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却在帝师这个身份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展现出来。
见他不说话,楚明姣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揪着不放,她抚了抚额心,衣袖荡开,长长地拉成一道帘子,遮住了脸,只能看到翕动的睫毛,声音随之低落一些:“……有一点不开心。”
月色皎然,柏舟咽下满腔苦涩,他半蹲下来,平视她,撩开她的袖摆,仔仔细细去看那双漂亮的眼睛:“为什么?”
“怎么了?”
两人藏在袖子里,小孩一样幼稚地对话,她用视线描摹他的脸部轮廓,撇撇嘴,低声说:“想哥哥。”
“想家。”
楚明姣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很像被雨淋湿全身,全无防备的猫,柏舟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将那双眼睛里不开心的情绪揉散一些,最后只是手指动了动,又克制地止住了。
他陪她这样待着:“你慢慢说,我都听着。”
楚明姣抱着胳膊搓了搓,吸了口气,小声嘟囔:“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已经算到我……来自山海界了吗。”
一片袖摆下,两张脸颊贴得很近,柏舟能看到她唇瓣翕张时口脂那种柔嫩的粉,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芍药香,倏然,她伸手抚了抚自己额心。
满面鎏金光点洒落。
她皮肤很白,因此圣蝶显现时,蝶翼颤动起来,隐隐勾勒出半面轮廓,神力荡动起来,感受到这种气息,这矿场中的夜风像是被惊醒了,又发出鬼哭狼嚎的厉啸。
“抱歉。”她伸手遮住那一片金色光雨,道:“我还不能很好掌控住它,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它总是会不受控制。”
听到那句“不能掌控”,外面的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鼓动得更为起劲。
“没事。”
他好像总是这样。
在山海界时,楚明姣觉得江承函哪哪都变了,神主宫肆意的排场,他不辨是非的偏袒,日渐冷漠的情绪,件件让人懊恼,现在又觉得,时间回到了从前。
自始至终,他们初心未变。
也说不清是被什么情形触动了,楚明姣眨了下眼,心里倏地一软。
“帝师。”
她全然忽视外面的风声,眼睛里不见前段时日揶揄的捉弄,玩笑,黑白分明,显得格外认真:“我一直觉得,我与他好似只走过短暂的一段路,之后就一直在背道而驰。”
“我原本想,他一定得为自己的错误与我道歉千百遍,我才能原谅他。”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招魂术成功后,他来找我,我就和他回家。”
这个他是谁,显而易见。
她也甘愿回到那荒无人烟的神灵禁区,十年,百年,千年如一日地陪着一个人。
就像结契时说好的那样。
怕他不信,她又咬着字音,强调道:“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柏舟几乎以为她猜到了些什么。
但不可能。
他十分肯定,从始至终,自己没有露出过半分破绽。
继而微怔,心脏像是被虫蚁麻麻地啃噬了下。
回家。
姣姣想的……是这个家嘛。
第45章
那一晚, 楚明姣是被柏舟哄着睡下的。
她睡得不安稳,火堆燃起来的亮像是凑到了眼皮底下,晃得她眼皮止不住地抖动, 最后在天尚且青黑一片时无声拥被坐起来。
歪头看看, 柏舟已经在另一边睡着了, 这么长的时间, 肉、体凡胎,再能熬也熬到极限了。
她定定地坐了会,须臾,摁了摁昏昏涨涨的太阳穴, 灵力潜入神识中,去看神识最深处悬浮着的一柄小剑。
这具身躯被太多天材灵宝滋养过, 那些精髓长久地留存下来,顺着经络游走,去到每一个需要它们的地方, 而事实上,很少有地方真正需要这些东西。
所以当有了一个漏洞后, 它们就前赴后继涌到一起,将本命剑包裹成了一层白色的灵茧。
透过这层茧,细细地看,便会发现本命剑上蛛丝一样的裂纹。
从顶部开始,裂纹逐步扩大,加深,蔓延整个剑身。
还是没有好转迹象。
意料之中的事。
楚明姣来不及感到失望,就开始算等会破关, 最适合出剑的时机,以及怎么才能在本命剑剑心破裂情况不恶化的前提下, 将这一剑的攻击力拉到最大。
经过这一段时间明里暗里的试探与接触,她对地煞的实力大概有了解。它毕竟只是一缕秽气,换做从前,不是本命剑一击之敌,现在难就难在它能以这山脉中的诸多自然之力作掩护,太能藏了。
只要找准时机,她以本命剑之力重创地煞不成问题,前提是,白凛他们一定得抵进最后一道关卡。
“醒了?”楚明姣被细微的动静惹得回神,看向起身下地的帝师,揉着眼睛道:“你再休息会啊,今天我们去破关,你就别去了,动静太大了,站在石堆外也不安全。”
帝师舀了些水到一边洗漱,一刻钟后,回到已经完全烧成余烬的火堆边,用手帕擦干净手,对着她摇头,蹙眉说:“我在外面等,今天这样的情况,看不到更担心。”
楚明姣也没接着劝。
虽说神主没了神力,但一身战斗分析与技巧还在,那种妙到毫厘的判断控场能力几乎与生俱来,护好自己肯定没问题。
没过多久,白凛那边三大一小整整齐齐跟着过来了,或许是受濒临死战的氛围影响,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就连姜似都又开始虎着一张脸不吭声。
其余四个要上战场的,包括楚明姣在内,都换了贴身的适合战斗的衣裳,她和周沅将头发扎成高马尾,长衣长裤,外加一双长靴,英姿飒爽。
周沅看着楚明姣,眼前蓦的一亮,她围着楚明姣转了两圈,先是抚了抚她看起来比丝绸还柔顺的发丝,再艳羡地比了比她的腰身,忍不住在心里发出惊叹。
这人的腰怎么能那么细!
没过多久,晨光破晓,但太阳没有升起来,天色呈现出种干巴巴的阴沉,并不是电闪雷鸣的前兆,相反,偌大的矿场上,连一丝风都没有,远方的铁树像是被钉死了似的。
像是有一种东西,凭空抽取了这片地域里炙热的温度,无声曳动的风以及所有会呼吸的活物。
地煞应战了。
“走吧。”楚明姣拍了拍周沅的手,率先出声,走向从始至终被笼罩在阴影下的第四座石堆,“时间差不多了。”
走向第四座石堆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片压抑。
一直到他们即将进石堆洞口,柏舟终于抑制不住,他将楚明姣拉到一边,顿了顿,低声嘱咐:“……能躲开的攻击就不要想着硬拼,不管遇到什么事,别想着一个人抗。”
“还有,真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垂眸,视线落在她脸颊上,那上面常年呈现一种白里透粉的色泽,可一旦受伤,血色就全部流失,寡白灰败。
他被她无数次重伤前科弄得几乎下意识反感抵触那种情形。
“嗯?”楚明姣等了半晌,没等来话音,问:“有突发情况,就怎么?”
如果不是知道神主真身需要镇守潮澜河,并不会破戒来凡界,她几乎有种他就在祖脉外等着的错觉。
“拿圣蝶挡。”他将话语补充完整:“圣蝶是与天青画,流霜箭矢比肩的顶级灵器,它会保护好饲主。”
“去吧。”
在白凛和周沅第三次回头张望时,柏舟压下心底紧绷的弦,又在心里重复着告诉自己,一缕蹿逃的祟气罢了,本命剑拥有极尽巅峰的战斗力,她顶多受点前期为迷惑地煞而故意做样子的伤,不会出什么意外。
“我就在外面。”
“等你出来。”
楚明姣笑着颔首,这人,昨天还一副下定决心要和她彻底划清界限的样子呢。
现在又全变了。
她踮着脚凑上去,离他特别近,几乎能触到唇瓣时才堪堪停下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问:“只等我啊?”
柏舟眼里那种糟糕的情绪又浮出来,因为鼻尖对着鼻尖,她看得特别清楚。他好像特别想后退一步,或者推开她,再对她说些义正严词的话,但怕影响她的情绪,怕她在里面因为这些分神。
于是硬生生忍住了,只是竭尽冷淡地敛着睫,半晌,颇为矛盾地妥协:“嗯。”
楚明姣满意了似的,朝他摆了摆手,心情愉悦地踩着白凛等人的影子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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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去,迎接四大一小的就是一场漫天的黑色“羽毛雨”。
因为做足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心理准备,大家反应都很快,楚明姣挥袖荡出灵力,挡住陡然加速,如箭矢般激射而出的羽毛,只放了其中一根进来,被她捏在手指间仔细观察。
“小心点。”她连着借力,在旁边石壁上跃出四五步,将手中嗡嗡作响的羽毛直直迸进石壁中,激起铮铮的金玉之声,她通知其他人:“羽毛里是半截空心管子,里面装着火妖的岩浆,还有,羽毛根部被削尖过,上面淬了毒。”
孟长宇咬牙,抽气:“还真够狠的。”
“何止狠呐。”周沅声音被拉出回音:“根本是奔着我们的命来的。”
这个时候,四个人还以为这就是个开场戏,和之前那几座石堆一样,探探他们的实力。可渐渐的,雨越下越大,黑色铺天盖地遮蔽了视线中的所有,而且远远没有停的迹象,除此之外,羽毛中开始凝聚了些别的力量。
楚明姣反手截断撞向自己手腕的一根羽毛,发现它骤然裂开了,从她眼皮子底下转换为了一柄寒光凛凛的水刃,那刃薄薄一层,边缘处却像结了冰,啸然邪恶的妖力咆哮着扑过来。
“水妖与冰妖的力量。”
她挡下这一击,抬眼望去,发现这“雨”无穷无尽,后面几道身影都被密密匝匝覆盖,无暇分心,而且这雨很显然被完全操控,它们很有思维,并不散漫无目的,相反,每根羽毛都有自己坚定的目标。
所有的力量都朝着他们倾泻而来,不带半点浪费的。
楚明姣一下明白过来。
“这就是第一关,它不会变幻别的攻击方式了,这是想先磨掉我们一大半的灵力。”她朝白凛几人道。
“我还以为它会分别派出东西和白凛比剑,和我们比山摇地动之力呢。”周沅暗暗咒骂了句,撑开灵力帐,暂时抵挡了一会,她靠着孟长宇的脊背,小声快速道:“无差别的大范围强攻,不是我们的强项,怎么办?”
“能怎么办。”孟长宇咬牙:“硬抗。”
大范围强攻,是最为直接,纯粹的攻击方式,同时,也最为消耗自身及对手的力量。
白凛挥剑荡开一大波羽毛,皱眉:“它果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想多等了啊。”
这场雨最后下了到底有多久,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后面,身体里的灵力几乎被抽干,地煞全程进攻,而他们却只能被动抵挡,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憋闷到极致。
这条看似狭窄的石道,从一边到另一边,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白凛挥剑速度很快,每挥出一剑,身前一大片羽毛便应声倒地,但架不住后面的羽毛跟上的速度太快,下一瞬就将空缺填平,无穷无尽一样。
他原本能比其他人好一点,但因为要护着姜似,也没轻松到哪去,姜似不过才五岁多,再年少老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前半个时辰还能憋着一张包子脸不吭声,后面就忍不住了,哇哇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