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似
“真是麻烦您了。”梁弋看向面前的撑船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着,“竹岛村上,平时来的人多吗?”
“多!怎么不多。”撑船大?爷肯定道,“再往前两年,来回竹岛村的渡轮只有中午一?班,也就这?两年,来了几个有钱人,在海边起了两排屋子,说是叫……”
大?爷顿了顿,在脑子里思索着那个名词,“叫……对,叫民宿,这?才有不少外地人来竹岛村上住。”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闲的慌,这?海我天天对着,也没看出个什么三四五六来,你们这?些年轻人,还不远万里地跑来住那个破岛上,夜里海浪声?可大?哩,睡都睡不着哦。”
梁弋笑了笑,“我们不是来玩儿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听梁弋这?样说,大?爷来了兴致,“找人?竹岛村上虽说住了几十百来户,我倒是认识大?半,说不准你们要找的人,我还认识哩。”
“黄柔。”姜南离看向撑船大?爷,“我们想?找的,是个年长的女人,叫黄柔。”
黄柔这?个名字,是昨天小?草的奶奶告诉姜南离的。
黄柔每个月都会回一?趟鲛珠村,不干别的,就去那些被烧焦了的屋子里转一?转,尤其是在那间姜南离他们发?现牌位的屋子里待的时间最久。
“黄柔……”撑船大?爷咂摸着这?个名字,“哦——原来你们是去找黄姨啊。”
他看向姜南离,脸上有些好奇,“我听说黄姨无儿无女的,你们是她什么人,怎么想?起来找她了?”
“刚刚听家里长辈提起的,所以我们这?才找来。”梁弋道,“大?爷,您认识黄柔?”
“认识,怎么不认识。”撑船大?爷头微微抬起,“黄姨可是那时候,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
“黄姨原先是上河村人,要说她啊,说命好命好,说命不好,那也命不好。”
“黄姨早些年,人长得周正,做事儿也轻快,最重?要的,是她绣得一?手好刺绣,黄家是最早在上河村盖起大?房子的,就是因为黄姨的那一?手刺绣。”
“后来,有媒人替黄姨同鲛珠村的一?户人家说项,好像姓柳。”
“黄姨看上了那个姓柳的,两个人接触了很久,彼此都挺合得来的,就在谈婚论嫁的档口?,姓柳那家突然拒了黄家,说是原先给孩子定过娃娃亲了。”
“黄姨那时候,伤心了可有一?阵了。”
“后来,听说黄姨伤心得都拿不起绣花针了。那之后,黄姨便没有再和人相亲,一?直到现在,都还是赤条条一?个人呢。”
撑船大?爷叹了一?口?气?,“不过没嫁给那个姓柳的也是件好事儿,姓柳的结了婚没多久,鲛珠村就起了一?场大?火,死绝了。要是黄姨嫁过去了,哪儿能活到今天,成了竹岛村的人瑞呢?”
“您是说,自从黄柔被柳家拒绝之后,就再也没有绣过花吗?”姜南离开口?问道。
撑船大?爷愣了片刻,而后笃定道,“是哩,那时候我虽然还小?,可我记得清楚哩,黄家因为黄姨不愿意再绣花,在村里闹过好几次呢,后来索性?都将黄姨赶出去了。这?也是黄姨一?个上河村人,现在却住在竹岛村的原因。”
“那时候,闹得可僵哩,后来黄姨的父母哥哥去世,黄姨回都没回过上河村。”
“我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讲,说是黄姨伤心过度,被旁人夺了身子,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哩。”
撑船大?爷摇了摇头,又啧啧两声?,“总归,曲折着呢。”
说话间,船已经停在了竹岛村外。
比起萧条凋敝的鲛珠村,竹岛村肉眼可见地热闹不少。
小?港口?外有一?条小?的商业街,卖着各色小?吃。
撑船大?爷接过钱,抬手给梁弋他们指了个方?向,“黄姨就住在最里面,不过她给自个儿改了个名字,听说不叫黄柔了,改叫黄柳。”
撑船大?爷略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要我说,黄姨这?一?生,都被那个姓柳的给耽误了。”
梁弋同撑船大?爷道过谢,三两步爬上了有些陡峭的石梯。
他站在石梯最上方?,转过身,伸手示意姜南离牵着他的手爬上来。
姜南离并没有牵住梁弋,而是把趴在肩膀上的小?黑猫递给了梁弋。
梁弋的指腹轻轻刮着小?黑猫的背毛,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你之前被小?念弄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好全,这?样陡峭的石梯,还是慢点儿走。”
姜南离没动,倒是一?旁,三两个看着才五六岁的小?朋友正沿着石梯爬上又爬下。
小?孩儿的打闹声?落在梁弋的耳朵里,烧得他耳廓隐隐发?烫。
姜南离还是自个人爬了上来,她打量着竹岛村,只一?眼就找到了存放美人鱼标本的地方?。
“那边。”姜南离抬手指着一?处高?过多数屋子的建筑,“那儿怨气?重?,应该就是存放的地方?。”
是了,自己的身体被鲛人魂抢占,身体原先的主人又怎么会瞑目没有怨气?呢。
“正是顺路,要不要去那儿看看?”
姜南离思考片刻后,同意了梁弋的提议,虽说已经知道了那具所谓的美人鱼的来历,但去看看,也许还是会有些别的收获。
那算是岛上的一?个景点,一?人二十块的门票。
美人鱼的标本被收藏在最上层,门外还有人看着,一?次只能进去四五个人,参观也只能参观五分钟。
说是标本,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一?具骨架。
骨架是从肋骨处保存的,一?直到鱼尾。
只是那说是鱼尾的骨架,在姜南离眼中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两条腿骨被硬生生地揉在了一?起。
展厅不大?,甚至五分钟都用?不到便能看个大?概。
和姜南离他们一?起进到展厅的,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儿刚刚看清骨架的轮廓便尖叫一?声?,扑进了自己男朋友的怀里,连带着说话,也带上了哭腔。
“宝宝,这?看着也太吓人了。”
男孩儿赶忙把女孩儿揽进了怀里,即便自个儿的腿也有些哆嗦,也强忍着恐惧安抚着怀里的人。
比较起来,面不改色的姜南离反倒像是个异类。
“走了。”姜南离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去,梁弋连忙跟了上去。耳里还是那个男孩儿安慰女孩儿的声?音。
“别怕别怕,我保护你呢。”
梁弋收回视线,跟上了姜南离的步子。
他的目光落在姜南离背上,心里想?着,如果那天自个儿同姜南离说别怕,有我保护你呢,可能会被姜南离觉得自己叫什么妖魔附了身,一?骨鞭劈成两半吧。
梁弋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子。
黄柔住着的地方?不算远,是个独门独户的小?房子。
屋外,有大?片的油菜花田,田埂上,站着不少来岛上玩儿的人。
而那间小?房子的院门打开着,姜南离停在了院外,院子中央,有一?把藤编的躺椅,躺椅上躺着个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全白了,缩在躺椅上,看上去小?小?的一?团。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南离一?直落在自个儿身上的目光,躺着的老太太悠悠睁开了眼睛。
“油菜田在那头,往那儿走。”老太太摆了摆手,似乎是在吆喝姜南离离开。
可姜南离却是朝着院内走了过去,“我是来找您的。”
“我该称呼您,黄奶奶,还是柳奶奶呢?”
坐在躺椅上的人脸色微变,她听懂了姜南离的眼下之意,背挺得笔直,“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南离已经走进了院子,梁弋跟在她身后,将院门关上了,顺便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目光。
黄柔的视线落在姜南离的身上,算起来,她也九十多岁了,可眼神仍旧清澈。
“晚辈姓姜。”姜南离道,“来找您,是为了当?年鲛珠村的事儿。”
“鲛珠村……”黄柔咂摸两下,重?新躺了回去,“我一?个外村的人,能知道什么鲛珠村的事儿,你们回去吧。”
姜南离没有动,她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在来竹岛村之前,我在鲛珠村遇到了柳旻。您或许并不知道柳旻是谁,如今柳家,他也算是个厉害的人物,虽说不是家主,有什么事儿,他也大?多能摆平。”
“柳旻最是维护柳家的声?誉,你猜猜,如果我告诉他,当?年的人里,有个人顶着别人的皮囊活了下来,你猜猜,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您安安生生地活了这?么多年,总不想?临到老了,还闹一?出戏剧吧。”
黄柔睁开了眼,她看向姜南离,许久后,开口?道,“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在说些什么胡话,说出来的话,比我这?个老婆子说出来的,还要奇怪。”
姜南离面色未改,似乎早就料到了黄柔这?样的反应,“我见到了你月月去上香的牌位。”
“是。”黄柔并不狡辩,她坦坦荡荡道,“这?周围上了些年纪的,都知道我倾心柳大?哥,他死后,我月月去祭拜他,这?又如何?”
“是吗?”姜南离问,“那您可要好好问问当?年那个帮你做牌位的人了,怎么能用?阴木。阴木的牌位代指女人,你用?阴木的牌位拜祭你口?中的柳大?哥,是想?他死了也不得安生吗?”
“还是说,你祭拜的,是那个替你去死的无辜女人。”
“黄柔。”姜南离道。
最后这?一?声?黄柔砸进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姜南离的眸光轻颤。
姜南离的这?声?黄柔既是在喊自己,又是在说那个替死的女人。
见老太太没再开口?,姜南离垂了垂眸,继续道,“我平日?没事的时候,爱搜罗些闲书看。”
“不巧,我曾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是过去,有一?种绣娘,她们手艺出众,不光能绣花织布,还能绣人皮,换人魂。”
“您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黄柳,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本姓柳,还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当?年替自己死的人姓黄呢?”
老太太终于又有了动静,她动了动身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双极小?的脚撑着整具身子,她一?晃一?晃的,朝着屋子里走了过去。
“你一?个人跟过来。”老太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梁弋有些担忧地看向姜南离,姜南离对他点了点头,而后独自跟了上去。
“关门。”听到姜南离进屋的动静后,老太太开口?道。
姜南离应言做了,转身看向老太太时,却见到背对自己的人,正一?件一?件褪去身上的衣服。
老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是苍老的,像是枯老的树根。
可随着衣服的褪去,姜南离的眼睛微微睁得大?了些,黄柔身上的皮肤光洁,说是十八岁的少女皮肤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人转过了身子。
从胸口?直到腰线的地方?,有一?道极宽的伤疤。
伤疤狰狞,泛着艳红。
“我的确不是黄柔。”老太太道,“我姓柳,叫柳苗苗。”
姜南离被柳苗苗身上的伤口?惊到了,许久没有说话。
柳苗苗弯下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穿了回去。
“我给你看身上的伤口?,只是为了告诉你,我的确是柳苗苗而非黄柔。”
“但你想?要通过我找到鲛人,绝不可能。”
“小?姑娘,你大?可以回去告诉柳家的人,当?年鲛珠村,柳苗苗还活着,让他们来收了我这?一?条残命。”
“毕竟活了这?么久,我也活得够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