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第64章 躲避
◎躲在了她的身后◎
“苏允棠, 你还要将朕逼成什么样?”
苏允棠原本是不愿多理会刘景天的,可这一句仿佛委屈到了极处的质问,却瞬间将她的怒火激了出来。
这算什么呢?刘景天虽然困在这寝殿中, 可他身康体健,每日三餐不缺,起居有常,身旁有御前大总管服侍, 外头有禁军护卫, 没有人来欺辱他, 没有宫人逢高踩低, 更不用在如她从前一般,在风雪之中数着炭薪煎熬。
连她从前被圈禁时的痛苦的十之一二都没有, 他算什么委屈!
“刘景天,你沦落到今日这步, 都是你咎由自取, 是天不容你!”
苏允棠满面冷肃, 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恨意:“我逼你?你便是怨天怨地, 也怨不得我一个字!我苏允棠还恨上天叫你我换了体感, 不能杀之后快,如今还保你你衣食无忧,软卧高枕, 还能这儿大放厥词, 我只恨自己枉为人女!”
若不是因为互换了体感, 她无法囚禁刘景天, 可话说回来, 若不是互换了体感, 在得知了父亲真正死因之后, 她便是卧薪尝胆,玉石俱焚,不论如何手段,也不会坐视杀父仇人,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但现在,她即便圈禁了刘景天,也顾忌互换的体感,连照着父亲病逝前经受过的痛苦,一桩桩报还回去都不成!
刘景天的颓败与痛苦,在苏允棠这更加赤=裸,更加深沉尖锐的恨意面前,只如秋风下的枯叶,被冲的零散细碎,不值一提。
他倒吸口气:“苏允棠,这生产的极致苦痛,朕是代你所受!”
这话却叫苏允棠冷笑出声:“代我?这两个孩子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我红杏出墙得的野种,还是我给你下了虎狼之药,强迫你叫我怀了孩子?”
这话果然叫刘景天面色一滞。
孩子是从何而来?是他相信了唐黄那个江湖骗子的雷霆之术,机缘巧合,在自个的皇后身上下了淫药。
这么想来,阿棠说他咎由自取,竟是一点没错。
谁能想到,他们成婚五年,好的蜜里调油时都没有怀孕,只那么一次荒唐,却怀了两个孩子。
难不成,这世上当真有天意?当真是天不容他?
一时间,刘景天竟忍不住的怔愣在了原处,当真从心底泛出了一阵阵的无力与自疑来。
不,不,不是如此!
不过没过太久,刘景天便也忽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怯懦与恍惚。
他不是如此,他从前不会如此,日后也不会永远这样无用怯懦!
他只是因为生了这两个孩子的折磨还没有痊愈罢了,待他出去就不会这样了!
刘景天手下空拨珠串的动作越来越快,低着头,满面痛苦的将这话在心中默念了十余遍,动摇的心绪才终于略微平定了几分。
半晌,刘景天终于抬起头,眸光有些涣散的看向苏允棠:“都是过去的事了,看在朕为你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你便不能宽待朕些吗?”
苏允棠冷得仿佛化不去的千年寒冰:“若是没有今日之事,若是换做我在圈禁之中,受尽折磨生下两个孩子,陛下念在我生产艰难的份上,便会回心转意,对我宽待如前吗?”
当然不会。
苏允棠虽是问句,心下却早已有了答案,女人生孩子罢了,这样的痛苦在堂堂帝王心里又算个什么?
莫说为了这么一点“功劳”亲近如前,只怕连解了她的圈禁都不会,说不得还会将两个孩子都一并抱走,只留她在冷宫之中,饥寒交迫,思虑成疾,生生被耗尽最后一丝心血。
可刘景天闻言,却不假思索的点了头:“当然会,朕早说了,将你圈禁不过是想你待朕和软些罢了,你但凡早能想开,如朕前些日子对你低头一般软言示弱,你我早已和睦如初,更甚从前,何况是回心宽待?”
苏允棠一瞬间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对刘景天的“疯癫”的真假,还存着几分犹豫,此刻却一点没有了。
只瞧这理直气壮的无耻模样,就知他什么疯了都是假的——
他好的很!
只怕是太好了才对!
苏允棠已经被气得不轻,可素来敏锐的刘景天,这一次却丝毫没有发觉自个皇后的不对。
他无力的靠着圈椅,面色有些恍惚,甚至还在劝说哀求:“阿棠,朕从前的确是委屈了你许多,朕已经知错了。”
“朕如今很不对劲,时常失神恍惚,时而躁怒,时而又多疑怯懦,连听你说朝中来人,都唯恐他们看出朕不同以往,要小觑了朕心生反心……”
说着,他揉了揉脸,又有些失神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顿了片刻,才低低道:“受了这样多教训,还不够吗?”
苏允棠声音平稳,神色却格外冷厉:“只为我自己,或许够了,可刘景天,你害我父亲,莫说这么点教训,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刘景天愣在原处,眨眨眼,先是一喜,继而却是一悲。
喜的是他当真没有……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在大将军病逝上动过手脚。
悲的自然是,这实话,却没有一个人肯信他。
苏允棠这时,却没了再理会刘景天的心情兴致,她缓缓吸一口气,只将林芝年留下的熏囊挂在腰间,又将蒙面的巾帕紧紧系在了脑后。
准备妥当之后,她也再不看刘景天一眼,只径直开口吩咐:“几位大人该到了,怎的还不来?派人去催一催。”
虽说刘景天刚才才说了不肯见人,但这话苏允棠却从未当真。
京中的来的人,是请了太后懿旨来接天子回宫的,今日不见,难不成这些人便会乖乖下山回去不成?
不可能的,越是见不到天子,这些大臣只会越觉着天子疠风有异,越会觉着是她这个皇后蛇蝎心肠,反而更会想尽手段去见刘景天。
因此,她非但不会拦,并且还要这些人立时就来见人,当着她的面见!
若不然,这些人当真在她不知情时,私下里见着了刘景天,说不得就要里应外合,将天子从大明宫中夺回去,还能顺势将挟持天子的罪名甩给苏家,再顺道甩掉他的疠风恶疾。
苏允棠心下也觉着,刘景天之前装模作样的打算,大半就是如此。
总不能当真是因为自个“疯癫”,担忧朝中文武会看低小觑了他这个帝王,就不敢见人,宁愿困在她手中了?
这话才是天大的笑话,她相信才怪!
听闻来人已到了宫外之后,苏允棠面色端肃,脊背挺直的行到了刘景天身后半步处。
她甚至一手拿了巾帕,一手端起了药盅,神色姿态,都是说不出的贤惠端庄,任谁看去,都是刚刚生产,还未出月子,便不顾恶疾,来为夫君侍疾的贤后,贤惠的只差记入史册,传下佳话。
看到殿外出现了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都能露出满身忠心恭肃的几个朝臣后,苏允棠郑重之余,还在思量白先生与她的计策与布置是否妥当,稍后如何开口,才好将刘景天的疠风钉死,也能以此为理由,将刘景天在这大明宫中多困几日。
帝后敌体,这话说得实在没错,刘景天被多困一日,她这个皇后在朝中的势力便更强一分。
苏允棠只顾着沉思,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在她身旁的刘景天,见到这来接他的亲信朝臣时,面上一瞬间闪过的不是欣喜,而是担忧戒备。
他甚至下意识般,身子一闪,隐隐避在了她的身后。
第65章 都要害朕!
◎朕只信阿棠!◎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刘景天躲避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一瞬, 不过呼吸间,他便也回了神,不单立即直起了身, 还有意挺直脊背,撑起了面上的凝重威严,连就挨着天子身侧的苏允棠都未曾发觉,就更提朝臣。
此刻能踏进殿内的五个朝臣, 既是忠心, 也是位高权重自然老谋深算, 不会轻易做出蠢事。
五人不论心中如何想, 既然进来了,进门之后大礼问安, 或沉稳或担忧,即便看到了刘景天面颊上的红疹, 也都是有礼有节, 恭肃忠良, 面上没一个露出顾忌恶疾之类的神色的。
其中又以为首的中书令宗良翰最是叫人动容, 连蒙面的巾帕都没带, 看到大圈椅上的刘景天之后,甚至激动的荡出了湿润的泪光:“得见陛下龙体无恙,臣死亦无憾了!”
这宗良翰不但是朝中中书令, 也是宗家家主。
宗家亦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 在前朝时原已有些没落, 刘景天登基之后, 特意挑出了宗家来提拔重用, 才叫宗氏不但重回了往日荣光, 还更进一步。
如今尚了和嘉公主的的宗驸马, 就是出自宗氏本家的旁枝后辈,可见其简在帝心,任谁都知道宗家是天子的亲信重臣。
自然,这样的亲信重用也不是白来的,宗大人深知陛下的本心,就是拿他来平衡与他一起打天下的、如今已成勋贵的旧日兄弟们,因此宗良翰升至中书令后,也是格外能干,先前谋逆的英国公侯季,就是由这位宗大人亲自审理,亲自监刑,史六换子暴露,也是多亏了他的精心。
既然干出了这些事,宗良翰难免早已将朝中勋贵得罪了透,而苏允棠苏家出身,如今甘愿依附的后党的,也多为与刘景天一路走来,却心寒不甘的勋贵武将。
有这么一层渊源,身为中书令的宗良翰,天然就站在了苏允棠的对立一面,听闻天子“身患恶疾”,又眼见着后党嚣起,他也是最焦虑担忧、寝食难安的一个,此刻迎回天子的打算,也是他一力主持。
也正是因为这缘故,此刻见到了活生生的刘景天,宗良翰那泛到了皱纹上的泪意,还当真不是作假。
他早已将举族性命都压到了刘景天一人身上,谁知道陛下年纪轻轻,也能病成这样?
陛下若是当真病重不治,让皇后临朝称制,他自个一条老命就罢了,可宗良翰身为宗氏家主,要看眼睁睁刚爬起了没两年的宗氏一门,重新跌落至比从前还要不堪得多的境地,只怕比要他死都难受!
知道其中缘故的苏允棠,没有再多看宗良翰的动容庆幸,她的神色平静,目光从剩下的四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立于最后,身着朱色官袍的青年朝臣身上。
这人苏允棠也很熟识,正是今日提早为她报信的侍郎魏禅。
察觉到苏允棠的目光后,魏禅低眉垂目,朝着她的方向不易察觉的低了低头。
苏允棠也微微颔首,魏禅是英国公候季的连襟,被英国公连累之后,在朝中早已失势,如今却能大咧咧立在来迎天子的亲信里,可见如今依附她的后党,已然成了气候。
果真先生说的不错,三人成众,一旦派系已成,便是你还心存迟疑,心存野心不甘的臣下们,也自有会拱卫着逼你向前。
刘景天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处,不见素日的和气随意,反而格外严肃,言简意骇:“免礼。”
仿佛多说几句话,就要被暴露了什么似的。
五位大人倒是并没察觉不对,闻言起身,又躬身朝一旁的苏允棠见礼。
“诸位大人请起。”
比起刘景天的寡言少语,苏允棠就显得了大方许多,不等宗良翰开口,便主动问道:“听闻宗大人是奉了太后懿旨来迎陛下回宫?”
宗良翰应是,苏允棠便又立即道:“陛下病重昏迷,本宫忧心不已,动了胎气,多亏了上天庇佑,太医们尽心,腹中一双孩儿才能平安无事,本宫都是如此了,太后身为陛下亲母,想来是定是愈发记挂,说不得还要急出病来。按理说,本宫该亲去请安劝慰,只是刚刚生产,又要服侍陛下,实在是脱不得身……”
一番话,只说的一旁的刘景天都频频回头,满面复杂的几次欲言又止。
苏允棠,这可是苏允棠!他的皇后何时也会这样眼都不眨的胡说八道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阿棠吗?
苏允棠却压根不看刘景天,只似模似样的按了按眼角,又是满面的担心:“宗大人去翠微宫时,瞧见太后凤体可还安好?本宫这几日里,还总是担心太后娘娘不放心陛下,慈母之心,说不得就要亲来大明宫探望,若是太后娘娘一定要来,诸位大人可一定要拦着才是!”
这话便叫宗良翰的一顿,诺诺半晌,也只得含糊应是,一个字无法多言。
说什么呢?说太后娘娘担心是担心,可人却是在翠微宫里待的好好的,压根儿就没打算来看儿子?那和摆明了骂太后不慈有什么区别!
可即便宗良翰不说,只这幅迟疑的模样,在场众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刚刚还在为苏允棠震惊的刘景天,面色也是微微一变,手心攥得更紧,挺直的脊梁也不自觉的弯了几分。
若是从前的刘景天,苏允棠这样明摆着挑拨,他大半只是微微一笑,连一丝在意都不会有。
慈高太后是他的亲娘,自个亲娘的心性,他怎么会不清楚?
什么母子之情,他打从三岁,就没有再在意过这些没用的东西,他早已不需亲娘抚育,相反,是慈高太后是要倚仗着他,是他奉养寡母,好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一个孝子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