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梁衔月松了一口气,她刚刚跑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墙根底下站了这么一个人,还怕他真的把人指到自己这里。
谢了。她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然后一转身朝着山上跑去。
“张哥,我、我要中暑了……”卷毛把警服扯开,露出肚皮来,“这衣服太厚了,歇一会儿吧,我衣服都湿透了。”
张奇没理他。“那女的跑哪儿去了?是不是进哪个院子里了?”
他左右张望,视线瞬间凝住,大声喊道:“你看往山上爬的那人是不是就是她!”
卷毛赶紧也去看,半山腰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缓慢地向上攀登。“就是她!”
两个人又咬着牙朝山上走。
这个距离才刚刚好,梁衔月看到自己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一直不远不近地吊着两个人。山上的树木密集,互相遮挡阳光,长得倒比村里见到的零星几棵树茂盛许多,树叶没被晒枯,依旧蓬勃生长。
“她、她太能跑了。”卷毛的脸红通通的,后背上一大块湿透的痕迹。
张奇也觉得肺里好像在冒火,他咳嗽两声,汗水滴到了眼睛里,刺痛了眼球。
“别停下,追!”
他们刚跑出一步,突然静谧的山林里传来一声惨叫。
“啊!”
两个人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卷毛有些激动:“她肯定是被绊倒了,我们赶紧抓住他!”
正走着,张奇突然伸手拦住他:“停一下,这是个悬崖!”
卷毛赶紧刹车。“悬崖?”他低头看去,这片区域的灌木很多。挡住了面前的视线,他小心翼翼的把身体探出去,看到他们的脚下正是一片如斧凿般的峭壁。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崖底随着微风摇动的树顶。
“你看那里!”卷毛指着山崖下树梢上挂着的头巾和一只鞋。“她掉下去了。”
微风中树冠摇曳,露出的林地里隐约看到女人的头发,她看起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奇愣了一瞬,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完了。”他喃喃道。
卷毛也有些心惊胆战:“这么高的山崖,她掉下去了一定死了,是因为我们她才……”
“她是因为谁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能再也拿不回那些东西了!”张奇大声的怒吼着。
“也不一定,还有别的线索……”卷毛也说不下去了,其他的线索根本就没办法区分出那两个人,只有伤疤这一条,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那道伤疤彻底愈合把这人揪出来,可是现在人没了。
他们在周围找着去悬崖下边的路,要绕很远的一段路才能下去,而且他们并不熟悉这里的山路,走出不远就迷失了方向。
张奇颓败地蹲了下来,他潜意识中觉得哪里不正常,可是又说不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反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可他现在到底是蝉,还是螳螂?
他猛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无措的卷毛。蝉飞走了,自己却不能在这里等着黄雀到来。
“我们跑吧。”
“跑?”卷毛一脸呆愣。“可是……”他好像想明白了,找不到货,江哥一定会收拾他们两个的。
“我们跑去哪?”
“先跑再说,不能再等下去了。江哥的人一直跟着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从另一边下山,趁着他们还没跟上来。”
————
梁衔月在空间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才换了一身装束出现在山上。进入空间以后她不能知道外面的情况,还特意把手机固定在了一棵树上,帮自己拍下进入空间以后悬崖上的视频。
她出来以后,四下无人。于是立刻解下手机,查看起来。
那两个人果然追上来,见到自己“坠落悬崖”失落又无可奈何,很快就离开了。其实山崖下根本就没有人,她就是把在快递盒子里找到的假发一起扔了下去,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那两个人看到头发就想当然的以为那里趴着一个人。
梁衔月本来要关掉视频,但是不小心拉到了视频中断,意外发现又有几个人出现在悬崖上,看起来是跟着前两个人留下的痕迹追上来的。他们也探头看见了悬崖下的头巾和鞋,交头接耳了一番,梁衔月没敢把手机放在太近的树上,视频听不清声音,只看到那些人也急匆匆地走了。
这下该结束了吧。梁衔月想着,只要他们觉得自己掉下山崖死了、失踪或者重伤,即使在坚持寻找,新线索也全是错的。
手机视频依旧在播放着,竟然出现了第三伙人。
这让梁衔月始料未及,她仔细辨认着,认出这好像是在临山村给追自己的两个人指错误路线的青年男人。
梁衔月看到他和前两批人一样探头向悬崖下看去,不同的是,他向着下面喊道:“下面有人吗?有人掉下去了吗?”
他喊的声音很大,视频里录得清清楚楚。没有得到回应,他折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做手杖,慢慢走出了画面,消失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梁衔月好像看到他想从不那么垂直的崖壁爬下去。
千万不要!梁衔月猛地站了起来。
梁衔月站起来踏出两步,突然有那么一瞬的犹豫,她要是现在出现,将来那些人盘问这个人,他把自己没掉下悬崖的事情说出来,那自己这一番辛辛苦苦的计划不都全白费了。
但她也不能看着人家为了救自己犯险,好心不能没好报。梁衔月一咬牙,顺着他走出视频的方向找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在接近70度的石壁上艰难踩着石头向下的青年。
梁衔月捏了捏嗓子,用她能说出来的与自己现在声音最不同的那一个声线说道:“大哥,我没掉下去,我骗那些人的。你快点上来吧。”
崖下的那人应声抬头,梁衔月看清了他的脸,比她想的要年轻一些,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岁数。
他沉默地开始向上爬。那陡峭的角度看着梁衔月心惊胆战,她伸出手去说道:“我拉你一把吧。”
对方看着那只白净纤瘦的手腕,没去碰。“会把你拉下来。”
梁衔月赶紧解释:“我力气很大的,真的。”
季明岑想去看梁衔月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能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墨镜挡住了她的视线,他不能从面前这个人捂的严严实实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
那只手一直伸着,季明岑最后还是在爬上来之前握住了那只手。
他刚一站稳,梁衔月立刻说道:“如果有人问起,你能说从来没有见过我吗?”
她循循善诱:“你也看到很多人都在找我,是因为我惹上了麻烦。你是好人,把你卷进来我也很抱歉,但如果你也不想像我一样惹上麻烦的话,最好假装什么也不知……”
“好。”季明岑干脆地说。
梁衔月不确定他的保证是不是真心,打量着他的表情。面前的青年瞳仁颜色很深,嘴唇抿成一线,配着身上散发出来的内敛气质……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自己好像确实也在某种程度上耍了他。
“既然你没事,我还有活没做完,先走了。”
“哦……”梁衔月其实很想听他再保证一遍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又怕纠缠下去惹他更不高兴,于是干巴巴地说道,“再见……”
季明岑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梁衔月。
“需要我给你弄双鞋来吗?”
梁衔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己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上只穿着袜子,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叶。那只鞋为了迷惑追来的人,叫她扔到悬崖下去了。
她太紧张了,一直害怕自己的计划会不会出什么纰漏,所以回到空间里后就这么穿着一只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忘了换一双新鞋。
这也是个好事。至少这场戏在这人面前也演得完美无缺。
“不用了,谢谢你。”梁衔月放松了一些。她有点相信他不会说出去了。
季明岑脚步匆匆的下了山,他不是敷衍梁衔月,是真的有事要做。季明岑不是临山村人,对这座山也不熟悉,要是他像这里的村民一样熟悉大山,就能选一条更安全的路到悬崖下去,不必冒险从崖壁向下了。
好几波人走过这条路,踩倒的草叶、折断的树枝,季明岑一路都循着来时的痕迹返回。
他回到原来那个围墙边,被他放在一边的农具不见了。季明岑从旁边的大门走进去,堂屋里坐着个只穿汗衫的大爷,他一见季明岑就皱起眉头来。
“王爷爷,我放在……”
大爷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你这是跑到哪去了!就这么把家里的锄头扔在外面吗?要不是我出去看,说不定这锄头就丢了,你知道我家这附近住的都是外边来的人,他们手脚不干净的!”
季明岑垂下眼睛:“我也是外边来的人……”
大爷置若罔闻,接着说道:“你看看,这菜地开到一半人怎么就能不见了,连声招呼都不打。那地弄了几天了,还没弄完,你一会还得用我们家的灶台给你妈做饭,眼看这又要天黑了,磨磨蹭蹭又是一天。今天又不能下种,耽误多少时间?”
季明岑默默地听着。等大爷发泄完怒气,他转身又去取了农具出门。
他不是临山村人,甚至不是安城人。他的母亲杨书兰再婚后搬到了安城,而季明岑在另一个城市工作。
去年冬天,继父去世了。等季明岑想尽一切办法来到安城,找到母亲以后才发现。
她疯了。
邻居有的说是因为杨书兰生病发了很长时间的高烧,烧坏了脑子。有的说她和继父的尸体一起待了好几天,受到了刺激才会失去神智。具体的原因已经无从得知,唯一确定的是杨书兰对待在原来的家里十分抗拒,会控制不住地跑出家门。
季明岑试着带她搬家,市里的空房子很多,尤其是高层建筑。可是即使搬了家,杨书兰仅剩的神智也分不清新家和原来的家的区别,她还是想跑出去,季明岑把门锁住,她就要翻窗。纱窗是锁着的,她就找来工具,想把纱窗砸烂,最后两个人只得又回了原来的家。
季明岑实在没有办法,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一刻也不敢离开杨书兰,物价又在飞涨,两个人迟早坐吃山空。
这时,他得知了很多人打算去农村谋生路的消息。在他们口中,洪水过后的农村有空置的房子,大片的土地,只要肯花力气,就能养活自己。
季明岑并没有那么乐观,但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主意。他可以带着母亲在田里干活,农村既没有高楼也没有疾驰的车辆,危险性大大降低。而杨书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换一个新的环境也许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季明岑把家里带不走的东西低价换成了方便携带的粮食,踏上了去往临山村的路。
新住所的条件委实说不上好,他们这些从市里来的人住的是村里人不敢住的危房,十几个人住在一个院里。他和杨书兰来得晚,住的是没床没炕,原来专用于放杂物的厢房,窗户很小,屋里十分昏暗,好在是单独一个屋,把门一锁别人就打扰不到。
杨书兰的情况确实来了临山村以后就好了很多。她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间小厢房里,如果季明岑有事出去,就在窗前放一张椅子,杨书兰透过窗子会看到倒塌的半墙,墙边长着一棵一人多高的杏树。
杏树先开花后长叶,刚开始长出的花苞都被晒干,落了一地。季明岑见母亲总盯着那里,找了一块破旧的帘子搭在树顶,虽然看着不太美观,但是树上的杏花终于得以开放,团团簇簇的一树白花,杨书兰能趴在窗边看上一天。
他们住的这个院里唯一的灶台被洪水泡塌了,没法做饭。这里的人弄来一个小炉子,点了些没人要的秸秆生火做饭。小炉子做饭很慢,等着做饭的人又多,有时候午饭做好了,一看时间,都下午三四点了。
季明岑到附近的王爷爷家里借用灶台,作为回报,他给老夫妻两个挑水、劈柴、种菜。两个老人都不是性格和善的人,斤斤计较,嘴上还很刻薄。最近天气热起来,更是心情烦躁,总会找理由不让季明岑用灶台。
可是其他村民对他们更是戒备,早些日子来到村里的那些人和村里起过冲突,村民们都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只有王爷爷家里没有年轻人,两个老人很多活做不来,才愿意用做农活交换借用灶台的机会。
至于两个老人为难他的原因,季明岑也知道,灶台连着火炕,越是做饭家里的温度就越高,两个老人早上做一大锅饭菜,中午和晚上都吃凉饭,当然要找机会挑季明岑的刺,不让他用灶台。
等种完这最后一片菜地,他就不再和两个老人继续打交道了。季明岑在厢房里的杂物堆找到了一些废弃的铁皮和钉子,他打算自己做一个简易的炉子。
季明岑先回家看了一眼杨书兰,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端坐在窗边,看上去和正常人看不出一点区别。
季明岑喊她:“妈,要不要出去待会?”
杨书兰看着他不说话,季明岑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他拿着一把阳伞和一个小板凳,领着杨书兰出门去。杨书兰坐在墙根处,季明岑就在他不远的地方种菜。
杨书兰直直地看着前方,突然把伞丢开,围墙的阴影把她笼罩住,她伸出手去,拼命去够外面的阳光。
“不冷了,不冷了,外面下大雪,我在烤火,快来烤火啊!”她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季明岑听到动静看过来的时候,杨书兰已经在太阳下晒了有一会儿,她的脸庞发红,额头渗出汗来,又换成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火烧到我身上了!好热!”她拼命地拍打着身上,眼睛里都是恐惧。
季明岑赶紧跑过来,按着他坐到墙角去。“火被我扑灭了,没有火了!”
好一阵劝慰,杨书兰终于坐回了板凳上,季明岑把伞放在他手上,温声哄道:“你拿着伞,火就不会烧到你了。”
他看到杨书兰安静下来,转身去家里拿毛巾给杨书兰擦脸,她不知道晒了多久,皮肤都发红了。
等他取了毛巾,又从井里打来了水,把毛巾沾湿以后回来的时候。杨书兰还安静的坐在那里,让季明岑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