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376章

作者:水心沙 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玄幻仙侠

  这天是中秋。

  虽因素和寅的病令素和甄几乎把这节日给忘了,但大户人家张灯结彩做月饼,总归是代代留下的老传统。夜里更是开了几桌酒席,被素和甄拿来赏了下人,这就形成了主人这里冷冷清清,仆人住处热热闹闹的奇特对比。

  老陈虽没去前院跟着众人一同吃饭喝酒,不过自有人送来酒菜和月饼。

  不管他到底是人还是非人,酒精的作用都是一样的,两壶下去,他径直在墙角下躺倒,不出片刻鼾声震天,所以也就没能听见,这天夜里的雪狮似乎有点格外的躁动。

  自从它的伴侣死在哨子矿后,它就总有些烦躁不安,但原本只是独自在圈养它的地方发出闷闷的哀哼,这天夜里,它却发出似野猫发情时从嗓子眼里憋出的那种怪声。

  可是它的体积和喉咙比野猫大得多,所以那种声音从它嘴里发出来,自然就更为怪异和可怕得多。一阵阵撕心裂肺,阴气沉沉,直把我听得毛骨悚然之时,月上中天,更敲三下,突然间窗外风声呼呼,像是大雨前的阵头风似的,把窗户吹的咯咯一阵响。

  我吓得一跳。

  回过神后,忙走过去想将它关紧,却在抬头一瞬,看到那天我同陆晚亭会面的房子,失火了。

  熊熊一把烈火。

  火势惊人,却并没有波及附近建筑,只像有灵性般盯着那栋房熊熊燃烧,惊得那半边院落里大呼小叫,混乱之极。

  随即就见一群人在匆匆来到燕归楼。

  拍醒老陈后,他当即一跳而起,抓起手里链子就往关着雪狮的地方飞奔而去。

  那群人则留在了燕归楼,楼里楼外,守得戒备森严,仿佛庄里来了强盗般如临大敌。

  至凌晨时分,火势终于被破灭,宅子里逐渐安静下来。

  到了天亮,守在楼里的人逐渐散去,喜儿也得以被派至楼上。

  她是过来替我收拾房间的。一见到我,她险些又要哭出来。我只能安抚了她几句,随后问起那栋楼失火的事,她一听立刻来了劲,当即绘声绘色对我说道:

  昨夜有察看火烛的仆役经过那栋屋子时,听见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遂疑心是哪个丫鬟仆人在里面偷偷做什么‘好事’,他立刻提着灯进门察看。谁知一圈看下来,并无半点人影。所以想,大概是耗子吧,于是正要关门离去时,突然听见里屋中再次悉悉索索一阵响,然后突然看到有个女人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从屋里慢慢爬了出来。

  仆役原以为是丫鬟在装神弄鬼,所以当即喝斥了一声,并举起手中灯笼朝那女人径直照了过去。但当他一眼看清女人那张脸后,登时给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手里的灯立刻往外落荒而逃。

  火灾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灯笼里的蜡烛点着了屋门边的垂帘,帘子燃起熊熊烈火,把一栋房子烧了个干净。

  所以后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那仆役为了逃避责罚,他赌咒发誓说,他真的亲眼见到屋子里有个女人爬出来,而且那女人一张脸血肉模糊,就像是被砸碎了之后用浆糊拼凑起来的。

  必定是鬼,否则,哪有人的脸毁成这样,还能活着的。

  不仅如此,那屋里还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当凌晨火终于被扑灭时,那间屋子已被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然而就在人们听了仆役的话,匆匆往废墟里去寻找那个惹他吓得魂飞魄散的女人时,没有找到任何有人的迹象,却找到一样奇怪的东西。

  因完好无损,所以它在那一片黑糊糊的废墟堆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它就是那只本被素和寅打碎了的青花夹紫美人瓷。

  昨天明明它被砸得支离破碎,然而当人们今早把它从废墟中抱出时,除了一片片被高温烧出的龟裂纹,那瓶子完好无损,仿佛从没被砸碎过。亦或者,这屋里存有另一件跟昨天那只一模一样的瓶子,就如同这山庄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兄弟。

  但当人们将它小心摆放到地上,预备将此事告知素和甄时,这瓶子又发生了件怪事。

  它再度碎裂开来。

  但碎的只是外面那一层龟裂开来的青花夹紫白釉身。

  裂开后发现,这瓷原来竟然是做了两层,里面包裹着另外一口瓷,虽乍一眼看去完全没有外面那层的细腻光洁,却通体苍白中透着异彩,并冒着灼灼热气,仿佛刚从窑炉里取出来一般!

  说完,喜儿仍是一脸的诧异样,久久不能回神。

  但我则立刻明白过来,这口瓷瓶看来真的是具备自我恢复的功能。但无论素和寅还是那时亲手拍碎过它的狐狸,都不知道这一点,这挺让人费解。而仆役所说的那个脸被敲碎的女人,也不知会不会和瓶身上那个女人有关,因为我记得,在我自己的时代,我曾见这瓶身上所画的女人会动。所以即便无关,也必有其怪。

  想到这里时,我见喜儿边更换着床单,边絮絮叨叨对我道:“姑娘,纵然姑爷有千般不是,但嫁鸡随鸡,无论怎样,您切莫再惹恼姑爷了。昨日真是吓死喜儿啦,等过几天姑爷消了气让姑娘回来,姑娘可切莫再任性到处乱跑了,这里毕竟比不得自己家,一次一次的被老爷说几句也就算了。这儿即便有寅爷护着您,但总归您嫁的是他弟弟呐,况且庄主身子骨又那么弱……”

  说到这儿,见我直直看着她,话音戛然而止。她以为是因她说过了头的缘故,忙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道:“看喜儿这张嘴,又在胡说八道,姑娘千万莫怪,喜儿也是为了姑娘……”

  “喜儿,你这张嘴的确是喜爱胡说八道,”喜儿的话让我突然心念一动,所以立时这么对她道,“你以为二爷为什么会把我软禁在这里。仅仅只是到处乱跑么?那是因为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当初我那不便与人说起的事。而放眼素和山庄,眼下唯一知晓那些事的人便是你,所以你这丫头,不会是闲时无聊,将这些当做趣事说给别人听了吧?!”

  一听我这话,喜儿果然脸色一变,丢开手里床单扑通下跪到地上,两手对着我一阵乱摆:“姑娘!喜儿纵有天大的胆子,哪敢把姑娘的事说与别人听啊!”说完,意识到楼下有人,她忙将嗓子压了压低,随后继续道:“姑娘难道忘了,那位爷最后一次同姑娘见面时曾对喜儿说过,若喜儿丫头嘴巴碎,将他的事说与别人知道,那立即就让喜儿烂了舌头烂了手,从此话说不得,便连事也做不了。虽说那位爷说话总如说笑般半真半假,但姑娘自是知道那位爷的手段,所以,难道喜儿会存心找死不成……”

  口口声声那位爷,那位爷。那位爷究竟是谁,喜儿始终没说,我也不方便问。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素和甄所暗指的跟燕玄如意曾有过‘丑闻’的神秘人,是一位挺了不得的人物,他随口一句笑话都能让这丫头当真感到害怕,所以我故意又问了句:“看你说的,那位爷难道是个鬼怪不成,说让你烂舌头就真能让你烂?”

  “真的是可以的!姑娘忘了他变的那些戏法了么?况且姑娘自己第一次见他时还不是也被他那张鬼脸吓得不轻,婢子都佩服姑娘,明明那么害怕,还敢一次次去见他。而且有一次……”

  “有一次怎么?”见她说到这里犹豫着把话停顿下来,我立刻追问。

  “有一次奴婢看见,他那双眼睛在暗处时能像鬼火似的一闪闪冒光……所以,奴婢真不明白,他到底对姑娘说了些什么,竟会让姑娘对这么一个完全不知底细,模样又极为可怕的人,言听计从的……”

  说到这儿,大概意识到自己再次说过了头,喜儿忙噼噼啪啪又往自己脸上扇了几巴掌,随后没敢继续再说些什么,她匆匆转过身去借着忙碌不再看我。

  而她对那位爷的形容,不知怎的让我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暂且勿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会儿我比较在意的是,如果真是那人让如意去偷《万彩集》,那他们两人私底下,不知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关系。

  如喜儿所言,‘一次一次’,想必应该不止一次或者两次。

  所以,到底是私情,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原因?

  琢磨间,喜儿已带着沉重的负罪感,低着头干净利落把床铺整理完毕。

  随后欲言又止地想继续跟我说些什么时,管家婆上楼将她领了下去。

  随着楼梯被移除的咔咔声响,我重新恢复到一个人的寂静。听见身后风依旧将窗吹的啪啪作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跟着一惊,因为毫无防备间,我竟看到了素和甄。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我,眼里一派透着了然的意味深长。

  虽不知他几时上来的,又究竟在那儿待了有多久,但想必刚才我和喜儿的那番交谈,差不多已全都被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下,我就算是全身张满嘴,也是有理说不清的了。

  于是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二爷。他没理我,只兀自看着屋里的摆设,然后淡淡说了句:“想来你应该已想起‘那位爷’究竟是谁了,对么娘子。”

第421章 青花瓷下 三十七

  素和甄的话让我浑身一阵紧绷。

  好在反应还算快, 我立刻反问了他一句:“二爷更该关心的,难道不是那口死而复生的瓷么?”

  “为何你觉得它比此事更加重要。”

  “那口瓷碎裂后竟能自己恢复,并且里面还包裹着一件奇怪之物,难道二爷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呵, 如意,”这句话刚一说完,素和甄突然朝我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那碎瓷里显现出来的东西, 就是你家早已失传了多年的变花瓷。所谓窑变无双,甚至外界有传, 你家后来从影青瓷中演变出的映青瓷,便是结合了它的工艺, 于是自成一派,乃至一度称霸天下。如此一目了然之物,你居然仿佛头一次瞧见般轻描淡写一句‘奇怪之物’。所以娘子, 为何我总觉得, 奇怪的不是那口瓷, 而是你。”

  说完,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故作镇定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后他慢条斯理又问了句:“话说回来,听说你无师自通能做出映青瓷,不知如今手艺可还如当年那般娴熟?”

  我摇摇头。

  “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烧出天下第一瓷的女娃儿去哪里了?”

  “死了。”

  我的实话实说,在素和甄听来,应该是带着另一种含义。所以他淡淡一笑, 跳下窗台走到我身边,朝着房里打量了一圈:“当年你爹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头,使手段嫁祸于我父亲,令他蒙冤落入天牢,至死不曾再得自由。如今换你,不知又是存着什么目的嫁入此地,一来便见庄内再无太平。不过,无论你的‘那位爷’究竟是谁,你既不愿说,我总不能硬是迫你,此事早晚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如那具破壳而出的映青瓷,不急这一时。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现在能坦白告诉我。”

  “什么事。”

  “自小我就知晓,我那位兄长有异于常人之力,虽因此令他身体一贯羸弱,但那天他能独自一人去哨子矿将你救回,原先倒并不让我意外,然而从那之后,他身子的状况一泻千里,乃至远远超出了他原先病情恶化的速度。所以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哨子矿里除了我兄长说起的吴庄一事,是否还发生了什么,导致过度耗费了他的元气,却又被他隐瞒着不肯告知与我。”

  素和甄的话音始终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这让我看着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他没有提到过么,吴庄为了给自己弟弟报仇,联手了一些能力强大的妖怪。它们不仅杀了寅大哥带去的那头雪狮,还迫使他打开了哨子矿里那口井,释放出了里面的东西。我不知道寅大哥病情的迅速恶化是否是因那东西所致,但必然是有关联的。”

  “井里的东西?”他听后微微一怔,随后眉心蹙起:“那口井里什么也没有。当年我按着阿寅的交代将那两头雪狮领入矿中后,曾往里看过,里面除了地底的风声,一无所有。不过,既然你瞧见了,不妨说说,里头到底关着个什么东西。”

  “这……因为当时被他们关着,所以我也没有见到。不过听他们说,吴正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见到了井里的那个东西。”

  “这事似乎是越来越有趣了。”听我说完,素和甄兀自朝我又端详了片刻,随后若有所思道:“若我不提及阿寅的病,你是否同他一样,永不会将这事告知与我?”

  “如果寅大哥想让你知道,他必然早就告诉你,若他不愿,我跟你说了又能怎样。”

  “寅大哥,寅大哥。呵,却不知你几时会改口叫我一声夫君?”

  话锋突地一转,让我猝不及防蓦地一呆。

  随即不假思索答道:“二爷一直对我百般防备,也曾口口声声称我更该嫁给你家兄长。从来徒有虚名的一场婚姻,二爷又何必介意我怎么称呼?”

  “徒有虚名?”眼波流转,眼前人似笑非笑朝我低垂下来的那张脸,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倒提醒了我,你我婚姻确实徒有虚名已久。”

  “还不算久。”然后我又在匆匆间说错了一句话。

  正自懊悔着时,见他淡淡一笑,对我点点头:“倒是几乎忘了,恰逢中秋佳节,虽说晚了些时间,我总该得抽些时间陪陪自己娘子了,你说是不是。”

  “既然二爷的兄长病重,二爷难道不更应该是陪伴在他身边么?”

  “呵,然而正是他力劝我来此,同你作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一句话淡淡将我噎了回去。

  正哑口无言地定定看着他时,他后退了一步,似乎适时地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你看,虽然这些年过去,你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似乎是永不会变的。”随后他道。

  “哪里没变?”

  我试图借此转开话头,但没料到却因此令自己落入一个为难熬的境地。

  “便是你对他的追随,以及你说起他时的模样。”他答,一边意味深长看着我的眼睛:“多么信赖的一副模样,仿佛他只要一句话,便能令你将自己的手交予他。但如今你可愿意把你的手递给我么,如意?”

  边说,他边朝我伸出他的手。

  眼神温和,举止有礼。令我进退维谷之中,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慢慢朝他递了过去。

  却在即将碰触到他手的一瞬,被他倏然间冷冷一把甩开:“别来碰我!”

  眉宇间充斥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

  直把我看得心脏突突一阵乱跳。

  登时逃一样迅速往后退去,他见状愣了愣,嘴唇微动,似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然后慢慢吸了口气,他缓和了脸色,眼神却始终直勾勾看着我,过了片刻,似有若无般问了句:“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不同。”

  我皱了皱眉:“世界上从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哪怕你俩长得再想象。”

  “所以你就完全忘了对么。”

  “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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