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扎姆卡特
下半夜时,杨阳想起在地牢的表妹和师兄,将他们放了出来。因为肖恩的记忆太长,虽然当时拉克西丝用法器记录下来,也暂时没有给他们看,只简略提了一些重要内容,所以在昭霆和耶拉姆看来,眼前依然是他们熟悉又亲近的好伙伴。
但其他人就尴尬紧张了,莎莉耶半个小身子躲在诺因身后,不敢与魔界宰相清俊温柔的脸庞对视,抓着剑柄的小手还微微发抖。以她的年龄,她已经是少见的心狠手辣,胆大聪明的女孩,但对这位如今揭开真面目的“朋友”,却由衷的惧怕,全是为肖恩撑腰的勇气让她坚持站在这里。
莎莉耶?瞥见这一幕,昭霆不解。
“维烈,你来了。”杨阳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是并不透明,“先进去说吧,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问你,和你商量。”
“好的。”维烈一脸知无不言的和善,走上长长的台阶,拥住女儿,经过友人时,一手轻轻放在他肩上:“肖恩……”
仿佛被毒蛇碰到,肖恩立刻挣开,全身绷得死紧,目光闪过浓烈的仇恨。
气氛刹时奇寒如冰,如同摊在青天白日下的罪恶,维烈脸色惨白,仿佛渗入砒.霜的漂白水,一点点冒出森冷剧毒的气泡。
“你……你想起来了……”
昭霆和耶拉姆纳闷,就算肖恩想起过去,为什么有这么剧烈的反应?简直到了深痛恶绝的地步,连杨阳她们也怪怪的。
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我们解开了他的记忆,也全部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魔导国王储此刻的表情和神态,居然让魔界宰相想到当年那位站在阵前,向他和魔王艾尔拉斯挑战的精灵王者。
“维烈宰相,请用你掀开降魔战争的狂气,进来吧,我们需要你的解释。”
摆设典雅的会客室里,众人分别落座,摄政王拉克西丝没有到场,正在抓紧王宫的警备,反正有侄子作为她的全权代理人,她可以完全信任。
一路上,维烈的神情都神不守舍,但是当进入房间,居然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连局促不安的余波都褪去,他首先坐了下来,苍白的双手放在桌上,虚握成拳,漆黑的眼睛也睁了开来,宛如两泓虚无的黑洞,静静审视眼前的人们。
杨阳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陌生和恐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温柔仁慈的父亲,一直打心底喜爱,仿佛好人的同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战争犯,种族灭绝者的真面目么?
她终于理解了莎莉耶一直掩藏不住的恐惧,也察觉了自己不可原谅的迟钝。
因为她心底,还摆着一份身为地球的局外人,摩耶人的轻松和事不关己,所以还没有真正深入去看待肖恩的记忆,去身临其境的体会他的感受,他的痛苦与悲哀,憎恨和无奈,和浓缩在他身上,大黑暗时代的人们的呐喊和嘶吼,尖叫和苦楚,她不明白艾斯嘉人对这位挑起种族战争,涂炭生灵的异族首脑,会有什么真实痛切的感受。
杨阳将渗出冷汗的右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察觉她动静的诺因鼓励地握了握,坐到肖恩身边,和维烈相对的位置。
因为莎莉耶缩到了角落,和昭霆、耶拉姆挤一个沙发,杨阳得以坐到诺因的左手边,连希莉丝都不敢坐到肖恩另一边,站到墙边,勉强算是守卫的位置。
于是主要的四个人坐了一桌。
“殿下,你会回来继承王位吗?”维烈微笑着做开场白。杨阳又打了个寒噤,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维烈,你……居然狠到这个地步,翻脸就可以不认人?诺因如果否定,甚至透露出对精灵王的感情,你是不是就把我们当敌人看了?
黑发王储还是完全的镇定自若,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和现在全身散发出狂气的魔界宰相势均力敌的,只有他了,眉间甚至带着一贯的凌厉和无趣:“你不是有我的母亲了吗?”
似乎确认了他的态度,维烈放心下来,点点头:“当然,可是,您是她的长子,我们摩耶未来的王,将来,我还在那个位子上的话,也会完全忠实于您,像我的父亲对您的祖爷爷那样。但现在,我是属于菲莉西亚陛下的。”
他放在桌上的双手握了握,温柔期许的目光投向复制体的女儿:“不过,我的女儿将来会完全听命于你,她会是你最好的工具和助手。”
维烈……杨阳要死命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发出打战的声音。
维烈吃错药了吗?听到这里的昭霆和耶拉姆眼睛脱窗,合不拢下巴。希莉丝默默退到了墙角,祈祷众神庇佑。莎莉耶已经后悔没有早点抱着史列兰逃出这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在心里痛哭流涕:对不起呀,肖恩,可是我好怕他!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席恩出来,有地狱之王在,她一定不怕这个坏人的!
“我才不要。”诺因用深邃柔和的目光看着挚友,表面嫌弃地道,“她连我泡的咖啡都会倒掉,这么不称职的侍女还是早点解雇的好。”
“诺因!”炸毛的杨阳,在默契的鼓舞中,鼓起无比的勇气,嘴角也浮起笑痕,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重新树立起信心。
“好了,我们也不要在这里说摩耶的事,今天的主角是你和肖恩,但是维烈,我们是肖恩的好朋友,可是要帮他质问你的哦。”
调皮熟稔的语气让维烈卸下无形的防壁,找回了父亲的感觉,眉目融化了一点,爱怜地看着女儿:“好的,你们尽管问。”
勉强吐出一口回魂气的昭霆和耶拉姆,也意识到这位同伴绝对不是一般人物,决定事后好好去看肖恩的回忆!
千年前,一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维烈。”肖恩张开口,虽然没有诺因那么深刻犀利的眼光和完善冷静的心理准备,但他一样认识这个朋友的另一张面孔,曾经让他粉碎了友谊和信任,夺去他姐姐的性命,害死无数人的真面目。
“我当时在地下神殿,看到我哥哥离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啊,你是要问席恩的事吧。”维烈的语气温存而甜蜜,念着那个名字的语调让人想起掺了无数剧毒的蜂蜜,一滴就足以窒息,痛苦万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人头皮发麻,骨头里发冷,涌出反胃的恶心感,连诺因都惊异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心态?
这可是超出了他本身和老妖婆的推断。
维烈对席恩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关押他,不是为了帮肖恩出气么?
肖恩也听出不对,不过他在情感上一向比较迟钝,即使在重组神智后,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反而殷切地点点头:“是的,杨阳说他在魔界,在你那边吗?”
问得太快了。诺因心道,不过他也不便干涉,肖恩很坚强,降魔战争过来的人,不至于一点小挫折就吓倒,维烈不过依仗他的变态和力量撒野而已,否则他再狂也没用,魔界和他的异能的确是不得不顾虑的问题。
现在关键是询问,即使有的问题遗漏,大不了他扳回局面,一点点细问,拼凑出千年前的真相。
维烈倒是眯起黑眸,仿佛回味什么一般,慢慢诉说起来:
“当时王呼唤我,我先从冥王那里找到你,他给了我可以容纳和追踪灵体的那面镜子,然后我用双子感应,见到了在召唤法阵旁边的席恩,他穿着褚色的长衣,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琥珀色的眼睛就那么看过来……呵,肖恩,他一点都不像你,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诺因和杨阳诧异地对视一眼:不像?席恩当时用的是肖恩的身体,怎么会不像?当然,他们兄弟俩的性格相差悬殊,简直天差地别,但任何人第一眼肯定会认错的。
诺因思考得更仔细:这么细致的形容,仿佛维烈一直没有忘记一千年前的那一幕,刻骨铭心。
“他当时因为灵魂和你的身体起了排异反应,正在吐血……”
“排异反应!?”
“吐血!?”
几个惊讶的声音一起响起,诺因和杨阳恍然大悟,肖恩则是纯然的担心:“他吐血了?他小时候也吐过一次,是不是还咳得很厉害?对了,生命女神说我顶多只有四十岁的寿命,还是最好情况,当时只有不到三年了,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身体不舒服??”
天哪!诺因有捂额的冲动,对以为抢了个大便宜,结果捡了个破烂货的地狱之主万分同情。
杨阳也嘴角抽搐,低头哀悼。
维烈还体贴地解释,似乎说到抓住席恩的过程有着莫名的愉快,一时舍不得结束:“冥王说,每个人的魂波都有特殊的磁场和波动,这也是宿命的另一半的由来,哪怕双胞胎的灵魂波动,一样会有微妙的不合,一旦强制附身,身体状况就会每况愈下,我不知道席恩怎么没察觉……”
“因为他身体本来就非常不好,一点异样不会觉得。”肖恩苦涩地道,“然后呢?席恩吐血了,他怎么样?”
“他当时还一心想将召唤法阵关闭,这种古板的责任心和工作意识……呵呵。他让他的部下缠住我,我可没有让他得逞,我的空间异能撕开了他的护身结界和法阵的一角,造成能量场的混乱,我和他都掉到了地球,因为空间紊乱造成的坐标差异,倒是给他逃掉了一段时间。”
“地球……”昭霆忍不住出声,想起神迹石的传说,她们救世主,都是圣贤者,也就是席恩的后代,原来起初是这样的。
“可是维烈,就算席恩掉到地球,他的魔法还在吧。”杨阳不可思议,这位地狱之主的能耐甚至能让神明屈膝,封印两位主神,“难道肖恩的身体恶化得那么快,使他挡不住你?”
“没错,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换了身体。关键是,地球的魔素极为稀少,他顶多只能用中级魔法,这已经算他本事了,一般人最多用个聚光术,怎么是我异能的对手。”维烈狂妄地笑道,“而且地球的魔法元素少到连空间门都无法打开,他也逃不了。”
真相大白,众人面面相觑,连最讨厌席恩的昭霆都生出几分同情。
这这……真的是场地优势啊,输得太冤了。
尤其是诺因,他亲眼见识过封神阵的惊才绝艳,和席恩本身精湛无敌的法术,如果他可以发挥出来,或者能够沟通负能量位面,召唤出七领主,维烈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早就被碾得灰都不剩,哪里还有在这里狂的机会。
以席恩的手段,以及后续的计划,可以说,没有维烈的横加插手,肖恩的身体作梗,他绝对可以如愿将所有的神明拉下神座!
命运的捉弄吗?从来不信命的魔导国王储,一瞬间也冒出这个念头,深感荒唐和痛惜。
杨阳深深叹了口气,分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触:惋惜还是同情?
“对了,维烈,你和菲莉西亚缔结了召唤契约吗?”诺因问起一个关键,“那个契约是不是肖恩不在场,或者他昏迷的时候缔结的?”
维烈不解:“是的,殿下,怎么了?”
诺因苦笑:命运弄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有什么说头?
第四百九十六章 拯救(四)
“可是席恩为什么要留下子嗣?”耶拉姆问道。
“为了附体。”维烈的口吻充满掩不住的嫌恶,仿佛被侮辱了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我后来查书发现,理论上,后代中会出现一个完全匹配的身体,这样至少他的身体不会一再恶化。”
“当时的地球,是1480年,我从中国降落,一直找到西方,具体我就不说了,我对地球的历史没有兴趣,反正你们应该清楚。”维烈随口道,似乎除了寻找席恩以外的事物,都是不值一提的空幻。昭霆茫然,历史知识扎实的杨阳点头,向诺因示意回头会告诉他。
“席恩着实滑溜,至少换了有两三次身体。如果我不是有肖恩在手上,用孪生感应定位到他,人海茫茫,我什么时候逮得住他?”言下颇为恼恨和庆幸,带着发自心底的快意。
被你逼到不得不生孩子来附体,他也够惨的。杨阳和诺因只有这个感想,你还带着他的弟弟做侦查器找他,逼得他到处跑,简直……禽兽不如。
要是席恩心狠到底……杨阳和诺因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看着也发觉了真相,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的肖恩。
如果——如果——席恩想办法解开和孪生弟弟之间的共生关系,然后杀掉维烈手里的肖恩,他是能逃掉的!
这算什么?作茧自缚?还是割舍不下亲情导致全盘失败?
“我他妈的。”诺因低低咒骂了一句。
昭霆却痛加鞭策:“真是禽兽!”
“闭嘴吧!当时是明朝,妓院到处有,买卖人口合法,他买个女人生孩子怎么了?”杨阳正郁闷透顶,没好气地吼道。
“为什么不能是强迫?”昭霆嘴硬。
“因为他的目的是生孩子不是泡女人,母亲的情绪伤害会有害宝宝的健康,他吃撑了才会做那种多余的事,估计把每个女人都侍候得比他自己都好,也真是活见鬼了!”
昭霆哑口无言。
杨阳揉揉额头,然后用一种放弃一切的口气道:“我估计以席恩一贯的霉运,肯定没有合用的。”
“是的,他后来好像也只和一个对象固定在一起,在欧洲,法国境内,可能是用死灵魔法的结界掩盖了行踪,这一段我足足找了十六年!”维烈狠声道,“1500年欧洲动荡,我终于找到了他。”
莎莉耶打了个哆嗦。杨阳也不寒而栗:这是什么执念?
为什么要对席恩这么穷追不舍?她隐约发现了异常。以维烈懒散的性格,漫长的人生和看过无数魔族和人类丑恶行径的经历,根本不应该对只是做过几件坏事的席恩如此穷追猛打。老实说,地狱之王的恶行还不如肖恩那些弟子,维烈对帕西斯都那么维护了,凭什么差别待遇?
这时,维烈朝友人和煦一笑,带着讨好的味道:“肖恩,你那时因为冥王的封印,还在沉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经过,你哥哥收了个徒弟,那女孩居然爱他,和自己的老师结婚,我当着她的面把席恩的灵魂活生生抽出来,他当时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一室寂静,连同魂不守舍的肖恩在内,都愣愣看着他。
维烈却没有注意,漆黑的瞳孔涌动着血色的浪潮,仿佛沉浸在当时的感触中,深不见底的愉快和兴奋,某个长久而隐秘的心愿得偿所愿的痛快淋漓。
“我用了冥王给的水晶球专门囚禁折磨他的灵魂,所以你不用难过了,也不要生我的气,我为你报了仇。”
“折磨……”肖恩无意识地站起来,怔怔重复,“当时是什么时候?你从把他的灵魂抽出来开始就折磨了?什么折磨?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对我的哥哥,做了什么?
“就类似精神拷问之类的神术吧,灵魂可能比较敏感,反应较为强烈,嗯,是同一年,我回到艾斯嘉后。”维烈如梦初醒,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这是他一贯示于人,腼腆又略带歉意的老好人笑容,杨阳只觉这个笑容无比可怖。
“哇啊~~~你囚禁折磨了他一千年?”连昭霆都听不下去了,莎莉耶发出被小手捂住的惨叫声。希莉丝磨蹭了一下地板,又倒退几步,离某个刽子手越远越好。
身为死灵法师,肖恩也知道很多种折磨灵魂的方法,还尝过一种「灵魂荆棘」的法术,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体会那个滋味,整整一千年,会是什么样?
大概不到一年,就完全疯掉了吧。
棕发青年摇晃着,天旋地转,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讽刺的碎片,重重砸在他头顶,劈头盖脸,砸得他痛不欲生,恨不得撕碎眼前的刽子手,冲到过去掐死那个在镜子里沉睡的自己,扯断共生感应,让席恩杀死他一千遍,也不要害得他落到这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