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难道梵天珠死后进入轮回,于是连他也好像是重新转生,变成了完全不同于过往的另一人?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想笑。
却又笑不出来。
这着实是一种既好笑,又让人很想哭的感觉。
正这么阴晴不定地胡思乱想着时,突然客厅某个角落发出喀拉一声脆响。
虽很细微,但仍是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立即抬头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发觉发出那声音的东西,原来是摆在饮水机边那只几乎被我遗忘了的青花瓷瓶。
当我注意到它的时候,它正第二次从瓶身上绽裂出那种清脆的声响,紧跟着就看到插在它里面那支鸡毛掸子瑟瑟一阵颤抖。
似乎里面有只老鼠。
意识到这点我忙站起身,一边拾起杰杰常用来挠背的老头乐,一边匆匆朝花瓶走过去,迅速将鸡毛掸子拔出来扔到一边,然后把老头乐一把塞了进去,对着里头一阵乱捅。
但捅了半天,没见有老鼠或者蟑螂从里头钻出来,却很快又听见这瓶子身上发出第三声脆响:喀拉!
这时我才留意到,原来瓶子发出这种声音并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东西的缘故,而是瓶子本身,它在开裂。
或许真的是年岁太久的缘故,原本只是瓶口到仕女图那块地方的釉面出了道细线而已,这会儿再看,那道黑线已豁开成了一道非常清楚的裂口。
因此看起来就好像被人给生生撕开了似的,又因我刚才对着瓶子里一阵乱捅,裂口一下子扩展开来,从仕女的头顶一下子裂到了她的腰。
乃至连她原本那张绘制得很清楚的脸都看不清了,被一道黑漆漆的口子上下贯穿,可见这裂究竟有多大。
太可惜了,若是完好无损,或者像原来那样只有一丁点的损坏,那么就算是个赝品,也该能值个千八百吧,而且若按照素和甄的说法,可能价值还会更高一些,不过现如今,可真是一毛不值的了,一裂毁所有啊。琢磨着,正想把它抱起来放到一边,回头让狐狸把它扔掉算了,但刚弯下腰,我忽然瞧见那道裂口里似乎隐隐露出样什么东西。
黑的黑,白的白,隐约还带着点靛蓝色。
继续凑近了仔细一看,有意思,原来裂口里面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瓷。
黑的可能是胚土,不知为什么,长期被密封在外面那层瓷内,却隐隐泛着点水光,凑近些似乎还能闻到股有点怪异的气味。白的则相当好看,与其说是白,不如是近似白与象牙之间的色泽,像玉一样,很温润,但可能是遭到损坏还是怎的,上面隐约分布着一些细微的裂纹。
而靛蓝色,毋庸置疑就是这片瓷上烤着的花纹了。
这让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怪不得一直被姥姥当宝贝似的珍藏着的,原来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花瓷瓶,虽是仿造了明代宣德瓷的制作工艺,但实则它本身却有着其独特的玄机。
它是一口瓶中之瓶。
却不知里面藏着的那口瓷,全部面目到底会是怎样的呢?
想到这里,不由下意识伸过手去,对着裂口轻轻掰了一下。
原是想把裂口掰掰大,好让里面那口瓷的模样显露得再多一些,谁知手指刚刚碰到这瓶子的表面,突然一阵发麻,好像触点似的把我蛰得一个惊跳。
与此同时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就在我连蹦带跳从那只瓶子边上闪开时,我看到瓶身上那个女人半个身子忽然微微弯了下来。
似乎是因她面前那道巨大的裂缝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低下头弯下腰,绕开裂缝处探出半张脸,细细弯弯的眼眸略带着点困惑,竟像是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见鬼了,难道这是只成了精的瓶子,所以画上的美人不单会动还竟然会有表情?
想到这点立刻扭头朝厨房方向大喊了一声:“狐狸!”
但没等狐狸回答,那画上的美人又恢复了原样,似乎从没有移动过,更别提探出半张脸来困惑地看着我。
“怎么?”这时狐狸从厨房里走了过来。
杰杰跟在他身后,原是抬头在叽叽咕咕对他抱怨着什么,但猛一眼见到我和我身旁那口瓷,突然嗷的声怪叫,尾巴竖得像根棍子似的笔挺,一下子就朝厨房内窜了进去。
而狐狸则目不转睛朝我望着。
起先目光有些诧异,继而手一伸,轻轻对我说了一句:“过来。”
我立即依言朝他走过去。
正要边走边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他说,但没走两步,却见他忽然朝我做了个停下的动作,我不得不又立即停了下来。
刚一站定,就见他几步上前在我脖子上轻轻一拍,然后紧贴着皮肤,从那上面撕下一样什么东西来。
我看不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明显可以感觉到它被狐狸从我脖子上撕开时的剥离感,正想问他那是什么东西时,就见他手心里轰地燃起团火光,火光中隐约可见一片青色的东西忽闪了一下,随即跟着火光一道消失不见。
“……什……什么东西……”回过神急忙问他。
狐狸拍了拍手掌,没有回答,一双眼若有所思看着那口青花瓷瓶,然后走过去蹲下身,抬眼朝那道裂缝看了片刻,遂像下了某种决心,将拇指按在瓶口的裂缝初始处,沿着裂缝的轨迹慢慢朝下揉了过去。
拇指揉过处,裂缝一瞬间不见了。
似乎那瓶子已然被恢复了原样。
但细看仍有一条细小的缝隙停留在远处,包括那个美人,虽然脸不再被裂缝所破坏,但脸上一片空白,五官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一道轮廓带着她保持原先的样子,袅袅婷婷站在那里。
“看来这地方已经不是它的久留之地。”最后一点裂缝也被狐狸修补掉后,他站起身道。
我以为他是在对我说,正稀里糊涂不知该怎么应答,但紧跟着闻见窗外飘进来的一缕烟味,让我马上明白过来,原来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我对门的邻居术士蓝。
此时他在我身后的窗户外站着,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狐狸这么一说,他朝窗里吹进一口烟,半睁着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一边笑了笑,一边朝着我瞥了眼:“有地方安置么,这么难伺候的一样东西?”
“暂时还没有。”狐狸答。
“早知道应该让那头麒麟王先吞了它。”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话一出口,蓝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然后朝我笑笑:“啊,忘了,麒麟王离家出走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皱了皱眉问他。
“瞧见你这房子里有点古怪,所以没忍住好奇过来看上一眼。”
“看到什么了。”
“看出姐姐你刚刚差点倒了大霉。”
说完,没等我追问倒的会是什么样的大霉,他一转身走了,因为马路对面来了一群小丫头,大晚上的撑着伞,叽叽喳喳围着他摆在家门口的铺子看,想来是又一批棺材爱好者。
他走远后我见狐狸依旧在打量着他面前那口瓷瓶,便朝他慢慢走了过去,想打问问他刚才蓝的一番话到底藏着些什么意思。
谁知没等开口,他一个动作却把我那些话给生生憋回了肚里去。
我见他一巴掌拍碎了那只刚刚被他修补好了裂缝的瓷瓶。
而瓷瓶的碎片上全是血。
也不知哪儿来的血,这么多,这么腥,仿佛刚才那一瞬狐狸拍碎的不是口瓷器,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当我这么惊诧地问向狐狸后,他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这不是血,在过去烧瓷这一行当里,他们把这现象称作漏彩。”
第381章 青花瓷上 十
狐狸说,早些时候人们相信,新鲜的血肉可以让死的东西沾染上活气。
所以在造一些死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会掺进点新鲜的血去中和一下死物的僵硬,而那些血,来自各种动物,比如鸡了,鸭了,牛了,羊了……当然,有时候还会用到人,在某些比较特别的时候。”
“活祭啊。”听到这里时我插了一句。
他笑笑:“类似,不过不完全。而且通常做这个的人从不把这种行为称做活祭,他们叫它点睛。”
“点睛……”这倒不难理解:“认为用了新鲜的血液,于是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画出徐悲鸿的图,是不是这个概念?”
“不是。”他摇头。
“那是什么?”
“你看这些瓶子的碎片,再看看茶几上那只放糖的盆子,两个都是青花瓷,你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我朝两边看了看:“盆子颜色比较鲜艳。”
“再仔细看看。”
我仔细看了看,可是我不确定自己看出来些什么。对于我来说,一个老瓷一个新瓷,除此之外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不过非要说些什么来,那就是一种感觉了。
盆子放在桌上,可是一般只能注意到它里面的糖,但瓶子尚且完好时,我记得很清楚,虽然它一直被放在角落里,有时候根本就看不到它,却似乎总有种无形的存在感。甚至你会觉得有些时候它是在看着你的,当然,那感觉并不好,尤其上面还画着那么栩栩如生一个人。
“说不清楚,”于是想了想,我道:“瓶子存在感比较强,我感觉。”
“存在感,说得好。而这种存在感,靠的就是所谓的点睛。”
“为什么?”有点疑惑,因为我没办法把那种虚无的感觉同画龙点睛这成语联系到一起。
狐狸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手指在那些瓷片上刮了刮,刮下一点从窑土上渗出的血液般的东西,拈在指尖搓了搓:“有时候,我会觉得某些东西在我边上呼吸,而它们是不可能有呼吸的东西,比如这个,”抬手指了指被我丢在一旁的鸡毛掸子,“再比如一些活体标本,比如一台三十年代立式的收音机,比如……”
“某只上了年纪的板凳桌子。”我接口。他朝我笑笑:
“没错。那就叫存在感,也是很多人所青睐着的东西,而在……”手指在瓷片上弹了弹,有意思的是,这瓷片虽然中间被做了隔层,弹出的声音却还是如薄片般脆生生的亮,也难怪那么久以来始终让人感觉不出它的异样:“而在这东西比较盛行的时候,那些人把这种会给人存在感的,比较稀有的死物称做贡品。”
“是给皇帝的吗?”
“没错。”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是当年献给皇帝的瓷器的赝品。
“青花夹紫美人瓷,它还有个名字,叫美人血。”
瓶子突然又发出了点细微的爆裂声,在狐狸轻轻说出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似乎一瞬间内层白瓷上那些密布的细纹又多了些,他伸指在那上面抹了抹,而就在手指按下的同时,像是碰到了一道伤口似的,一丝暗红色的液体突然间从纹路里渗了出来。
这让我再次吃了一惊:“它又流血了??”
“这叫漏彩。”狐狸不得不提醒我,并同情我那如金鱼般可怜的记忆。“之前我说过,为了让某样东西更具备鲜活感,更让人迷恋,一些工匠会在烧窑时给它添加点比较特别的材料。材料包裹在胚土里,烧成后和原来的瓷吸附在一起,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原来这瓶中瓶并非是我家这只晚清赝品的首创,而是它所模仿的那种瓷器真品所原有的特征。但这种制作方法是在是相当奇怪,我甚至都没听别人说起过,包括那个对古董颇有研究的老教授。
“因为曾经对瓷研究过一阵。”狐狸随意的回答更似是种敷衍。
“那漏彩又是怎么回事。”我接着问。
“这个,说起来也是个遗憾。”
遗憾?我却并没有在他说出这两个字时感觉到他的遗憾,甚至有些淡淡的漠然,从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里闪烁而出,让人感觉他似乎是在说着些让自己不太舒服的东西:“无论谁,制造的时候仅仅只是看到它的光彩,但并没有意识到它的缺点。用那种方式做出来的瓷,的确,有种不同于一般的灵性,甚至连金玉在它面前都是黯淡的。小白,很可惜你看不到它那时的光华,它曾经可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说着话,狐狸对着满地的碎片看了阵,然后有些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但它也有个不可避免的缺陷。或许是违逆了制作的寻常道理,于是,可说是一种报应吧,在隔了些不长不短的年头后,它会出现这种状况,”手指轻轻一拨,更多暗红色的液体就顺势从那些碎片里渗透出来:“里面反潮,外面干裂,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是每代用这类方式烧出来的瓷所改变不了的命运。而一般到了这种状况,就好似人的寿命已经到头了,等着它的只有彻底瓦解。”
“那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法去做瓷器。”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
“因为发现得太晚了。”
“晚?”能有多晚。
“差不多隔了一个世纪,人们才渐渐发现到它的这个缺陷。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时间一到,它就会自然地瓦解,任再巧手的工匠想尽办法都补救不了。所以这种瓷虽然珍贵美丽,最终没有成为皇家的专属贡品,因为它保留的时间太短。也因此清代之前所烧的这种瓷的原品,几乎都已经绝迹了。”
“可是这个赝品在我家摆了那么多年,我就从来没觉得它像你形容得那样美丽过,是因为赝品制造者的仿造水平不行么?”
“那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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