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侧轻寒
这东西,比青莲宗总坛那些毒汞可怕多了。一是见效快,二是四面八方覆盖,根本无处躲避。
她抬头观察洞壁,企图找出藏在云母后的机括。
“南姑娘,别白费心机了……”傅准呼吸不畅,声音彷如从喉口硬挤出,“你破解不了的,只能规规矩矩来。”
“什么规矩?”阿南冷笑,“这东西我看主要就是绿矾油吧?我就不信,这小小的洞壁能存多少毒水?人多势众齐力捣破了不就行了?”
傅准笑容嘲讥:“南姑娘未免太天真了……九玄门最擅借山河地势为阵、以阴阳乾坤为法,你猜猜……为何照影阵会在肃州地下,连通矿脉?”
阿南哪能不懂他的意思,可思索许久,脸色微变,不得不勉强道:“因为这地下,盛产毒水的主要成分,绿矾。”
“绿矾转为绿矾油,只需要借喷火石之类能爆燃的矿物,加一个简单的煅烧机关而已……你猜猜,这地下有多少绿矾矿,你又能有多少人来填这个洞窟?再说了,填满了,你又怎么过去呢?”
阿南悻悻地转头,看向两个洞壁间隐约的空隙。
相同的通道,相同的青莲踏步,相同的白雾弥散。
“照影……”阿南一扬眉,终于知道了这两个字的用意,“这就是这阵法的规矩?必须要两个心灵相通又能力同样超脱之人,彼此默契相互配合,两边力量彻底均衡,才能维持机关不被触发,穿过这条通道,到达阵心。”
傅准喘息赞叹道:“不愧是南姑娘,一眼便看出了关窍。”
阿南立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让薛氏兄妹过来:“双胞胎应该是这世间配合最为默契之人,若说这世上能破掉这个照影阵法的,可能也只有两位薛堂主了。”
“是啊,除此之外不作他人想……可就算薛家兄妹破了阵,又有何意义?”傅准虚软地靠坐在壁上,露出森冷的笑意,“多四个月的心理安慰而已。”
阿南心口陡然升起疑惧:“什么意思?”
傅准抬眼朝她张了张嘴巴,可挤出来的话语低哑,根本听不清。
阿南下意识俯身贴近一点。
她听到傅准的声音,如同魔咒萦绕在她耳畔:“你活不了,他也不过比你多活四个月,你急什么呢?”
阿南心口剧烈一跳,而傅准滚烫的手已握住了她:“阿南,你盗走我的玄霜,宁可我死,也不肯怜惜我……还假意装作寻不到出路,诱我带你破解地图来到这里……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阿南猛然醒悟,立即抽回手掌,撤身疾退。
但,云母缭乱的光芒中,傅准已抬起了手。
青碧云母的光芒骤然一收,黯淡火把的最后一丝光线熄灭。
四肢陡然拧转弯折,手肘与腘窝同时剧痛,她如一具提线木偶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便僵硬跌倒在黑暗之中。
在手足的抽搐剧痛中,她听到衣衫轻微的窸窣声,是傅准慢慢地接近了她,摸索到了痛苦蜷缩的她。
“你故意砸在我身上,不就是为了趁机盗走我的玄霜吗?我说我会死,你都不肯给我,阿南,你对我实在太狠心了。要不是我凡事多留一手,身上另有备用的,你怕是已经弄死我了……不过,也怪不得你,毕竟我对你也不见得好。”傅准在她耳畔低语,如蛇信轻缠,“事已至此,你安心去吧……或许我会带你回拙巧阁,让你像吉祥天一样,永远活在最绚烂美好的时刻……”
阿南咬紧牙关,强捱四肢的剧痛,从牙缝间狠狠挤出几个字:“我死也……不会死在你身边!”
他笑了出来,低低道:“事到如今,你是不是有些后悔呢?若是当初,你被我废了手脚后乖乖留下,何至于兜兜转转至此,生出这么多事端呢?”
四肢传来的剧痛让阿南全身冷汗,湿透了衣衫。
一想到要被傅准活生生拖进死亡中,她顿觉毛骨悚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个翻滚,将他狠狠撞飞,脱离了他的掌控,向后缩去。
后背抵上洞壁,她猛然抬手护住心口,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并没有再度折断。
强忍剧痛,她抚摸上自己的臂弯与腘弯。
没有任何伤口,这令全身冷汗涔涔的疼痛,仿佛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附着在她的关节旧伤处。
就和上次在玉门关水道中一样,只是现在痛楚更为剧烈。
她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可怕念头,只觉得恐怖至极。
可还未等她思索,心口已然一颤,与四肢一般的剧痛传来,如硬生生往她体内钻进去的附骨之疽,正一分一分地侵占她的生命。
她全身颤抖瘫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量,竭力挤出几个字:“这……不是万象!”
黑暗中傅准的脚步声恍惚接近,俯身靠近了她:“是什么,重要吗?”
“不知道谜底,我死也不会瞑目!”阿南趴在地上,竭力嘶吼,“告诉我,为何阿琰只剩四个月?”
傅准没想到这种濒死关头,她居然还只顾着朱聿恒,紊乱的气息中显出一丝燥怒,冷冷道:“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瞒得过别人,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见他果然知晓此事,阿南又问:“就算这个阵法此时发动,他身上又要爆损一条经脉,可奇经八脉也还剩下三条,一条两个月,他理应还有半年时间,你为何说只剩四个月!”
“喔……”傅准捂嘴咳嗽,冷冷道,“可能是我算错了。”
“你说谎!”阿南仿佛忘了自己是待宰的羔羊,嘶声逼问他,“我问你,为什么你祖母的手札里只有七个阵法,为什么我们在青莲灯映照出的地图上,找不到第八个标记?山河社稷图究竟是如何种到阿琰身上的,谁种的,为什么?”
“别问了,安安心心赴死不好吗……”傅准听若不闻,手指缓缓下移,顺着她的下巴、脖颈、锁骨,一直向心口而去,“一下就好,很快的……”
她趴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量,厉声道:“傅准,你若杀我,拙巧阁定片瓦不存!”
抵在她胸口的指尖停了下来。本应在倏忽间释放的万象,被傅准迟疑收住。
他嗓音波动:“难道说,这是你们设下的……”
话音未落,黑暗中剧震已响起。
整个洞穴剧烈震荡,火光迸射中云母飞散如雪,被骤然而来的光芒照亮。
位于洞窟后方的石门,在火药冲击下猛然被掀翻。
火光洞明的瞬间,一条朱衣身影迅捷跃入,激起散碎的云母如万千转蓬,乱舞在他身侧。
大片黑暗中,唯有他的身影被泄下的火光照亮,凛然超卓,摄人心魄,大步向他们而来。
傅准微眯起双眼,看着自入口处威势赫赫降临的皇太孙殿下,再看向面前的阿南,心下顿时明了——
这对凶煞,怕是早就通好气了。她负责在下面套取他的秘密,于准确地点触动机括;而他带着墨长泽在上方,借“兼爱”查探动静定位到此,一举爆破到阵法中心。
傅准那双苍白清瘦的手下意识地微屈,似是要最后控制住些什么。
命若悬丝的阿南就在他不远处,只要他的手指微动,立即便可以攫走她的性命。
“阿南!”
一眼看出傅准要做什么,朱聿恒急奔向蜷缩于地的阿南。
爆炸余震犹在,他便疾冲入内,脚步竟有些趔趄。
几步来到蜷缩于地的阿南前,他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拢在怀中,急切地查看她的情况。
傅准死死盯着这对紧紧相拥的人,终究冷笑了一声,缓缓垂下了手。
而阿南在朱聿恒的怀中勉强抬了抬手,四肢犹在抽搐,喉口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朝他扯了扯唇角,示意没事。
见她身上并无伤势,朱聿恒又以掌心轻触她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松了一口气。
而韦杭之紧随朱聿恒身后,用“你又折腾我们殿下”的眼神看着阿南,满脸郁闷。
阿南有气无力地翻他们一个白眼,想争点气推开阿琰。
可一来全身像被抽了筋一样脱力,二来他把她抱得那么紧,她根本脱不出他的怀抱,干脆自暴自弃地朝朱聿恒勾勾手指,示意他低下头来,把耳朵凑到自己唇边。
“傅准……知道山河社稷图。”
朱聿恒默然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瞥了傅准一眼。
不知是装的,还是玄霜服得晚了些,他如今奄奄一息靠在墙壁上,面色灰败,睫毛微颤。
朱聿恒不再管他,只紧紧地握着阿南的手臂,整个身体缓缓前倾,便跌靠在了她的身上。
旁边的人都以为他是太过紧张脱力了,才紧紧靠在阿南身上,虽觉这行为有些不妥,但也都默默转开脸,假装没看到。
只有阿南听到了他在自己耳畔强压痛楚的喘息声,心下不由掠过一阵恐慌,忙问:“阿琰……你怎么了?”
他伏在她的肩上,竭力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阿南,我……身上血脉动了,有点脱力。”
他微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难怪他刚刚奔向她时,脚步带着趔趄。
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是发作了,还是与前次一样有了感应?
阿南强忍四肢的疼痛,以颤抖的手撑住他的身躯,借他的肩膀挡住他人目光,扯开他领口看了下去。
是旧的血脉在狰狞跳动,与前次在玉门关一样。
难道说,是距离这个阵法太近了,导致山河社稷图受了影响?
阿南的手指颤抖地抚上自己臂弯的旧伤,目光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傅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半睁半合的目光略略一转,向她看来。
刚刚还要将她置于死地的这个男人,此时瞧着她的眼神不可谓不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只是阿南觉得那笑容诡谲极了,当日曾短暂闪过她心口的莫名不安,又再次涌现。
是巧合吗……
阿琰的山河社稷图,与她身上的旧伤,不偏不倚,再度同时出现。
第163章 鬼域照影(1)
“杭之,”阿南拥着朱聿恒,抬头唤了韦杭之一声,“你先带人退出去,我与提督大人……有事要与傅阁主商议。”
韦杭之踌躇地看向朱聿恒,只觉殿下与阿南这当众依偎的模样不太对劲,但见背对着他的朱聿恒也抬起手,示意他退下,才犹豫转身,带着众人一起出外,还将炸出了缺口的青石门也扶了起来。
洞内只剩了虚弱的三人,松明子照得周身云母青碧炫紫,迷离诡异。
局势危急,阿南也不客气,强忍四肢伤痛,单刀直入便问傅准:“傅阁主,殿下身负山河社稷图之事,不知你是如何知晓的?”
傅准抚胸调息,道:“我舅舅亦遭此等恶法缠身,我对此事岂能不关注?再者皇太孙殿下若有不豫,总有万民关注,结合起来推测,我想该是如此了。”
他说的话也算在理,朱聿恒慢慢地缓过一口气来,艰难地挺直身躯,靠在云母壁上熬忍自己血脉的剧痛,声音低哑:“既然这样,你可知我为何在此时发病?”
“此处距离阵眼不远,再者南姑娘适才为了给殿下发送信号,曾经引动过阵法,可能阵心的母玉因此受震,才引动了殿下身上的血脉应声而动。”傅准气息还是不稳,神情却已自若,“殿下可以再想想,比如在破其他阵法时,是不是也曾被影响过?”
阿南紧盯着傅准,一字一顿道:“可在玉门关水道,山河社稷图也发作过一次。”
“当时情形如此紧急,殿下于瞬息间冒险止住巨大机括,就算身上没有山河社稷图,也会有所损伤,触动筋脉旧伤更是情理之中。”傅准淡淡道,“又或许,那处阵法亦是我祖母所设,与地下阵法隐隐有牵连,因此而触动也不一定。”
他的解释滴水不漏,听起来甚有道理。
朱聿恒又问:“傅阁主,你与阿南同行探阵,本应互帮互助,为何在如此情境之下,欲行杀害同伴之事?”
傅准轻抚胸口,神情淡淡地望着阿南:“正因为如此情境,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所以我得带走她,好对死在她手下的拙巧阁兄弟有个交代。”
见他理直气壮,阿南冷笑:“你奉朝廷旨意,不想着破阵,只想着我与你阁中的私怨?”
“谁叫我出身江湖,惯用江湖手段行事呢?”傅准掸去衣上沾染的云母碎片,唇角竟还有一丝笑意,“实不相瞒,圣上与太子曾嘱咐过我,一切以社稷百姓与殿下安危为重,只要于殿下有利,不惜一切,无需顾忌。适才我本以为今日要死于此处,觉得南姑娘这样的女海盗,出身匪窝,又与海客乱党有众多纠葛,留在殿下身边总是个祸害,还是及早清除掉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