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似
独自站了一会儿,他扭了扭手腕,然后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走了过去。
蒋齐现在还在抢救,很快就会宣布抢救失败,他的尸体也会被送到停尸房。
而这间医院的停尸房在地下,从另一部电梯走。
姜淮一沿着原路走了回去,朝着电梯而去的路上,撞上了梁弋。
梁弋坐在车里,嘴里还叼着一支烟。
见姜淮一走了回来,他半眯起眼,抬起两根指头,算是同他打过了招呼。
姜淮一的视线从梁弋身上移开,他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些,就算是隔着车窗,梁弋也能看出迎面而来的男人身上的抵触感。
梁弋低头灭了烟,发动了车子。
而姜淮一正如梁弋所料的那样,停在了梁弋车前,他不避不让,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叩响了车前盖。
梁弋见状没有动,只摇下了车窗,“劳驾,让让。”
姜淮一抬眸,眼底阴鸷一览无余。
梁弋半抬起眉毛,没再开口,只是抬手按在了方向盘上。
那意思,不言而喻。
姜淮一站在车前,僵持片刻后,半侧开了身子。
他刚刚从车前让开,黑色的越野车便冲了出去,很快就在有些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消失在了姜淮一的视线里。
是个有些脾气的男人。
姜淮一收回视线,在心里对梁弋有了一个大概的定论。
那就更留不得了。
梁弋并不知道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那个不知来历,和姜南离之间关系奇怪的男人心里便对自己产生了杀意。
他现在,忙着去找一间不那么忙的洗车行。
好让姜小姐办完了事儿,能高高兴兴地上车。
梁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知道像姜南离这种,总是臭着一张脸的人,会因为什么事情开怀大笑呢。
梁弋想象不出来。
另一边,姜南离循着蒋齐魂魄的气息已经走到了相应的楼层。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可姜南离却像恍若未觉一样,她靠墙站着,眸光沉静地看着面前红色的标志牌。
医院里,人匆匆,鬼魂也是。
姜南离缓缓闭上眼,可闭上眼,耳朵里的声音却更加明显了。
她甚至能听到鬼嚎声里的每一次震颤。
人哭声和鬼嚎声穿过门板楼层,一起撞进了姜南离的耳朵里。
她猛地睁开眼,琉璃色的眼珠子中染了一层淡淡的粉。姜南离伸手解下了腰间挂着的铜钱。
那枚铜钱里,装着的是水鬼的魂魄。
她屈指在铜钱上轻轻叩了叩,一枚半透明的鬼影飘了出来,飘在姜南离面前,凝成了半个人形。
在铜钱里养了几日,水鬼的脸,不再像先前似的,像个发胀发白的面皮,反倒隐隐瞧出了几分身前的模样。
是个长相周正的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长相不那么可怖了,水鬼的性子也柔和了半分,他看向姜南离,不再像先前那样焦躁不已,反倒是带了两分羞稔。
姜南离看向水鬼,动了动唇,“怎么到了最后一天当鬼的时候,反倒变得矜持起来了。”
水鬼搔了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姜南离扯了扯唇,“我们原先作为邻居,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你。”
水鬼语气真挚。“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极难相处的人,这次……”
姜南离抬手打断了水鬼的话,她的背靠在医院白墙上,“我只是觉得你太过吵闹,才出手帮你罢了。”
水鬼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一人一鬼闲谈间,蒋齐的魂魄已经从紧闭的急救室里飘了出来。
蒋齐新变成鬼,脸上满是茫然。
魂魄上,还带着火烧留下的疤疤癞癞。
他有些茫然地四顾,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视线同姜南离对上,蒋齐的脸色才逐渐变得煞白。
姜南离站直了腰,只见她伸出手指轻轻一挑。
蒋齐魂魄的手腕上便多出了一条线。线的另一端,系在水鬼的手腕上。
随着绳子落下一个结,水鬼半个身子渐渐趋于完整。
他脸上属于水鬼的特征也渐渐散去,原本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姜南离抬手拍了拍水鬼的背,她本不该触碰魂魄的,可姜南离仍旧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盖在了水鬼的肩胛骨处,“去吧。”
水鬼回头看向姜南离。
身后的人嘴唇微微弯起,水鬼想,那是他见过的,姜南离最温和的时候。
“去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早在姜南离上船前,水鬼就在江底飘着了。
现在,他身上的诅咒转移到了蒋齐身上,水鬼也变回了最初死时的样子。
是个穿着长衫的俊秀少年。
他对着姜南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顺着那根绳子,和蒋齐的魂魄撞在一起。
蒋齐脸上满是怔愣错愕。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开始变得浮肿泛白,像是在水中泡了许久许久一样。
那一撞下,蒋齐的魂魄跪了下去。
而原本水鬼的魂魄则是渐渐消散了,姜南离看着掌心当中窜起的幽蓝色火苗,没有动作。
直到那悠悠蓝火熄灭。姜南离才牵住了落在地上的绳子一端。
身子穿过铜钱中间的孔洞。
蒋齐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做完这一切,周遭原本变得模糊的情景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人来人往间,姜南离听到有人在说话。
——怎么突然这么阴冷。
——这回南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看墙上,有水渍沁出来了呢。
姜南离模模糊糊地记起,阿嬷从前和她闲聊时,提起过水鬼的过往。
水鬼是个书生,一个生不逢时的书生。
正值乱世,国将不国,妖异横行。悠悠大江干涸得只剩最后一层,连年的干旱几乎要了周遭百姓的命。
书生死在江边。
血水与最后的一丝江水相连,江水重新变得丰沛起来。
活过来的江水,拯救了周遭的百姓。
姜南离还记得,她听阿嬷讲起这件事时,曾有些不屑地反问。
——白白丢了一条命。总不能那雨当真是因为他的死而下。
那时候,还是水鬼的书生正飘在船边,听了姜南离的话,他尖着嗓子喊,“是交易,是一场交易。我不是白白送死的。”
姜南离并不相信,姜家可做不到什么呼风唤雨的事情。她继续追问是什么交易,那书生却又说不明白了。
他在这江里待得太久,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姓,也忘了当年究竟是为何死。
没有人知道。
唯有那从墙底渗出来的水渍记得。
第13章
姜南离回到医院楼下时,梁弋已经等在了下面。
车子不光里里外外洗过了,还换了一套新的座椅套。
见姜南离走了过来,梁弋微微挑起眉,像是等着她的夸赞。
只是被梁弋盯着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兀自上了车,等了一会儿,见梁弋还站着不动,有两分疑惑道,“还有事儿?”
梁弋耸了耸肩,绕到另一侧上了车。“蒋齐的事儿处理完了?”
姜南离的头靠在椅背上,轻声嗯了一声,她闭上眼,“今天去江边吧,去了江边,这事儿就算真正了结了。”
“梁弋,明天我们就启程去梁州。”
梁弋应了一声好,他的视线从姜南离身上扫过,有些迟疑道,“姜南离,梁州夜里温度低,你要不要带些厚的衣服。”
说起衣服,梁弋才想起来,姜南离不管去哪儿都是空着手的,可每天都有新的裙子换上。
那些裙子多是红色,唯有裙摆绣着的花不同。
姜南离睁开了眼,她没有看梁弋,只是琉璃色的眼眸里有一丝嫌恶。
“不用。”姜南离道,“我只能穿这些。”
“什么?”梁弋没明白姜南离的意思,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只是姜南离并没有回应梁弋的疑问,她像是累极了,头偏在一侧,胸膛缓缓起伏着。
那只黑猫,则是从后排爬到了前排,趴在了姜南离的腿上。
一人一猫,呼吸趋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