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扎姆卡特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交接
艾斯嘉·界外——
维烈再次在无形的障壁前面停下,皱着眉头,抿起嘴唇,打开折放在胸前口袋里的一封信。
艾尔拉斯的绝笔。
过去因为这封信和席恩,他还能维持住自己的疯狂,相信魔界至少还有个人是真心爱他,愿意为他付出性命。还有席恩,他可爱的猎物,他可以隐秘地宣泄他的愤怒和痛苦,不为人知的,暴虐的欲望。
王他们都玩过艾斯嘉,就他没有,凭什么他不可以?
他比谁都累,比谁都苦,比谁都绝望!
每次次元通道开辟,同伴们都兴高采烈地过去,残杀那些落后的原住民,只有他被丢在里面维持通道的稳定,理所当然的,和以前每一次一样。
大家都把最繁琐最辛苦的任务交给他。
发现同胞对艾斯嘉的行为后,他也劝过,可是菲亚斯他们一贯的敷衍他,不尊重他,他有什么办法?
而且在奥佛瑞特害死玛格以前,他一个人都没杀过。
杀光精灵是那帮精灵不好,袒护奥佛瑞特!还有那些因此死掉的人类,也是他们不好,谁让他们不肯交出奥佛瑞特!
维烈根本不去想精灵为什么不原谅玛格蕾特,和自己那整整十七年追杀三大陆的精灵,用空间异能折断那些脆弱的骨骼,纤细的身体,一个一个森林焚烧,目睹那些尖耳朵的生物哀嚎着死亡,包括精灵的妇女孩童,杀得兴起,不愿停止的真实心思。
他也不愿去分析玛格蕾特死亡的真正原因,以及诺因曾经当面指出的,魔族才是真正背信弃义的一方,玛格蕾特的间谍行为,和自己同样盗窃艾斯嘉文明的卑劣行径,让自己熟练地遗忘,让自己陷入不断说服自己的循环状态,也是他在同伴面前丢弃自我和自尊后,存活的一贯做法,让自己满足的生活方式。
维烈折起信,愤愤放进怀里,艾尔拉斯已经不能安抚他了。
因为他又想起席恩,他失去的折磨工具。
都是肖恩他们不好!搞不好席恩会逃掉,就是他们搞的小动作!
为什么要怪他,他已经反悔了,自从降魔战争以后,一个人都没杀过!维烈再次忽略自己制造的魔兽,在艾斯嘉期间,熟视无睹的无数次魔潮和死伤,继续心安理得地想着自己的念头。
他只是折磨席恩一个,灵魂又不会死,不会伤害任何人,席恩又做了错事,王也允许他折磨,他一个人偷偷折磨怎么了?那个效果还是冥王的法器自带的,谁也没怪罪他啊!
下意识忽略是自己索要那种法器,肖恩和杨阳等人的痛斥和鄙视,反正摩耶的大家不知道,这就可以了。
可是也因此,菲亚斯和伍菲他们都不知道席恩对他的重要。
现在,席恩不在了。
席恩……
想到同伴们毫不关心的轻慢态度,维烈就咬牙,苍白清俊的脸庞完全扭曲,仿佛孩子被夺走最心爱的玩具。
既然父亲回不来了,估计回来,也不会认可他的努力和付出。因为艾尔的死,优叔叔肯定会怪我,父亲就会责怪我。
维烈打了个寒噤,深入骨髓的恐惧。
也是因此,自从艾尔拉斯死后,他再也没有找过基连。
所以——所以——只有席恩可以作为父亲的替代品,父亲已经不会回来了,哪里都没有了。
只要重新得到席恩,就可以了。
想到那一道抖动的冰焰,维烈又兴奋起来,脸颊泛起红晕,那个肖似基连的男子每次的痛苦受刑,都让他有种诡异快意的报复感。
可是他现在连艾斯嘉都回不去。维烈好不容易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效果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就算回去了,杨阳她们也排斥他,莫名其妙责备他。
想到女儿等人的态度,维烈很是伤心,尤其是肖恩。明明他是为了给他出气才关押折磨席恩,肖恩却不理解。
仿佛完全遗忘了刚才可耻卑劣的心态,维烈坚决地让自己相信,反复自我催眠,决定让肖恩原谅自己,重新做回朋友,才可以通过肖恩的孪生定位,找到席恩,再把他关进最牢固的囚笼。这次,他会用摩耶的技术,威逼那两个老不死也要造出来!
所以一定要有肖恩。
等等,用不着肖恩同意,直接用他就能定位席恩啊,他们有孪生感应!
不知道席恩已经成神,双子感应断裂,维烈又兴奋起来,神情狂喜。
沉浸在妄想般的未来中许久,他混乱的大脑才冒出一丝理智。
等等,肖恩现在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他上次连我都打。月又把王宫布置得那么严密,我的空间异能也进不去。
魔界宰相紧急开动脑筋,还真的给他想出了办法,一个在万物吞噬者眼中,不,哪怕人类,不用罗兰、拉克西丝那种程度,大部分有正常智力的人都会认为低级愚蠢的办法——
让肖恩不会设防的人靠近就行了,给他安装上监视器。帕西斯难度太高,对他也不太友善,而且会怀疑他的用意。菲莉西亚只剩下灵魂,先得有个身体……
维烈顿时有了主意,下定决心,准备回去摩耶,他需要家乡的技术。
这实在是痛苦的决定,自从席恩不在那里以后,回摩耶就不再是快乐和期待,隐秘的宣泄和痛快,而是和以前一样的难堪和畏惧。
但是,维烈还是忍住了,一来早已习惯,二来为了抓回席恩,必须忍这一次。
他又掏出信看了看,鼓起勇气,使用异能,定位魔界的坐标。
一定,一定要抓回席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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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会的狼藉被清扫,食物则是被全部清空,没有造成一点浪费。
光妖精的接龙游戏和杂耍表演让席恩身心俱疲,顾虑安排的就是今日的寿星,他没法多嘴,但是改日,他一定要让萨玛艾尔停止这种愚蠢的游戏!
永夜的星辉透过狭长的窗口,将卧室镀上淡淡的银白色。听得见魔力之音的人,能够感受到这柔和的光晕中,玛那的轻柔回响,和光照不到的地方,暗精灵耳语般的呢喃。
魔法神清晰地感受到他塑造的法师塔,魔法依附在每一块砖每一块石特有的韵律,和万物独特的音律。空气中的元素仿佛见到久违的恋人般,温柔地缠绕在他的意识丝线上,轻声私语。
他沉浸在这眷恋的感受中,只愿这一刻能够永恒。
“主人。”
唯一打扰这静谧时刻,也不会被责怪的养子端来一杯水果茶,成熟的果香弥漫开来。
“您不开心吗?”萨玛艾尔察言观色,他是唯一拥有这项技能的龙族。
“难道光妖精们被你玩得很开心吗?”想到刚才的情景,席恩就气恼。
“她们很开心啊。”
“……”
看到那些在空中快乐打转的小生物,席恩无力地挥手,示意妖精们回去异次元花园,免得她们在这里被初始龙玩弄折腾。
淡如红茶,澄澈温暖的色泽,使席恩不禁想起养子的头发。甜美的香气带着红莓与雪松的味道,柔软、细致如丝绒的口感,满溢着高贵典雅的风味,却在入喉以后,微微升起一股苦涩,久久不绝。
席恩有一丝疑惑,但还是信任养子拿来的每样东西,喝了下去。
萨玛艾尔泰然自若,生日嘛,喝点庆生酒,也是理所当然。
而奥玛告诉他,父亲的一个小弱点,就是对酒精毫无抵抗之力。
“父亲,您好一点吗?”红发少年突然问。
席恩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理解养子的问题。
随即,慢慢的,思索和理性的光芒浮现出来,和清明的自我,未知的影响造成的冲动,他坐了下来,静默着面对自己残破的内心,不可收场的灵魂碎片,一如落在地毯上的茶杯碎片。
“夏尔,我生前是发誓绝对不原谅肖恩的,我那么恨他,我知道怎么复仇,怎么对付他,怎么控制我的心情,我也做到了。可是在不久以前,我在镇魂球里,失去我的魔法,失去那么久……想得都要发疯,看到他和赛普路斯那个样子,我恨到连神智都不清醒了,我甚至潜意识觉得,如果不原谅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好恨他,夏尔,我更恨这么软弱的自己。”
萨玛艾尔不意外地叹息,抱住养父。
“没事的,父亲,有我在,您会撑过去的。”
席恩紧紧拥抱住他,深深地从胸腔最深处叹息,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拉扯养子背上的鳞衣,良久,微微点点头。
小龙没有在意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反而欣慰养父终于能在全然的放松和依赖中放下那时刻对自己在意的人过度的体贴和不忍,将对方拥在怀里。
他知道,他会没事的。
在过于漫长的阵痛,麻木的结痂,反复的折磨,被迫放出陈旧的污血和卑微的期待,能够清醒和治愈自己。
终于可以稍微切开那牢固却脏污不堪的羁绊,接上新的动脉,让他的生命以崭新的力量存续,以更完整强大的姿态活下去。
“夏尔……”席恩轻声呼唤,带着确认。
“我在的,父亲。”萨玛艾尔柔声道,“我和您的魔法都在,永远不会离开您。”元素精灵们齐声应和。
魔法之王点了点头。
*******
艾斯嘉大陆的喧嚣也传到半隐居的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耳中,得知最近沸沸扬扬的传言后,他立刻找到了徒弟。
“师父,我也没办法啊,是师公恢复记忆,让王室昭告天下的。”罗兰早就预料到师父会来,用无奈的语气道。
帕西斯恨恨咬牙,被协调神附体是他最深的痛事,一想到今后天天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说不定还会有作呕的朝拜,他就恨不得大杀四方。
罗兰安抚:“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师母的功劳可以见到天日,得到她应有的感激。”
“可是他们也感激席恩!”帕西斯怒极,“席恩有什么功劳?是菲莉西亚支撑世界,一千年来被他们踩在脚下,是席恩把菲莉西亚强绑上世界树,有没有问过菲莉西亚的意愿?”
罗兰早就习惯他这种在仇恨中不讲道理的作风,也知道怎么对付:“师公既然公布席恩的名字,证明他认可师母和他哥哥一样的功绩,你们就别辜负师公的心意,想想他的心情。”
“肖恩师父是恢复记忆脑筋一时不清楚,不,肖恩师父一定不知情,是王室乱传,那些愚民乱讲,他们本来就崇拜什么圣贤者,我要——”
“师父。”罗兰警惕,“你可不要出去随意杀人撒气,我不会原谅你的。”
“罗兰……”帕西斯伤心,徒弟说出这种重话,说明他是认真的,连他偷偷出去杀一两个人都不行,杀中城,杀海外的人都不行。
“好了,师父。”罗兰将手按在他肩上,用对待大人的态度道,“请你冷静一下,如今师母的灵魂已经脱离世界树,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要成天想着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好好珍惜和她相处的每分每秒,享受天伦之乐。师母一定也很想你们的孩子吧,反正我们目前和中城是停战状态,你可以私下去见见莉莉安娜殿下。”
“这……”帕西斯有点被说服了,和儿女团聚,和儿子和好,一直是他无法摆脱的愿望,只是顾虑徒弟,之前强迫自己不在意而已。
突然,他全身剧震,从怀里掏出一面手镜。
“师父?”
“菲莉西亚……不见了。”银发青年颤声道。
地下,神代遗址。
隆隆巨响持续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恐怖的震动传达到地面,支撑世界的巨树仿佛顷刻间就要崩塌,无数枯萎的枝干颤抖着,几乎快撑不住厚重的地盘,突然震动止息,世界树又稳固住自身,仿佛有了未知的动力,一些枝叶甚至发出簌簌的轻响,重新有了生命的迹象。
巨树上闪动的光芒暗淡下来,两个咒文圈固定的基座失去了效果,符文纷纷坠落。
一个女郎半跪于地,乌木般的鬈发覆盖住衣不蔽体的躯体,容姿有些憔悴,却不掩清秀雅致的五官。
“王,你没事吧?”
魔界宰相温柔地问候,将手里准备好的衣物为她披上,“觉得怎样?”
“嗯。”重新得回身体的魔王感激地仰视忠心的臣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