的东西。
有人说这叫‘母记忆体’,是你一次一次轮回中烙刻在你基因里,对你的记忆来说最难以丢弃的东西。
最近在发生了那么多越来越可怕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
但不确定,因为它们模模糊糊的,看似就在眼前,似乎随手一碰就能碰到。但真的去碰触时,它们又悄悄离开了,并且你会对它们的存在感到疑惑,尽管它们带给你或多或少熟悉的感觉,但你无法用一条真实的线去将它们前后融合贯穿,所以这种熟悉感显得如此缥缈不真实。
回到家的第二天,新闻里播放了前一晚上海那场特大的雷暴。
镜头里的记录虽然模糊,但规模比我在车子后视镜里看到的那冰山一角,显然是浩大得多,大到让我坐在暖气边,身体仍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发抖。
杰杰则连毛都蓬起来了,它说,噢勒个喵,杰杰要是在那里不得是只烤喵了?!噢勒个喵……
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在镜头里看到冥王。
那个总似乎会在突兀的时间,突兀的地方,突兀见到他的奇怪男人,他同他的勾魂使站在一起,在雷光最密集的地方看着被众雷不停劈打着的殷先生的机场和机场大楼,面无表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在镜头里出现的时间大约有十来秒钟。
那个时候,新闻主持人正以她美好的声音如机械般播报着:这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雷暴没有伤及周边地区,但对这座私人机场造成了严重收拾,机场和塔台均被大火包围,数驾私人飞机都有不同程度损毁,目前机场人员的伤亡数字仍在继续统计中……
假如夏氲没有因自己的自私和恐惧把太清双宝从机场带出去,也许不会有这场雷暴。
殷先生对她是如此的信任,信任到她是唯一能够进入摆放这件宝物的人类。
但信任的基础建立在对她的束缚上,这注定有早一日它会遭到背叛。
人的叛逆心理是如此之强,人的生命又如此之短,所以人不得不多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即便对着自己曾经又恨又爱的人。
刹充分地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
所以他成功了。
在被狐狸封印了足足六百年后,他先抽丝剥茧逐渐消弱了殷先生在他机场内布置了近百年的封印,然后打破了狐狸,铘,以及四大家族联手在机场内设下的结界,并令他们几乎遭到他们为了灭血食者而引来的天雷的反噬。
他以这种不可一世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复苏和卷土重来。
之后,一切看起来似乎暂时平静了下来。
再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事出现,也没见到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门。
但有时候偶尔会梦见艾丽丝。
我看到她站在我屋子的角落里,想叫她,但是很快想起了她体内稽荒瑶的灵魂。
随后会立刻想到稽荒瑶死去时那张刺满了钉子的嘴和脸,遂惊醒,一身冷汗心跳飞快,但没法像往常那样提着被子就跑到狐狸的房间去,在他身边找到重新让自己心跳平静下来的安全感。
我跟狐狸以及铘之间,似乎隔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我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依旧重复着以往所做的事——做点心,卖点心,收工,但没办法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以寻常的样子相处,连说话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
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潜意识避开谁。是我,还是他们?
林绢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不同于以往,她没有直接说出这种感觉,她只是偶尔的会在吃着我店里点心的时候,看看我,再看看狐狸,然后皱皱眉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觉得最近狸宝的点心不太好吃了。
后来有一天,铘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我想起他说过,如果他对我真的失去希望,他就会彻底离开,在用完了自己所剩的力量后继续遁入封印,等待他真正神主大人的出现。
所以我想,在经历了这次的事后,他是真的对我失去希望了吧。
我甚至无法去过问他身上的伤。
他是当时在机场唯一一个可以直面天雷的人,所以他满身的伤必然都是在那时留下的。他知道我无法失去狐狸,所以他用他一个人的身体扛起了被夏氲带走太清双宝后失去了平衡的结界,以他一人的力量做了天雷到来时的最后一道护盾。
后来有过很多次,我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让我依赖了很久的小店,离开让我依赖了很久的狐狸,离开一切给过我所有美好的东西,但我无力给予他们任何回报的地方。
但不知为什么,每次整理好行李后,又被我重新拆了开来,一件一件放好,就像我脑子里那些反复被我摆出来,再一一摆回去的记忆。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春节就近在眼前了。
以往总盼着过节,因为过节狐狸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会放假,会出去逛街,我会逼他拿出他偷偷藏着买衣服的存款给我买各种各样被他称做垃圾的东西。
但今年过节,我已经不知道我对它们能盼望些什么。
盼望着能让我的生活回到原先无忧无虑的时候么?有次被林绢拖着去庙里拜佛的时候,我这么默默地跟佛祈祷过。
但佛不可能给我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低头慈祥地对我微笑。
这不仅让我想起那天夜里我在刹的身后所见到的那位佛。
是佛,还是像佛的魔?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看起来神圣极了,却也可怕极了,可怕到当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跌进了一道清澈无比,却又冷入骨髓的深水里。
“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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