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412章

作者:水心沙 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玄幻仙侠

  坠落下来的不是鸟碎散的身体,而是一片片断裂的枯草。

  我想起狐狸刚才用草做的那些被放飞的鸟,心下已是了然。

  无论他烧掉的血迹,还是那些用草编织的鸟,原本都是为了干扰那些会循着他气息追踪过来的某些人的视线。但对红老板没起任何作用。任由狐狸的血迹已化作飞灰,任由那些鸟飞得再高再远,他依旧准确无误地寻到了这里,并且用的时间极短,短到狐狸根本来不及恢复一丁点元气。

  “我对他太了解,”就在我对着那些枯草径自发着呆时,红老板那双黑如点墨的眼再次朝我望了过来,似笑非笑,眼里一片对我内心洞悉透彻的了然:“所以他一切伎俩我都了如指掌。纵然他骗得了天地,却没法能瞒过我眼睛,谁叫他曾是形影不离在我身旁伺候着的阿落。”

  随后话锋一转,他接着又道:“不过你也瞧见了,我此次过来孑然一身,所以你尽可放心,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因此你大可不必对我杀气腾腾。”

  说完,他意有所指朝我手中那把剑轻轻一瞥。

  “那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我咬咬牙问他。

  “要你替我带句话给他。”

  “什么话。”

  “你跟他说,当年究竟是谁对华渊王下的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华渊王那颗心脏如今究竟在什么地方,希望他能如实相告,否则……”

  说到这儿,他看着我的脸话音微微一顿。

  “否则什么?”我立即追问。

  他意味深长朝我笑了笑:“否则,他切不要以为将那杯‘断肠’从你身体里逼出去,他就没事了。阿雅用断肠,原是为了看到你的过去,岂料却被他无意中打开了你的未来,虽只是管中窥豹,但已足够说明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么梵天珠?”

  我沉默,不置可否。

  “当我听说这件事,我得承认,它确实令人感到从未有过地有趣。未来究竟怎样,谁都想知道得更多一些,不过相对于此,我仍是对梵天珠那封存已久的记忆和力量更感兴趣一些。”

  “你想让我再喝一次断肠么?”

  “诚然,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要打开梵天珠的记忆,办法倒并不止这一个。况且,对于我来说,要唤醒的并非全部,只是区区一点局部。而要打开记忆的那个渠道,眼下也并非只能通过押着你这唯一的宝才行,毕竟,如今这个地方,这副身子里,梵天珠可不止你一个。”

  说到这儿,仿佛感知到我情绪中的不安,他有意顿下话音,在一片静谧中将手里那支烟杆轻轻一折,倒出里头滚烫的烟末搓进手里,任它们在他掌心燃了又灭。

  随后他微倾下身,朝我投下略带怜悯的一瞥:“你说我讲得对么,梵天珠?什么样的因结出什么样的果,素和甄当初那样对你的时候,不知是否想过由此会在这身子里弄出怎样有趣一个后果。更有意思的是,原本你恨不了的,另一个能;你狠不下心的,另一个也能。你瞧,认着一个理不回头,为此可罔顾天意,原本属于梵天珠的这些弱点,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你的优点呢,不是么?”

  红老板说话的姿态温文优雅,但每句话都跟冰刀似的,一个字一个字扎在我心上,看似恬淡的话音里隐藏着让人无处可躲的犀利。

  我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燕玄如意也是梵天珠,是早于我之前的明宣德年时期的梵天珠的转世。

  素和甄逆天而行借着时间的力量把我带到这个时代,但魂魄需要容器,而如意的魂魄石唯一可以接纳我的容器。所以那个时候素和甄恐怕以为,我进入了如意的身体后,应该是替换了她的魂魄或者如意的魂魄理应已经消失,而我则成为他所塑造出的,能为他所利用的那个如意。

  然而他没想到如意的魂魄并没有消失,或者说被我替换。她仍在这身体里,这就导致了如意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个梵天珠。虽然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沉睡着,但久而久之,如意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已充分说明,她的魂魄正在逐渐复苏,并在同我这个外来入侵者做着极力的抗争。

  而这个如意完全没有狐狸或者碧落的记忆。

  她从小到大只在意素和甄,所以才会在听见狐狸说要灭了素和甄那番话后,反应会如此剧烈。因此,当这个如意一旦作为梵天珠的部分记忆——或者说力量,被红老板唤醒,那对于狐狸来说无疑是极为危险的。

  红老板自然不会好心到让梵天珠恢复对碧落爱恋的记忆,他要利用的只是梵天珠的力量和对碧落的恨,所以一旦如意意识到素和甄将遭到危险,她必然会奋不顾身地动用一切力量去为他铤而走险,这就恰好称了红老板的心意。

  所以他会对我说,原本你恨不了的,另一个能;你狠不下心的,另一个也能。

  所以他又说,你瞧,认着一个理不回头,为此可罔顾天意,原本属于梵天珠的这些弱点,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你的优点呢。

  没错,他这次单枪匹马地到这儿来,的确不需要跟狐狸动手。

  他只需要借助如意的力量,逼迫狐狸交出他所想要的那件东西而已。而且吃准了,狐狸为此不得不松口。

  只不知那颗华渊王的心脏究竟对血族,或者对狐狸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红老板会如此重视,为什么狐狸要将它藏匿起来……

  想到这里,我捏了捏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看向红老板道:“既然你那么了解他,想必应该知道他的性子,若他对此仍不愿说出那颗心脏的下落呢?毕竟喝了断肠也没能让我想起什么紧要的东西,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要挟到他?”

  “我一直都为你感到挺可惜的。”没有直接回答我问题,红老板目不转睛看了我一阵,微笑着对我说道。

  “可惜什么?”

  “刚才看你在抵抗自己身体里那另外一个魂魄的时候,我不禁想起当年你的那番模样。你有好奇过自己那些被记忆所封存的曾经,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么?”

  我生硬地摇了摇头。

  “一个有意思的女人,一个有意思的对手,尤其当年那头麒麟和那只妖狐都守在你身边的时候。”他说。清清淡淡的话音仿佛自言自语,从我耳边悠然而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们三个人,散时各自嚣张,聚时天地皆慌。可惜了,都太狂,张扬得收敛不住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毁了你们仨。否则,你说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自作死呢,梵天珠?”

  说到这儿,红老板话锋一转,径直点入那仿佛被他遗忘的正题:“所以,他必然会说的,因为我有能令他无法拒绝的方式。”

  “什么方式?”我立即问。

  “你很好奇是么,梵天珠。”

  “其实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传递几句话,你大可不必亲自过来,所以我和他之间,你总会选择一个来动手。而我和他之间究竟你会选谁?你刚才已很明确地解答了这个问题。红老板,你将要对我出手。”

  他莞尔一笑,嘴里轻轻一个字:“嗯。”

  随后扬手,极曼妙的一个姿态,他将手里那把反复燃烧又熄灭的烟灰往我身上抛洒过来。

第453章 青花瓷下 六十九

  烟灰在半空化成一串流光, 好看得像突然坠落的群星。

  但它们压在我剑上的力度则是陨石, 一下接着一下, 几秒钟后让我胳膊完全没了知觉。

  所幸那把剑跟我身体仿佛是身死相依的,无论承受什么样的力,它始终同我手掌纠缠在一起, 通体暗光流动, 无声无息替我把这一连串袭击阻挡开来。

  无论凑巧也好运气也罢,当那些流光消失之后,我一边挥剑对着空气乱砍, 一边发觉自己仍毫发无损地活着。

  所以一时大概勇气有点突飞猛进,我冲动了下,抬剑就朝红老板劈了过去。

  全然忘了那四个抬着他轿子的人有多高,所以他离我有多高。

  所以剑只劈到那顶轿子的底座, 即便如此,也没能碰触到。因为一只手挡住了我的剑。

  是离我最近那个抬轿人。白麻布裹着他的脸, 看起来像个木乃伊, 他用他那只裹着雪白衣袖的手挡在轿子底座前,而我的剑深深砍在了他那只指头特别长的左手上。

  手没流血,这并不奇怪,剑砍进他肉里的感觉就跟砍到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

  我立刻抽剑往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 那人手掌往前一推,任由剑穿透了他的掌心,他手掌倏地推到我面前, 抓住了我的喉咙。

  那一瞬我看到红老板闲坐在椅榻上那张闲闲的笑脸。

  表情仿佛看到一只被戏弄后遭到禁锢的猴子。

  “痛不痛?”然后他问我,幽黑的眼眸从我憋红的脸转向我握剑的手。

  不痛。我吸口气正想这么回答,但突然从肩膀到手腕,我这整条胳膊传来极为剧烈一道疼痛,让我冷不丁地倒抽一口凉气。

  浑身抖得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好像一把钻子从骨头里猛地穿过,这种疼痛尖锐到无法形容。

  所以眼睛一下子模糊起来,泪花闪烁中,我看到红老板俯身向前,修长手指拈着烟杆从我抖个不停的手臂上一寸寸拂过。然后在我肩膀伤口处点了点,他看着我龇牙咧嘴的表情,眉梢轻扬:“痛就说出来,我爱听,也爱看。”

  “啐!”我不假思索仰头朝他吐了口唾沫。

  但他离得太远,我脖子又太短。

  所以我没能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弄到任何能侮辱他的东西,反而脖子紧了紧,我给自己惹来更大一份惩戒。

  “所以我一直都为你感到挺可惜的,”缓缓靠回椅背,红老板拈了拈手里的白玉烟嘴:“忘了自己过去的一切也忘了自己过去所有的力量,现在的你是不堪一击。瞧瞧你这一副身子骨,是想用龙骨之力伤到谁呢?应该是我对么。

  可如今痛在谁的身上?

  为什么是你?

  你明不明白这个理?”

  我张了张嘴,但被勒紧的喉咙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地方实在脆弱,所以我想了想,便悄悄把全部力量重新聚集到手上,在有人察觉我想做的举动之前,将手里那把剑往右狠狠一拽。

  无论怎样,这把连龙都伤过的剑,应该能对眼前这个禁锢我的人造成一定的破坏。他手再怎么硬,毕竟被剑贯穿着,继续破道口子出来能有多难?

  心里这么以为着,谁知刚一开始用力,伴着股强劲阻力,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物体容易被切开的预兆。无论对方是人亦或者妖,他身体的强度超出我的想象。

  刚想到这儿,伴着咔咔一阵脆响,眼前这抬轿人慢慢把头朝我扭了过来。

  仿佛后知后觉般,他察觉了手掌的异样,但勒着我脖子的手纹丝不动。

  而被剑贯穿的手掌非但没被我刚才的用力扯动分毫,反令我手臂的骨头在一阵酸麻后爆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痛得我手脚冰凉,紧咬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发出声,只是藏不住额头瞬间汗湿一片。

  见状红老板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竟有几分像是狐狸:“再用点力试试,梵天珠,有时候不使劲蹦跶几下,人还真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不是么?”

  话音刚落,他手指轻轻巧巧将手中白玉烟嘴从烟杆上拔离,然后将没了烟嘴的烟杆重新含在口中,朝着我脸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

  随意而优雅的一个举动,所以让人毫无防备。

  恍惚中只见一道光朝我扑面飞来,没来得及看清他到底朝我吹来了什么东西,我脑子里突地一空。

  于是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

  就如同霎那间不受控制的走神,短促得让人连戒备都来不及生成。

  当回过神时,红老板已斜靠在榻上,似笑非笑阖上了眼。却依旧能感觉到我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去的动作,他轻轻一笑,然后隔着他面前那道重新垂落的竹帘,缓缓对我说道:“去跟他说,我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或者说出那颗心脏的下落,或者你和他其中的一个将会生不如死。而最终怎样一种抉择,由他想明白了,好好做个选择。”

  最后那句话,他加重了一点语气。

  然后他看起来仿佛又如同一具艳尸,横陈在榻上无声无息。

  当我试图对此说些什么时,脖子上兀地一轻,那抬轿人松开我脖子手往后一扯,轻而易举将他手掌从我剑上抽离了出去。

  随后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我视线突然晃了晃。

  晃得十分厉害,令我不由自主往后一个趔趄,及至站稳脚步,抬头朝前一看,顿时呆了呆。

  眼前苍茫一片。

  没了红老板,没了那顶棺材似的轿子,也没了那四个仿佛白无常一样的轿夫。唯有我手里那把剑还闪烁着血似的光芒,在夜色里仿佛妖气弥漫,静静吞吐着头顶倾洒而下的月光。

  而那月光是银色的。

  照在夜色浓郁的山岭间,映得树影婆娑,恬静得仿佛先前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遂在短暂愣神后,我再次用力摸了摸我的脸。

  脸上依旧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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