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扎姆卡特
他一生唯一一次产生“创造世界”的念头,只有对夏尔,他心爱的孩子,想为夏尔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但那时他除了艾珂和自己一无所有,也只能在意识海里尽全力打造而已,不算一个世界。
“师祖,意识界是什么?”
“意识界是所有位面的次世界,当灵魂进入躯壳,获得生命,都经过这层界面,久而久之,形成了这片神妙莫测的世界。真正强大的法师会在其中开辟自己的意识海,会大大提升冥想效果。”席恩教授了罗兰开辟意识海的方法。
“一开始可能不得要领,因为意识界的运转是非理性的,有悖于法术的原理。”席恩耐心地指点,“你不是诺因,他有强大的心灵异能,天生能看到意识界,理解会比较容易。你和我一样,思维都偏理性,可能要用到元素使的天赋才能把握住感觉,不要急,沟通精神世界都有迷失的风险。”
罗兰不着急,先牢牢记下来,理智和沉着也是他和席恩共同的优点。
“师祖,您有意识海吧。”金发王者想起诺因提到,席恩在意识海抚养完美之龙的事。
席恩只是点点头。
如果萨玛艾尔在此,会告诉罗兰,他的养父有着他生平所见最广阔、最深邃、最美丽的心灵世界,甚至超过了真正的意识界。
“回到梦世界。本来每个人的梦境只是个人的思维活动而已,凡人的意识空间非常狭小,顶多一些意志力强大的人和意识界有一条连线,能够产生诸如灵感、预感之类意识界的碎片。但是乌娜丽领主却开辟出了梦世界,让凡人的意识可以迷失其中,甚至灵魂都能离体。”
“啊,就是传说中,在梦里吸食男性精气的夜梦女妖,深渊的梦魔。”罗兰心有余悸,男人最怕这种东西了呀。
某位连魅魔都能搂上床的地狱之主却一点不认为有什么可怕。
“不错,不过这只是低等女妖的进食手法。真正强大的梦魇法师,可以让你分不出真实和幻境,哪怕你以为自己醒来,也是在梦中,甚至会渐渐将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当作寻常,遗忘了现实中经历过的一切。”
太可怕了。罗兰心想。
“梦魇法师一脉已经失传,这需要强大的想象力,和坚定的理性认知,对于最适合这一系的女性往往是相反的要求。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很喜欢将心仪的男人抓进梦里,最后自己都搞不清爱哪个,陷入痛苦绝望的境地,然后梦就那么碎裂了。男性更糟,他们全部都迷失在了想象的美女当中,可是梦境也是会消耗精神力的啊,最后都变成了空壳。”席恩困惑地道,那种梦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罗兰有擦汗的冲动,师祖啊,您不懂吗,这就是凡人的愚蠢妄念,难道您没有建立魅魔和梦魔的后宫吗?
席恩还真没有,他对部下采取的是放养加管束的策略,偶尔打个野食也要百忙中抽空。
“目前掌握造梦术的反而是光妖精和白妖精,暗妖精有穿梭梦境的天赋,但就连他们,迷失在凡人梦境中的也不在少数。”
“师祖,你会梦魇魔法吗?”罗兰忍不住问道。
“会是会,不常用。现在艾斯嘉世界以外也有梦魇法师。罗兰,我教你一个窍门。”席恩忍俊不禁,“以后你觉得自己陷入了诡异的梦境,做逻辑算术题就行了。”罗兰心有灵犀地点头,的确是对付梦魇法师的好办法。
“师祖,梦魇之王和暗影之王,是两个魔神家族的人吗?”
“没错,艾斯托尔是阴影世家赛拉维最后一代的小儿子,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身体里面的器官全部用来养殖幽影界的怪物了。巧合的是,奇蜜拉也是乌娜丽女士的小女儿,她的体验更惨烈一些,因为乌娜丽女士实验的是梦世界,需要更庞大的实验体,或者说媒介。所以她的本体因为移植污血植物而膨胀,都成为了古堡那样巨大的存在。因为两家达成了协议,这个被符文锁住的躯体就用来关押小艾斯托尔,所以她投影出了一个小女孩形象的自己,从小和艾斯托尔一起长大。”
罗兰嘴角抽了抽,和听到黑龙王身世的感受一样,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这些追求强大的龙族和术士,却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席恩对于两家的做法没有抵触,黑袍的成长方式对他的世界观造成了根深蒂固的认知。对于黑袍来说,弟子是随时可以杀掉的未来敌人,子嗣就是实验品和容器的代名词。对能够换身体的死灵法师来说,他们更难有血脉等于传承的概念。
所以他扭曲的观念以外,反而对于非亲生的养子,非正式学生的罗兰和诺因等人,有着正常而丰沛的情感。
第六百二十二章 血月将至(六)
“所以这两个孩子从小的玩具就是自己的肠子、血管、变异的器官、奇蜜拉用体内的植物长出的花朵、藤蔓,艾斯托尔渐渐学会操纵的阴影和火焰,奇蜜拉用梦魇碎片变出的各种想象事物。”
“在他们怪异、扭曲、荒诞、却单纯的世界里,也许这个世界因为对方而无比美好,所以他们是超越了一切俗世障碍的恋人。”
“本来这样长大的艾斯托尔和奇蜜拉,就算最后被活活吃掉,或者献给幽影界和梦世界,也不会有怨言,他们的亲人根本没让他们形成这样的认知。有对方陪伴,他们也不认为从婴儿时代就习以为常的痛苦,对方也一样承受的痛苦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最终实验的那一天,是血月凌空的一天,而奇蜜拉巧合地看到了一本书,大概是画册或童话故事集,他们想最后跳一曲舞,也许是好奇吧,觉得那样的行动很美丽,所以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家族稍微来迟一些而已,然后就可以乖乖服从安排,可是急着在血月完成仪式的乌娜丽女士和赛拉维族长,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术士的器质性损伤,精神分裂,怎么禁得起这样的刺激,奇蜜拉放火烧了自己的躯体,用全部的力量抵挡住家族的攻击,他们都在阴影和火焰里共舞到最后一刻,然后在灰烬中永生,从深渊诞生了两位领主,就是梦魇之王和暗影之王。”
席恩淡淡总结,“血月凌空是他们千年难遇的机遇,本来就算他们的执念在深渊投影出恶魔,也难以保留除了负面情感和一点记忆以外的东西,可是奇蜜拉和艾斯托尔几乎就是生前的他们。”
果然每次师祖来,都能听到精彩的历史故事。罗兰叹为观止。
对于这对情侣,他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感慨,反正他估计是做不到的,听起来就痛,冰宿那个没有浪漫情怀的女孩,就算他想拉着她跳一曲,也先扇他一巴掌,思考出路和逃路再说。
“师祖有过这样的恋人吗?”罗兰好奇,总感觉看似理性的席恩像是这么热情的人。
席恩茫然眨了下眼,沉默,更像是发呆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他徐徐绽开一抹笑容:“我想对魔法,我应该是愿意的。”
罗兰不意外,也有点奇怪。
不知道这句话,答非所问啊。
“好了,罗兰,我来是想让你知道,血月期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法师忠告,有他先前说的故事,格外有说服力。
“当然奇蜜拉和艾斯托尔是特例,你需要留心的是民间趁着血月举行的活祭,和看到怪异天象引发的流言和恐慌。”对负能量会勾引邪念,引起犯罪率飙升这件事,席恩还真没留意,和月的想法一样,凡人要犯蠢,法师挡不住,有时都想不到他们能蠢到什么地步。
“我知道了,请放心,师祖。”罗兰认真地保证。流言和恐慌是要防范,但其实艾斯嘉大陆的邪·教不像夏尔玛大陆那么猖獗。过去是因为有真神信仰,虽然民间一大堆诸如北城的贸易女神渥金、春之祭典礼拜的春神、树镇崇拜的树神等伪信仰,但都无伤大雅,是百姓的自娱自乐,借着节日的由头吃喝玩乐庆祝一番。最近因为魔法神的崛起,旧神的影响犹在,一些百姓念念不忘,确实有苗头。但民间的招神者,要知识没知识,要材料没材料,翻不起浪。大多数平头百姓连杀鸡活祭都不敢,破坏力着实有限,所以罗兰几乎不担心,过去魔潮、自然灾害之类才让人头痛多了。
但是他感激席恩繁忙中还来提醒,即使不辜负这位地狱之主的心意和对人间的牵挂,也不能放松了。
席恩正要走,罗兰喊住他:“师祖,请留步。”
看到徒孙身边浮现的身影,有着钢铁神经的法师少见的嘴唇一紧。
果然,那一次师祖是刻意回避。罗兰真心疑问:为什么不想见艾路德安陛下呢?
『终于见到你了,吾的后辈。』
天青色短发的骑士少女绽开开心的笑容,『还和罗兰一起,听到了精彩的故事。』
“艾路德安前辈。”席恩恭敬一礼,用黑袍学徒的礼节。
艾路德安的年代还没有法师的阵营区分,所以她只是温和点头,眉目温软地打量后辈,认真地道:『吾一直想向你道歉,上次我因为听信谗言,误会了你,希望你能原谅吾。』
当席恩抬起冰银的眼眸,骑士之王心中赞叹,仿佛听到了上古名剑苍凉出鞘的声音——无声而鲜明,澄澈冰冷的意志在空间中传递开来,穿越时间的阻隔,斩断一切。
果然,绝世的名器,和绝世的剑意,皆酝酿其中。
即使他是法师,不是骑士,也拥有胜过骑士持剑之心的心灵,不愧罗兰和月所说,神代以来最优秀的法师。
“那不是谗言。”席恩道。
『扭曲和隐瞒了事实的进言,就是谗言。』艾路德安有自己绝对的标准,她也没有说错。
席恩停顿了一下,询问帕西斯到底说了什么,诧异艾路德安为什么不因为他把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将帕西斯作为降神容器而怪罪自己,但他急着要走,只说了最明确,最为人鄙视,他认为罪无可恕的一项罪行:
“我杀过人,杀了他的师姐,他有权恨我。”
艾路德安一怔,见到罗兰的眼神,会意。
『她是有罪之人吗?』
“……有罪。”想起玛丽薇莎在推翻英雄王的讨逆战争中的所作所为,扔进奴隶营超过万数的城民,和后来强行征兵的人数,席恩不得不承认,补充,“但非对我有罪。”
『那依然是惩戒有罪之人,执罚者当降下正义之剑,不应宽谅不该宽恕的罪人。』骑士之王用温和正直的口吻道:
『吾的后辈,你无罪,不必过于介怀了。』
席恩微微睁大眼,看了这位前辈一会儿,摇摇头:“对不起,陛下,我和您的看法不同。”
艾路德安不解。
罗兰暗暗叹息,明白了席恩的心结,以及他和艾路德安的鸿沟。
天青之主的标准,是王的标准,接近神性的判罚——
以王之名,汝等无罪。
和以神之名,汝等有罪,是没有本质区别的。
所以她只是高洁,而非席恩那样真正的仁慈和清醒。
无冕之王想起那些骑士私下告诉他,真正的艾路德安后来因为“杀错”人,痛苦了一生,到晚年才真正纠正自己作风的事情。不过现在的艾路德安,是不会知道的。
只是席恩那样的标准,只会折磨他自己而已。
世人皆醉,独醒之人,犹如万刃加身。
为何如此向往虚幻的光明,地狱之主?
席恩再次真诚地行礼:“非常荣幸能见到您,艾路德安前辈,您不必在意我和帕西尔提斯的问题,他自有他的师父和他自己会向我讨还。”
罗兰更加震惊:师祖还希望师父再捅他一剑么?姑且不说帕西斯,肖恩怎么配?而且肖恩根本不会对他动刀子的。
他巴不得自家哥哥用法术对他削一千遍才是。
『那个。』艾路德安的头毛不安地翘来翘去,『那你能接受吾的道歉么?虽然在汝看来可能有点过时,但我想传授汝,吾自创的符文魔阵。』
魔法神绽开无比纯粹喜悦的笑容:“知识的交换,是我最向往的馈赠,何来致歉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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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月已经提醒过,西城有个对协调神死心塌地的小神女,席恩没有去西城报信,只相继去了南城和北城。
“席恩前辈。”
迎接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尤其欢喜,双手拢在袖中行礼。
对这位有法师精神,背弃了神子身份的后辈,席恩也很欣赏,温和地道:“血月将至,及早准备。”
误会了他的意思,赛雷尔道:“席恩前辈,月前辈已经通知我们了,这是负能量位面的自然现象,您不必介怀。”
席恩摇头,不答。
赛雷尔察言观色:“您是考虑到民间的情况吗?”
魔法之王轻轻点头:“魔力环境正在塑造,法师的幼苗逐渐涌现,他们万分珍贵。加上血月的催化,也许他们的天赋觉醒时,自己都控制不住,这是血月最容易造成的误会和损失——他们的亲人,未必是法师,还可能是众神的信徒。”
“原来如此。”赛雷尔明白了严重性,和可能发生的悲剧,心中拉起了警戒线。
“有些感受性过于敏锐的元素使,或者有恶魔术士才能的学徒,也可能做出自残或暴力的举动,后者需要区分和一般的犯罪行为,除非杀了人。这次血月凌空的迹象,负能量有些过量,你们还是注意一下。”
“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是民间的活祭,您真的不必在意的,席恩前辈,是他们自己选择了相信旧日的虚影,那些可怜人。”
可是人皆有迷途,赛雷尔不禁怜悯那些食古不化的百姓。
“你错了,赛雷尔。”席恩不悦,眉间浮起由衷的厌恶,“我讨厌迷信的蠢货。”他拂了拂袖,黑色的袖袍划过锐利的声响。
“我只是不想看到祭品和法师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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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席恩大大是百科全书,也是讲故事小能手,妹妹和学生都喜欢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平常之所以寡言,大概也是魔法和历史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