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似
那鬼魂趔趄着转过身,她看向姜南离。
魂火点燃后,鬼魂的生命也陷入了倒计时,她再也无法像刚刚那样凝气对着姜南离动手了。
老妇人雾气一样的身子软了软,缓缓瘫了下去。
那双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姜南离,“姜小姐——”她的声音在颤抖。
“阿离……”那鬼魂又改口道,“阿离,我们十年的感情,你好狠……好狠的心。”
姜南离没有动,她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鬼魂被烧得发白,直至淡去。
“我该再狠一点的。”姜南离看着仅剩的一丝残魂道,“我就不该带你下船来——”
最后的一丝残魂也在幽蓝的火焰中消散。
姜南离挺直的肩膀像是松了半分,像是有什么压在了她的肩头,让她有些站不直身子。
她不得不退后两步,想要抵在墙上,借着墙壁让自己站直。
姜南离突然想起了过去十年里的很多事情,她和老妇人之间相处的事情。
她早该把那些藏于角落的记忆挖出来。
姜南离只记得老妇人的一手好菜,和时不时地添衣提醒了。
却忘了,那老妇人最开始就是极怕自己的。
她觉得自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是恶鬼,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只是后来,老妇人将害怕藏了起来,只是藏了起来并不等于消失了。
姜南离笑了一声,她重新站直了身子。
李虎仍旧站在墙前,一下一下砸着墙壁。
李虎额前,隐隐被那枚贴着的铜钱压出了一个圆形的痕迹。
姜南离停在了李虎身前,李虎漠然地看了姜南离一眼,而后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姜南离伸出手,将那枚铜钱揭了下来。
随着铜钱的离开,李虎收回了手,脸上带了茫然,像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样。
十二年前,李虎本该死了。
他精神有些问题,不知为何,从十五楼跳了下去。
不知该说他命好还是命不好,掉下去的途中,李虎被一棵几十年的老树拦了拦,人没死,住进了加护病房。
李虎身上插满了管子,一天要被下几次病危通知书。
李虎的母亲便是那时候找到姜南离的。
她求姜南离救李虎的命,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姜南离答应了,她不光答应了,还给了老妇人两年的时间陪着李虎直到康复。
等到李虎完全康复,老妇人才由姜淮一送到了船上。
姜南离垂眸看着重新盘腿坐回地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缓缓蹲了下去。
疗养院的员工送走了姜南离。
等人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还不忘对着一旁的同事感慨,“你说她刚刚又给李虎账上划了一大笔钱?李虎住着的单间可不便宜……你说人是怎么投胎的,怎么能长得又好看,又有钱呢?”
一旁的人白了那人一眼道,“那你怎么不说李虎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吧。”
那名员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楼里跑出来的人打断了,“快,李虎疯得更厉害了——”
“之前不是好了不少吗?”
“谁知道呢,突然撞墙想要自杀,快去帮忙……”
几人连忙往大楼里跑去,落在最后的那个人在跑进大楼前,不自觉回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口。
他记得,刚刚那位小姐付了一大笔钱。
就好像,一早就猜到了,李虎需要这笔钱一样。
第22章
走出疗养院后,姜南离有一瞬间的茫然。
梁州夜里的星星很亮,姜南离站在疗养院的金色招牌外,一时有些失去了方向。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好像从五岁时被带走后,姜南离便没了归处。
夜风带着一点点的凉,姜南离缩了缩肩膀,抬手去抱肩的时候,掌心触碰到的,不是平时裙子的触感,反倒是毛茸茸的,挠得掌心有些发痒。
姜南离侧脸去看,才记起自己套上了梁弋买来的毛衣外套。
她伸手轻轻按了按毛衣上飞起的绒毛,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街道上寂静,车鸣声响起时,便显得有些刺耳,让人的胸腔也跟在其后颤动。
姜南离收回手,抬头去看。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街道对面,大灯亮着,照亮了面前的一小片地。
姜南离没动。
越野车的车灯闪了两闪,车门便被推开了。
身高腿长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慵懒没个正行。
梁弋远远看着姜南离,抬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姜小姐,我来接您了。”
梁弋喊起姜小姐时,像是用舌头包裹着每个音符,听上去有些戏谑也有些缱绻。
姜南离这才抬脚,朝着梁弋走了过去。
梁弋转到副驾驶的位置,替姜南离打开了车门,“接下来去哪儿?”
姜南离钻上了车,她没有回答梁弋的话,而是静静地看着梁弋。
片刻后,才轻声道,“你是梁州人?”
梁弋点了点头,“是,梁州人。”
“那你不回家吗?”姜南离轻轻搓了搓指尖,听不出情绪,“看起来,你已经在疗养院外等了我许久了。”
梁弋沉默地看向姜南离。
就在姜南离以为梁弋什么都不会说时,面前的男人突然笑了笑,“我生在梁州,但我在梁州没有家了。”
“姜小姐,你困不困?”梁弋话音转得极快。
姜南离愣了一瞬,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梁弋上了车,他看着前方,“姜南离,我有些怕,所以想请你陪着我去一个地方。”
直到到了目的地,姜南离才知道梁弋口中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那是梁州的墓地。
墓园里有一个小小的山包,陵墓一排一排的,绕着小山包走了一圈又一圈。
姜南离从车里走了出来,她张了张嘴,有白色的雾气在她鼻翼前飘散。
——墓园的温度要更低一些,热气都会被凝成白雾。
姜南离转过头,看向刚刚锁好车的梁弋,眼底有一丝疑惑。
梁弋看着姜南离笑了笑,眼睛像是星辰一样发亮。
“我父母,葬在这里。”梁弋抬脚,朝着一处走了过去。
他沿着墓园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有些复杂的台阶走着,丝毫没有磕绊。
好像那一条路已经刻在了梁弋心里。
他从这些看上去大差不差的墓碑中找到属于自己父母的墓碑,像是从一排排一样的房子里找到自己家那样轻易。
梁弋停了下来。
姜南离停在了他身后半步的地方。
照片里的人,正温和地看向他们。
“你刚刚说,你怕?”姜南离的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墓碑上的刻字让她明白,这里埋着的应该是梁弋的父母。“梁弋,你怕什么?”
梁弋本身长得和照片里的女人也有几分相似,而那双多情好看的眸子更是和照片里的男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梁弋没有接话,他蹲了下去,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墓碑前的一小块空地,而后坐了下来,他看着墓碑,声音有些淡,“我怕他们怪我。”
“当年,他们是想去海市——我读书的地方,替我庆祝二十岁生日的。”梁弋半垂着眼,他没有注意到,姜南离是什么时候走到另一侧,抱着膝盖坐下的。
“是我说在家里过的。”梁弋停了停,“所以他们才会早早结束了旅行,回了家。”
“我妈妈……”梁弋声音突然有些低,像是说不出后面的话了一样。
姜南离并没有催促他,而是安静地等着,她没有看向梁弋,而是看向周遭。
“我妈妈,是个很浪漫的人。”梁弋继续道,“每一年,我们的生日,她都会把家里打扮得很漂亮。那年我二十岁,在她眼里,更是要好好纪念的日子。”
“那天,家里被妈妈打扫得很干净,她还买了许多气球彩带,家里被她收拾得像是给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过生日一样。”梁弋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笑声,只是那笑听着却让人无端难过。
“我原本还在想,这次一定不会听她的,戴着生日帽,在那些彩带下面拍照片了——”
“多幼稚啊,要是照片留着,被我以后的女朋友看到了,不是会被嘲笑吗?”梁弋吐出一口气,“直到推开门前,我都是这样想着的,我甚至想好了,要是妈妈因为这个生气,我说些什么哄她。”
“可推开门后,我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给我准备的彩带,准备的气球,破得破,烂得烂。”
“那些东西,都泡在血里……”
“我妈妈她,可娇气了。”梁弋缓缓转过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安静地回望。
“平时不小心割破手,都要在我和我爸耳边絮叨上小半个月的。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被分成了那么多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