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似
姜卫喆对着那只黑背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只是那黑背仍旧弓着背,背毛微微炸起,看上去充满了警惕。
“是谁啊——”老?太太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听起来中气十足,还没?有休息的样子。
姜卫喆连忙开口道,“是我?,卫喆,有些事儿要请教老?太太您。”
“让他们进来吧。”姜涵海继续道,只是这一次,她是对着拦路的黑背说的。
黑背听了这话,才转动?身子,回到?了院子当中,趴了下来,它的脑袋仍旧是抬起的,直勾勾地看向姜卫喆和梁弋。
“哎,来了来了。”姜卫喆一边应着一边往里走。
而梁弋却是又抬眼看向了亮灯的窗户,才抬脚跟了上去。
他全程没?有说过话,几乎隐没?在黑暗里,那个老?太太,是怎么知道来访的人不止姜卫喆一个的呢。
客厅原本并没?有开灯。
姜卫喆正四处摸索着开关,“老?太太,你怎么醒着也不开灯——”
话没?说完,灯却应声而开。
姜卫喆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小别墅的客厅里,摆满了各色各样古古怪怪的东西,姜卫喆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免得?自己?撞上那些被老?太太随意堆在一起的骨块。
“我?在二楼,你们自己?上来。”老?太太道。
别墅中央,有个旋转楼梯。
旋转楼梯是由一整棵树雕刻的,树根扎进了土里,周围并没?有铺上地砖,任由土里长出的杂草蹿得?极高。
姜卫喆小心翼翼地踩在了楼梯上,楼梯有些陡峭,周围又没?有栏杆,等到?爬到?二楼,姜卫喆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也不知道姜涵海一个老?人家?,天天是怎么爬上爬下的。
“老?太太?”姜卫喆抬手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着的,姜卫喆轻轻一碰,便吱呀一声向后开去。
姜卫喆的视线往屋里飘去,下一刻,他的瞳孔放得?极大,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退去。
直到?撞上了梁弋。
这时候,姜卫喆也顾不上害怕梁弋了,他转头看向梁弋,脸上满是惊恐,“小……小弋,你看里面。”
梁弋抬头往屋里看了过去。
小小的房间里,屋顶上有数不清的银丝落了下来。
成千上万的银丝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银丝末端凝成了一个点,最终穿进了女人的手腕。
她的手被吊着,半举起。
梁弋的视线从女人被吊起的手腕缓缓移到?了女人的脸上。
按照姜卫喆的说法,姜涵海是姜家?人里年纪比较大的了。
可面前的女人,却是皮肤光滑,黑丝如瀑。
哪里有半分耄耋老?人的影子。
女人的眸光澄澈,她抬眼从梁弋和姜卫喆身上扫过,“进来说。”
这句话,她是对着梁弋说的。
姜卫喆腿都?软了,他是见过姜涵海的,往常白天,姜涵海也会坐在轮椅上,由姜家?小辈推出来晒一晒太阳,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皮肤皱成一团,头发全白,几乎没?有一丝黑,那双眼,也是浑浊不堪,哪有半点面前的模样。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打颤,“老?……老?太太……”看着面前年轻的女人,姜卫喆这句老?太太说得?有的气息不足。“那我?就先……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话音刚落,姜卫喆便觉得?四肢一紧。
低头去看,银线已经缠上了他的四肢,他整个人往后倒去,“老?太太……”
姜卫喆有些慌乱地叫喊着。
姜涵海缓缓从面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梁弋这才发现?,她不光是双手手腕叫那些银丝穿过,所有的关节处,都?有银丝穿过。
像是……
梁弋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像是一个吊着线的木偶。
“你且在楼下等着,我?和他说完了话,自然会放你离开。”姜涵海随时在和姜卫喆说话,视线却是落在梁弋的脸上,她抬手一挥,姜卫喆便叫那些银线带下了楼。
姜涵海停在了梁弋面前,她侧开身,“进来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梁弋神色晦暗不明,他盯着面前神秘莫测的女人许久,才抬脚跨进了那扇门。
有风从后方涌来,开着的门被风观赏。
姜涵海走回了梁弋面前,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动?作优雅地坐回了长椅上。
而那些吊在天花板上的银线则像是知道姜涵海的心思?一样,纷纷动?了起来。
梁弋的背绷得?笔直,直到?有一个矮凳被那些银线裹着放在了他的面前,紧绷的情绪才松弛了半分。
如果姜涵海要对自己?做什么,那又何必搬来一个凳子,要他坐下来,好声好气地谈谈呢。
梁弋坐了下来,他看向姜涵海,将目的一五一十告知。
“我?要去十方界,我?担心阿离的安危。”
姜涵海看向梁弋,“去十方界不难,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梁弋深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姜涵海的表情。
只是,自打他坐下来,姜涵海便一直是这样淡淡笑着的,梁弋怎么也看不出姜涵海的心思?。
“阿离如今是姜家?家?主?,前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清楚。”
姜涵海笑,她摆了摆手,摆动?的那只手上,银线开始一根一根地断裂。
直到?最后一根银线都?断了,姜涵海才开口道,“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不需要什么明白什么荣损的道理,我?帮你可以,你也要帮我?。”
梁弋没?有说话,他的瞳孔剧烈颤动?着,死死盯着姜涵海的左半张脸。
姜涵海左手上的银线尽数断了。
现?在她的左半张脸开始呈现?老?态,皱纹堆叠如同沟壑,皮肉松垮,黄褐色的斑点遍布其?上。
然而,她的右半张脸仍旧是那副年轻靓丽的模样。
两副面孔以鼻梁为界,诡异又突兀地出现?在了同一张脸上。
梁弋被惊骇到?失声,他看着姜涵海许久,才能再?次发出声音,“前辈想我?帮你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儿。”姜涵海垂眸看向梁弋,“如果小阿离日?后要做的那件事儿失败了,我?要你动?手杀了我?。”
“什么?”梁弋有些骇然,他看向面前半面老?媪半面少女的人,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阿离要做什么?为什么你……”
姜涵海摆了摆手,她右手上的银线也一根根断开,包括身上其?他关节处的银线同样断了开来。
姜涵海的背缓缓佝偻下去,直到?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老?太太。
她抬手,指了指墙边,那儿摆着个轮椅。
“你推我?去另外?一个房间。”姜涵海道。
梁弋将墙边的轮椅推了过来,姜涵海双手按在长椅两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轮椅上方。
梁弋按照姜涵海所说的,推着她出了房间,别墅二楼,有一条走廊。
走廊顶,埋着一排吸顶灯,灯光明亮,照亮了悠长的走廊。
姜涵海示意梁弋推开其?中一扇门。
梁弋按照她说的做了,房间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枚铜钱。
见梁弋的视线落在那几枚铜钱上,姜涵海轻笑了一声。
“你在小阿离身边见过这样的铜钱?”
梁弋没?有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的这几枚铜钱,和小阿离的不太一样。”
“小阿离的铜钱用来拘魂,我?的这几枚,却是用来算卜。”
梁弋看向姜涵海,姜涵海现?在是一副老?太太的模样,她提起姜南离时,明显神色会温和许多。
显然,她和姜南离应该是熟稔的。
可是……
梁弋心中疑惑更甚,之前从不见姜涵海和姜南离有来往,就连先前初回姜家?村,姜南离被姜修竹刁难,姜涵海也没?有出现?过。
“前辈,您同阿离很亲密?”梁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看着姜涵海道,“为何我?从不曾听阿离提起过你。”
“因为小阿离不记得?我?了。”姜涵海并没?有同梁弋打什么哑谜,她抬头看向梁弋,“你应该知道,小阿离的记忆是残缺的吧?”
“是。”梁弋道,“可是阿离先前已经都?想起来了。”
姜涵海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了一部?分。小阿离想起姜宴照,是因为她遇见了姜宴照的鬼魂,她想起父母的事情,是因为幻境中的刺激,让她想起了浅层的记忆。”
“和我?有关的记忆,被埋在小阿离脑海最深处。”姜涵海轻声道,“除非是我?身陨,不然小阿离永远不会记得?我?这么个人。”
“小阿离从鬼窟出来后,就被姜永带到?了村子里。”姜涵海把玩着手里的几枚铜钱,缓缓道,“那时候,我?正三十多岁。”
梁弋闻言,眼底显然有些讶然、
姜涵海并不在意,她笑了一声,“你是在想,怎么才过了十来年,我?就老?成这个样子了?”
梁弋沉默地垂下眼,算是默认了姜涵海的话。
姜涵海垂头看向自己?如同树皮般干枯的双手,“刚刚你看到?,那些穿过我?的身体,能够让我?变得?年轻的银丝。”
“我?所有的生命力,都?储存在那些银丝里面。只有那样,才能勉力阻挡住他们。”
“他们?”梁弋敏锐地抓住了姜涵海话中的字眼,“您是说,姜家?过去已死的人。”
出乎梁弋的预料,姜涵海缓缓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梁弋,“是能让那些已死的东西,留存到?今天而魂魄不灭的他们。”
“那是……什么?”梁弋不解。
姜涵海移开了视线,她看向面前空旷的地方。“世上的神明,因为人族的信仰而存在。”
“你跟在小阿离身边那么久,应该知道了,那具龙骨架,正是姜家?人最初信奉的神明。”
“然而,有一段时间,龙神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