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扎姆卡特
颤巍巍的老树在另一股磅礴的生命力支撑下,悄然焕发出新的生机。等到世界树恢复以后,在魔法神强大的力量下,那些强韧巨大的枝条会伸过来,将维烈撕成四半,再绞成烂泥,连同魔核一块儿——反正现在维烈的靠山贝里卡斯已经变成神渣了。
不知道死到临头,维烈只围着跪坐的菲莉西亚打转,巴不得她立刻站起来,去肖恩那边,按上他早就揣在兜里的孪生感应装置。
可是千年来,菲莉西亚的身体都在世界树里无法动弹,整整五百年又是灵魂状态,早已忘记怎么走路,她的身体也虚弱得厉害,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魔界宰相只好耐着性子,等菲莉西亚恢复一点体力,好在他习惯了在这位傀儡魔王面前装成温柔忠诚的臣子,还能忍得住。
好不容易等了一天半,菲莉西亚终于能勉强站起来,可以在他的扶持下慢慢走路,也按照他的期望,非常乐意去找她的肖恩师父,和养父团聚,顺便,安装一个维烈口中,所谓稳定灵魂的法器,帕西斯又找来了。
这下气氛可不友好了,还是菲莉西亚说情,帕西斯又目睹心爱的妻子有了身体,从今以后不用受到阴阳两隔的困扰,才勉强按捺下怒气,自己搀扶着妻子,把某个胆敢吃自己老婆豆腐的家伙赶到一边。
维烈简直烦得要死,尤其目睹他们夫妻还在亲热对话,烦扰他的“大计”的时候。
黑龙王站在不远处,观察三人的互动,判断下手的时机。
觉得情况已经很烦人的维烈还不知道,真正的杀手,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这就是不顾后果的愚劣计策的下场,习惯了生杀予夺的魔界宰相不知道,如今这个世界,和他、其他魔族作威作福,内有狼狈为奸的神子神女助长他们气焰的大黑暗时代,以及文明衰落,众生无力反抗的千年来,已经大不相同了。
包括他自以为认识的某些人,都已经不同了。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窃窃私语,不时轻笑,这样耳鬓厮磨,身体相依,真正能够长相厮守的一刻,真是千年来无数次梦境里的情景。
更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死寂空旷的遗迹里传来的脚步声。
清亮的,回音寂寥,军靴踏过地面的声响。
从千年前那个血色的仪式大厅,梦碎与梦醒的地方回归的战神,沿着神代遗址的破败街道,从亘古不变的黑暗中走出。
第五百八十章 堕落(二)
“肖恩师父!”夫妻俩欣喜若狂地呼唤。
棕发青年还是身穿卡萨兰的制式军装,高领长衣,象牙白的底色,金色的肩章,赤红的剑形花纹点缀袖管和长长的衣摆,记忆里打成长辫的头发剪短了,利落地贴着蜜色的后脖,前额可以看到萨桑之子和神圣器契约者的印记,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和千年前一样明净,却多了深不见底的情感和冷彻的坚毅。
看到养女和小弟子,肖恩眼中浮起温暖的情潮,随即平息下去,朝一旁的巴哈姆斯点点头,了然地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一个人,那个照旧一身白色风衣,如同棉褥般干净洁白的魔界宰相脸上。
“肖恩……”维烈嗫嚅着,挤出腼腆讨好的笑容。
肖恩回以灿烂的笑靥,冰冷无瑕的笑容,仿佛冻结的冰川反射的阳光。
“维烈。”几乎是甜蜜的语气。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吃醋了。帕西斯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师父的神态尤其不对劲。
肖恩却镇定下来,像扔掉一团垃圾一样,视线从维烈身上滑过,看着夫妻俩,目光清晰,也明澈照底:“帕尔,莉,我以后会跟你们谈谈,不过你们先离开吧。”
“肖恩师父,你怎么了?”菲莉西亚不解,帕西斯也摸不着头脑,“你记忆回复了吗?那怎么不跟我们在一起,一道走呢?”
“你们俩重新在一起,是我最欣慰的事。”肖恩衷心地道,让两人眼中泛起泪光,“我是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所以有些事,我必须先处理,你们在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可能会给某个人不该有的妄想,指望能进谗言,故技重施呢。”
“肖恩!”听出言下之意,维烈站不住了,“上次你攻击我的魔核,我也就不计较了,可是你怎么这样对待朋友呢。”
“嗯,朋友这个词,我们艾斯嘉和魔族定义不同嘛。”肖恩再次甜蜜地道,似乎好商好量,“我们这里乡下土地方,没见过世面,只知道朋友是并肩作战,互不背叛,永远和侵略者厮杀到底的战友。”
帕西斯听出苗头了,敢情肖恩师父是来算降魔战争的老账了,难怪。
菲莉西亚也乖巧地闭嘴,虽然她自己是原谅维烈了,但她不会阻拦养父复仇的权利。
依然是散发出甜腥气,浓腻到如同滴血的语气:
“魔族哪,大概是厚颜无耻,虚伪透顶,把屠杀和翻脸视为理所当然,可以偷窃他人的文明,可以杀光一整个种族,可以继续爬行在这样的世界,不知羞耻的一群,人形的魔兽哟。”肖恩温存地反问,“就比如你,维烈,你长成这么人面兽心的模样,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不会作呕吗?”
维烈真不会作呕:“我,我和我的父亲一样,你不可以这么侮辱他……”
“呵呵,你的父亲吗?”一瞬间,肖恩几乎克制不住杀意,但还是死死按压住仇恨的火焰,几乎享受起这样的煎熬。
“也是,你这样的可怜虫,和你‘伟大’的父亲可能有一段差距。”
魔界宰相的脸色扭曲了,黑眸张开无底的黑洞:“肖恩!”
帕西斯神色一动,手中气剑光芒一闪,他可不允许这个妻子的部下对师父大小声,威胁他。
“好了好了。”菲莉西亚却不禁插口,试图调解养父和部下的关系,“肖恩师父,你也不要翻老账了,你们不当朋友可以,不过维烈到底对我有恩,对你也有恩,这么多年一直带着你去寻找宿命的另一半,想要让你恢复记忆……”
清朗愉快的笑声,渗透出丝丝寒意。
“宿命的另一半?他找了一千年吗?”
肖恩忍俊不禁地掩嘴,似乎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帕西斯恍然大悟,连菲莉西亚也如梦初醒:对啊!什么宿命的另一半,谁知道在世上的哪个角落,又是不是找到以前就死掉了。
难道维烈的居心……
“肖恩,是你自己不愿想起来的啊。”维烈紧急开动脑筋,寻找借口,好声好气地道,“我知道冥王给你下了记忆封印,也不忍心逼你想起来,才给你缓冲时间,我…我也没法告诉王,她那么盼望你想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对。”
菲莉西亚的脸色缓和下来,虽然仍是气恼,却不再有被愚弄的狂怒。
帕西斯却没有妻子这么好骗,他早就看出这是个虚伪的男人,不过他也想不到维烈的意图。
肖恩笑得更欢了:“维烈,你真会说话,大概你唯一的用场就派在嘴上了。你其实很适合当口技艺人,不是吟游诗人。唉,莉,帕尔,你们还是走吧,有你们撑腰,他就胆肥,嘴皮子越来越溜。虽然我不是来听他废话的,也听烦了,可是你们在场,有的事我做起来比较难看,可能吓到你们。”
维烈可不想两人离开,虽然他已经解决了肖恩上次留在他体内的剑气,但他还需要菲莉西亚实现他的计策:“王,你劝劝他吧,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他哥哥,这才是他对我追讨的原因!”
“什么!”
肖恩的神色一变,笑容全部收起,变成无机质的平板。
之前他都能好整以暇地戏弄这个昔日的朋友,今日的死敌,但是维烈的脏嘴说到席恩,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真的吗,肖恩师父?”菲莉西亚难以置信,“上次你就一直在问席恩的事,可是为什么……”她也有所疑惑,那一次维烈提到,席恩之所以被抓到,是因为他想要救肖恩。
那个人,不是害死肖恩师父,把他们都害得惨不堪言,对肖恩师父只有恨意的仇人吗?
「他是我的弟弟,我可爱的,早早弃我于不顾的半身……」
她又想起当年那个和肖恩一模一样,眼神如同永冻的冰原的男子。
“王,我为你们出气,肖恩却责怪我,也不顾惜你们,不想想你支撑世界一千年……”
“莉之所以要支撑世界树,就是因为你杀光了精灵,逼得她这个仅剩的精灵血脉只能成为「世界之相」。她之所以要支撑一千年,就是因为你当初攻击了席恩想要关闭的召唤法阵,害得时间延长。”肖恩生硬冷然地道。
什么!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惊愕。
维烈一怔,下意识否定:“没有的事,一定是那人渣撒谎。”
“你有什么资格叫他人渣!”肖恩大怒,“你研究过召唤法阵吗?研究过世界树吗?研究过空间法则吗?除了破坏和推卸责任你还会什么!”
魔界宰相语塞,继续寻找理由:“反正,反正,没有证据的事,你现在心里只有那个人渣,所以拼命为他辩解。”
这两人倒是相信,师父有多心软他们心知肚明,就算害他落到这个地步的兄长,也难免不忍心责怪。
肖恩冷静下来,眼神只有一片冷厉肃杀:“你这恶心的东西,和你多说一句话都污了嘴。”
他转向徒弟和养女:“你们先走。”
帕西斯没意见,菲莉西亚却依依不舍:“肖恩师父,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最爱我们?”
肖恩只是盯着仇人,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维烈都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求饶:“肖恩,别,我是为了你……”
“谁他妈的要你为我复仇,你算什么东西?”
维烈脸颊剧烈抽动,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目瞪口呆。
“而且,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欲望,你自己心里清楚。”
肖恩再也不屑看一眼早已恩断义绝的仇人,对另外两人道:“今天我只是来杀他,你们离开。”黑龙王早就打道回府了,因为他看出有人代劳。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不愿接受,她对维烈有很深的情分。
帕西斯却无所谓,拉住妻子,把师父的异常理解为报降魔战争的仇,那时他在总司令室,亲眼目睹风之幽鬼来袭击,导致肖恩的姐姐洁西卡阵亡。而在战场上,维烈还对肖恩都痛下杀手,丝毫不念旧情,肖恩想起来后,生气也是当然的。
“没问题,肖恩师父,我们离开。”
“帕西斯!”
银发青年不由分说,悄声道:“维烈又死不掉,肖恩师父估计只是打他一顿出气,乖,放心。”
菲莉西亚这才安心,想想也是啊,他们这个师父那么心软,没有他们,估计连报仇也下不了手吧。
可是夫妻俩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安静下来的黑暗空间里,肖恩灿烂地笑起来,甜甜蜜蜜地道:“维烈,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第六感拉起警报,维烈想起那次被剑气千刀万剐的刻骨经验,他可不想再来一次,简短的咒语后,一大簇荆棘破土而出,缠绕住肖恩的四肢身躯。
“这是从我家偷学的德鲁伊魔法吧。”肖恩扬了扬眉,用好奇的语气道,“淹没索雷斯大陆的禁界辉煌绝炎阵,让森林枯萎的咒术,将精灵活活烧死的火焰魔法,可以最好发挥你异能的空间折叠,杀了我两个朋友的那个……维烈,你用这些魔法屠杀我的族人同胞时,是什么想法?”
维烈咬紧下唇,黑眸带着歉意注视他:“肖恩,我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当初也是你……你带我进去,我本来只是看看,后来想到缅长老他们想研究艾斯嘉的魔法……”
肖恩表情温柔地点头:“我知道,你总是为了其他人着想嘛。”
“是的。”维烈松了口气,殷切地道,“肖恩,我真的是为了你着想,才会关押折磨席恩,你原谅我好不好?如果你很生气,那、那你带我去见席恩,我向他道歉!”临时想到这个主意,他一阵兴奋,鼻翼翕动,牙齿露出,漆黑的瞳孔深处漫起掩不住的血光。
“哎呀,这多不好,这么臭气熏天的礼物,万一打扰席恩吃饭怎么办?”肖恩歪了歪头,崩断身上的荆棘,“如果是新鲜的尸体,也许可以哦。”
他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右手优雅地伸展,胸口的十字项坠自动融化,化为点点金粉,构成一把无比光辉的十字剑。
维烈有极其不妙的预感,果然,挥出的金色剑芒击中他的防护罩,激起一星耀眼的火花,力道之强,将他整个人连同罩子打飞出去。
维烈滚倒在世界树下面,白衣尽染尘垢,狼狈地抬起手:
“肖恩!别这样!我认错了!”
巨大的树冠沉默地俯瞰,看着这对昔日的朋友一站一躺,一个手持利剑,一个苦苦哀求。
一如上次,棕发军团长一手撩起象牙白军装的长下摆,将黑色的军靴踩在压下的防护罩上面,玩味又好奇地问道:“那么,你怎么认错呢?”
清澈的黑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无辜又呆住的样子,像期望大人不要追究,放过自己的孩童。
“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下,你把你那些杀过艾斯嘉生命的魔族都交出来,我可以少捅你几剑?”肖恩柔声道。
“这怎么可以。”维烈哀求,“肖恩,他们是我的同伴啊,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嘛,你不是说,我请客你三顿饭,就会原谅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换做诺因和杨阳,这时候已经吐出来了,肖恩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说出多少不知廉耻的话。
“我说话不算话也是跟你学的嘛。”肖恩笑眯眯地道,“我们有两段时间还真是好哥们不是吗。”他用对自己无比残酷的态度道,赏玩着内心的恨意和眼前这张无耻的嘴脸。
“是啊,是啊。”其实维烈倒不怎么紧张,已经证明天杖无法劈开他的防护罩,只是他还不放弃内心的执念,才拼命想和眼前的朋友和好,“你小的时候,那么喜欢我。还有旅行期间,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我们在屋顶喝酒,你还安慰鼓励我……”说着,他一阵感伤,怀念那些时光。
他却丝毫不想到,曾经那么喜欢他,真心劝慰他的肖恩,他是如何回报,如何践踏这份他口中的友谊,他对自己的朋友,和朋友的亲人朋友做出多少残忍的行为,永远,永远不低头看早已放弃的东西。
“维烈,你真有意思。”肖恩轻轻笑起来,“你这样的垃圾能活在世上,活到今天,这到底是怎样的眷顾呢?也只有那些比你更没用的神,才会庇护你了吧。还有当初,到底是谁生下你这种废物的?”
维烈的脸庞完全扭曲了,这是他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