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阿芬婶子语气夸张,比划了下手。
“要是没出意外,这次乡试过了,他就是举人老爷了,明年春闱后,那更得是京城里的状元郎!打马游街,威风着呢!”
“噗嗤。”潘寻龙忍不住笑了一声。
下一瞬,他见两位阿婶瞪着自己,连忙摆手,道,“你们说,你们继续说,方才风大呛了我一口,在下失礼了!”
两位婶子也不好和这差不多能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计较,摆了摆手,继续道。
“现在不成了,那少爷是状元郎当不成,举人也当不成了!”
说到这,两人的声音里都带上几分俱意,几分稀奇,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嗓子都低了好几分。
秋风萧瑟的吹来,呼哧呼哧,逢魔的黄昏时刻更添几分暗沉,尤其是空气中还有香火元宝燃尽的烟气,更为两位妇人压低的声音添一些诡谲。
“他们都被邪物咬了手指和脚趾,剩下光秃秃的手掌和脚掌,吓人得很!半夜老大夫去看诊,都吓得想跑人呢!”
这话不假,宝安堂的老大夫见多识广,乍一看这血糊糊的手和脚,那也是被吓得不轻,尤其这事还是发生在夜里时候,那伤口怎么瞧,怎么像是被兽类生生咬下来的。
阿佳嫂子心有余悸的附和。
“就是,都成废人了,还怎么科举?生活都老大难了!”
“我听说那血溅得老高了,偷偷的和你们讲啊,我听阿布那妹子念叨过,那血迹瞧过去就像小孩子涂鸦,仔细一看,上头分明写的是血债血偿!”
说到这,两个妇人齐齐的打了个哆嗦。
末了又道。
“就因为这几起骇人之事,我们这才搭伴在这儿供奉祭祀,燃个香火,化点元宝,让那些冤魂认准了债主,莫要寻错门了。”
顾昭一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慎重。
顾昭:“都是读书人吗?”
阿芬婶子点头,“都是读书人,有两个读的不多,不过也上过两年私塾,三个还在私塾进学,还是白身,阿布妹子主家那户人家姓严,最有出息了,是一位秀才公。”
说完这话,她倏忽的皱了皱眉,陡然想起一事,暗暗嘀咕道。
“说来也巧,这六户人家的小子也都相识,小时候在同一处私塾开蒙,城西那处,嘶,好像叫什么江家私塾,嗐,搞不懂搞不懂,我家也没个娃娃在那儿读书。”
阿芬婶子挥了挥手,就像要把这事的晦气挥散。
末了,她瞧了瞧天色,挽过旁边的阿佳婶子,道,“好了好了,你们小心一些就成,夜色也暗了,你们赶紧去客栈入住吧,我们也家去了。”
“阿婶等等。”顾昭拦住人,“你们都是当地的,知不知道这哪户人家有将院子短租的?我这三位兄长过几日就要乡试了,我想着干脆租下一处院子,好歹清静一些。”
“没了。”阿芬婶子还未说话,旁边寡言的阿佳婶子先开口了。
“往年是有,今岁不太平,出事的又都是读书人,大家伙儿也怕,屋子干脆都不租了,宁愿不赚这笔银子。”
“小郎几个还是去客栈吧。”
阿芬婶子点头,“对对,去客栈。”
“我和你们说,走过这两条街,再往右拐,你们会看到一处内河,河边那栋恁气派的三层高楼就是客栈,多福客栈,环境好,掌柜的脾气也好,生意好着呢!”
顾昭笑道,“成,多谢两位婶子了。”
……
分别后,顾昭一行人直奔两位婶子说的多福客栈,在走过两条街,又一个拐弯,前头豁然开朗,就见一条银带样的内河横穿而过。
秋风吹拂,江面微微发皱。
楼宇依河而建,一半木桩打入水底,支撑而起,一半在岸边,只见其四角飞檐,上头坠一长串的红色灯笼。
此时天色刚刚昏沉,店家已经点起了蜡烛。
灯笼随风摇摆,岸边柳树垂河,湖光绿影,自有一股风流旖旎之意。
……
多福客栈。
顾昭定了四间客房,在二楼,同排的四间房,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的察觉。
潘寻龙三人一上楼便将自个儿的行囊先搁屋里,简单的洗簌了下手脸,这才下楼和顾昭汇合。
客栈的大堂里,顾昭已经点好了饭食,几人下来时,小二正在往众人的杯盏里倒茶水。
“多谢小二哥了。”顾昭端起杯盏,对小二笑了笑。
“没,没什么。”
小二的面皮红了红,偷偷的又觑了顾昭一眼。
乖乖,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郎呢,说是女郎扮的都成,偏偏那一举一动从容又淡定,冲自己笑的时候也自然,让他忍不住为自己方才想着他是女郎的想法而惭愧。
那厢,几人落座,顾昭将桌上的那道清蒸鲜鱼调换了下位置,搁到卫平彦面前,托着腮笑道。
“表哥,吃吧,特意为你点的,来,吃鱼肚子,鱼肚子最嫩。”
潘寻龙发酸了,“我也喜欢吃鱼肚子。”
顾昭敷衍,“下次吧,这次给表哥,你瞧表哥的脸蛋都憔悴了,小潘哥你吃肉。”
潘寻龙:……
下次下次,他和这兄弟俩一块吃了这么多餐的饭,回回这鱼肉都是下次,下次却永远也吃不到。
罢罢,他也该习惯了,这顾小昭的心,它就是生得发偏了,也就只有大黑能和卫平彦平分秋色!
潘寻龙神情恨恨的咬下了一口肉,倏忽的睁大了眼睛,继而用力的嚼了嚼,咽下。
“唔,顾小昭,这肉的味道着实不错!”
顾昭笑眯眯,“是吧,我能给小潘哥不好吃的么,这祈北郡城颇为出名的一道菜便是粉蒸肉,外头的米粉蘸酱,又糯又香,里头的肉酥脆又而爽口,咬下一口,嚼一嚼,简直满口香,不小心舌头都能吞下去呢!”
旁边的赵家佑听了跟着一乐,“我都听馋了。”
顾昭:“馋了就吃呀,别客气。”她拍了拍腰间,颇为豪气,“别怕,我兜里有银呢!”
潘寻龙哼哼:“算你小子有良心。”
“我一直都有好不好。”顾昭跟着贫嘴。
她的视线扫过,注意到卫平彦筷子在碗里动了动,另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怎么了?表哥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顾昭伸手就要往卫平彦的额头探去,“生病了?水土不服?”
潘寻龙和赵家佑听了也是一急。
“乡试在即,可别生病了。”
“是啊,回头还有场硬仗要打。”
这乡试可不容易,一考就是三场,每场便是三天两夜,到时吃住都在里头,这时候要是病了,到时的考试就难熬了。
卫平彦:“我没事。”
顾昭:“怎么可能没事,你都不爱吃鱼了。”
往日里,卫平彦可爱吃鱼了,多福客栈别的不说,这菜色着实不错,鱼也鲜活。
人的精气神如何,最是瞒不住了,眼下表哥连爱吃的鱼都不吃了,铁定是心里搁了事。
卫平彦顺着顾昭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筷子上,只见自己的筷子在空盘的地方扒拉了两下,瞧着是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实则是吃了个空。
他面皮一红,羞赧道,“失礼失礼了。”
顾昭:“说说吧,这是怎么了,你不说,闷在心里我们怎么知道?”
卫平彦迟疑了下,“方才那阿芬婶子和阿佳婶子说的那事,那几个没了手指脚趾的人,他们求学的私塾我知道。”
顾昭回忆了一下,“江家私塾?”
“恩。”卫平彦点头,声音有点轻,也有点恍惚,“我小时候就是在那儿开蒙的。”
顾昭眉眼拧了拧。
窗棂上犹如小儿涂鸦的血迹,上头血淋淋的写着血债血偿,可见,这其中必定有大仇。
不过,它不夺人性命,反倒是让这几人没了手指脚趾,不论这是何方神圣,它对自己所做之事皆清醒,也多有克制。
顾昭不是太想趟这滩浑水。
五年前,她和潘知州谈过,庆德帝犹如被操纵的木偶,被那背后之人以长生和富贵权势作饵,无知无觉中,被诱着做下诸多恶事。
这一事让顾昭心生警觉。
她思量许久,数个深夜里仔细的剖析自己,倘若她是那幕后之人,她又该以何做引子来诱自己?
想了许久,顾昭觉得,倘若那人当真在背后观察自己,依着她往日的行事,必定是以不平事诱着自己,只等有一日,她一个不察铸下大错,善恶莫辨,坏了道心。
想到这,顾昭平日里行事愈发的慎重,也愈发的明白一个道理。
有的时候,表面的恶不是恶,表面的善,它也不是善。
卫平彦振作了下精神,“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真没事,就是乍然听到江家私塾,心里有些不平静罢了。”
他看了看几人,招呼道,“咱们先吃饭吧。”
这时,旁边擦桌的小二听到顾昭几人的谈话,一脸惊奇的插话道。
“几位客官也知道那几位儿郎手指,脚趾被断之事啊?”
顾昭点头,“在路口那儿听了两耳朵。”
听到那些阿婶在烧纸,小二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模样。
“烧纸给孤魂野鬼有什么用,此事必定不是恶鬼所行,是精怪,一定是精怪做的!”
顾昭:“哦?小二哥,这话怎么说?”
店小二也不卖关子,“别瞧我是个小二哥,这祈北郡城大大小小的事,我知道的可多了,旁的不说,那给他们出诊的宝安堂老大夫,他是我伯公!”
他拍了拍胸膛,自豪得不行。
“嫡亲亲的!”
“哈哈。”顾昭忍不住一笑。
店小二瞧着顾昭那俊俏的脸蛋,又是面皮一红。
真是没天理,这一个小郎,怎能生得比他们巷子的杏花妹子还要俊俏哩?
他紧了紧话头,不好意思说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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