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旁边的孙大川跟着点头,附和道,“素芬阿婆是性子小了些。”
他说着话,心有却有余悸。
真是想不到啊,这做人小气,做鬼了居然还能更小气!不过是在她死后摘了她种的沙梨,都吃到肚子里了,居然还要挖出来。
还把大家伙儿的肚子摸成这般模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鬼了吗?人鬼有别!阴气伤人的!
孙行德:“啊,竟然是这样吗?这梨子不摘,搁在树上,那不是也得烂了?”
孙秋实面皮抽动了一下。
孙行德瞧到了,便知里头可能还有别的名堂,他紧着又道。
“老哥哥,还有啥事,可不敢瞒着了,心诚,咱们一会儿得心诚的摆供,素芬老大姐原谅了,这鬼手摸的阴气才会没了的。”
孙秋实摆了摆手,有些没脸。
“唉,她倒是一早就说了,这沙梨要留给三里那小子,旁的谁都不给,以前有人上门偷摘梨子,被她拿长长的竹竿子赶了,还在那儿掐腰骂了好几回呢。”
“说啊,就是她死了,大家伙儿也别想偷摘她的梨子吃,吃了她也得摸回去!”
孙秋实抹了一把脸。
他回忆着孙老太那灵便的腿脚,大嗓门的撂话,平时还精神抖擞的背着梨子去州城市集换银子,睡个觉,人痛痛快快的就没了
哪里想到,人没后,居然这般狠心,当真将吃她家沙梨的人的肚子一一摸过去。
真是,真是说到做到的死老太!
孙秋实想着村里遭的这趟罪,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不敢露出不满。
毕竟,他们老眼昏花,不如那天眼未阖的娃娃,可瞧不到孙素芬那死鬼老太,说不得那老太正会儿正贴着自己,死气沉沉的盯着看呢。
等着!
这笔账,他死了以后,成死鬼了再和这老太算!
“走了大川,赶紧去抓鸡抓鸭,拿出香烛元宝,给你素芬阿婆摆供上香了。”
孙秋实在心里撂下狠话,面上却不敢露出一分气怒,僵笑着脸,从牙缝里将挤出来。
瞧见孙大川动作不够利索,当下就脚一抬,朝孙大川的屁股踢去。
“去啊,磨蹭啥啊!”
“哎,老叔,我这就去!”
……
月亮越升越高,山前村里摆了好几个火盆,火光冲天,将这一处的村子照得很明亮。
小沟渠旁的梨树下,一张八仙桌摆着,上头搁了五牲十二果,香烛点上。
夏日夜里虽然炎热,却还是有着稀薄的清风,然而奇异的是,清风中,蜡烛的两簇火跳了跳,在将灭之时,倏忽的燃得旺了些,幽蓝的月空下,烛火不是微黄的暖光,而是带着分青色的冷光。
准备供奉的孙秋实等人,心更诚了。
三根清香被点燃,香头处有三点猩红,缕缕青烟腾空上飘,孙秋实跪在蒲团上,捏着香,直视前头,一边念叨一边摇晃手中的清香。
“……素芬大姐啊,是大家伙儿不对,摘了你的梨,还吃了你的梨,瞧着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吧,啊,成不?”
“明儿啊,我们去营地给三里送梨子去,以后每年,这梨子我们大家伙儿也不动,就等三里自个儿来摘,我秋实一口唾沫一口钉,村里绝不再欺你家三里!”
他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将清香插到香炉里。
下一瞬,几人瞧着三根清香极快的燃烧,就好像真的有瞧不到的人影在旁边享用。
很快,香炉中便只剩香脚。
几人有些怵,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孙秋实一直盯着香,见那三根清香是差不多时候燃尽的,心里松了松。
俗话都说了,人最怕三长两短,烧香也一样,最怕的就是两短一长。
末了,他扔了扔筊子,见是一正一反,顿时欢喜不已。
“好好,素芬大姐这是同意了。”
“走走,去村子里将梨子收箩筐里,明儿去营地给三里送去。”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沙梨树紫褐色的树干下,一位穿着靛青色土布衣裳,头上缠着布巾的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她粗糙的手摸了摸沙梨树干,鬼音幽幢。
“这些年,多谢你们予我结果了,是你们给我这孤寡老太讨生活吃喝嚼用的银子,辛苦你们了……老太我去瞧瞧三里,回头就要走了,你们放心,三里是好孩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瘦削的身影不舍的又摸了摸沙梨树紫褐色的树干,瞧着上头被村民踩折的树枝,眼里又闪过气怒,片刻后,她心疼的又摸了摸树干,叹了口气,这才背着手往前。
只见脚步虚浮悬空,离地三尺,不过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这时,村子里传来孙大川兴奋的声音。
“老叔,好了,大家伙儿都好了!”
“好了就好,快些给我收梨子去,手脚利索一点,别落下了,还有啊,让乡亲们别藏着,素芬阿姐小气着呢,别为了吃口梨,将肚子又搭上了。”
“哎!”
……
山前村的村民听着缘头了,这下是谁也不敢私藏孙素芬的沙梨了。
笑话,那吃的是梨吗?分明是冰坨坨!给老太的鬼手摸过肚子,这梨子都成了冰坨坨了!
今儿可疼死他们了。
以后别说摘沙梨了,对于那小沟渠边的那几棵梨树,他们都得绕着走!
……
夏日夜短日长,刚过卯时二刻,天光便已经大亮。
一大早的,孙秋实便套了村里的牛车,使唤几个壮小伙儿将装着沙梨的竹筐搬上牛车,只见他手里拿着旱烟杆子,另一只手背着,阳光下,微微拧眉,细细交代。
“……都给我小心一些,知道没,别掉了一颗梨子。”
“知道了,老叔!”壮小伙中气十足的应下。
孙秋实点头,侧头看向赶车的孙大川。
孙大川不等他开口,紧着便道,“叔,你放心,我就是自个儿不回来,也得将沙梨送到三里的营地那儿去,保证办得妥妥的!”
“呸呸呸!说啥瞎话呢!”
“老叔——”孙大川挠了挠脑袋,瞧过去有些憨。
他四处瞅了瞅,压低了嗓子,“我说真心话呢,我是真的怵素芬阿婆了。”
一宿没睡好,他眼睛下有些发青,不过,年轻人熬点夜算啥。
孙秋实没好气,“怕啥,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不和素芬老大姐一样了?咱们长手长脚,跟牛一样一把力气,怕她个老太婆作甚!”
孙大川:……
不了,还是老太太鬼更吓人一点。
……
城南兵营。
“孙三里,营口有人找!”
“哎,好的,多谢虎子哥。”校场上,孙三里听到同僚的传话,囫囵的擦了擦汗,搁了练习的长棍,抬脚便往营口外头走去。
“谁找三妮儿啊。”
李打铁将手搭在张大头的肩上,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不知道。”张大头擦了擦汗,探头张望了下,面上挂着一分忧心。
“唉,也不知道是啥事,前些日子,他家老姑婆没了,他这几天正难过着呢。”
李打铁眉毛一挑,身子都站直了些,压低了声音。
“就是养了三妮儿的那个姑婆吗?村子传,会夺子孙寿的那一个?”
张大头唬脸,“那是大家伙儿愚昧,多嘴浑说的!”
李打铁抬手讨饶,“是是,我说错话了。”
张大头犹自愤愤,“孙姑婆就是个可怜人,儿子闺女没了还得被大家伙儿这么说,婆家娘家都这样说,你瞧三妮儿也是她养的,这不是都好好的嘛,可见,这夺子孙寿,那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是是,我浑说了,该打该打!”李打铁再次认错,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子。
两人拿起长棍又互练起来,眼神瞥过高台上的于副将,都觉得他拧着眉,眼睛里有血丝,一副心事重重又没睡好的模样。
不过,他们夜夜巡夜,都有在于副将的窗棂处瞧到他的影子。
两人便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夜里用功得太厉害了。
……
营地门口。
孙三里瞧着马车上满满三箩筐的沙梨,有些意外,心里也有些感动。
“大川哥,这怎么好意思,还麻烦大家伙儿帮忙摘梨子了,您还亲自送过来,嗐……这,这真是太谢谢了。”
“本来,我打算过两日休沐,喊上营里的兄弟帮忙,然后回山前村摘梨子的。”
他眼睛瞅过箩筐里的沙梨,又有些心疼。
有些果子还是小了点,应该搁在树上再长长的。
孙大川尴尬的笑了笑。
说啥,说本来大家伙儿自己摘了自己吃,你回去只留几棵空荡荡的树,还是断了些枝丫的沙梨树给你,眼下这样积极,是因为吃到肚子了,被素芬阿太摸出来了……
这,这话他也没脸说啊。
“还是要多谢大川哥了。”孙三里震了震精神,抬眼瞧见孙大川起了干皮的嘴巴,赶紧拿过箩筐里大颗的沙梨,随手在衣兜上擦了擦,递过去,殷切道。
“这一路赶车过来,大川哥辛苦了,吃个梨子解解渴吧。”
孙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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