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回到家中。
郑松抱着温惠径直进入浴室,温惠的周身沾满黏物质留下的黏液,因特殊气味的影响,她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郑松将她放在地面,地面铺满温热的血肉,它们接触到妻子的身体,便像被阳光照射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柔软地波动将温惠包裹环绕。
“惠惠,惠惠……”
瓷白浴缸被氤氲的水雾笼罩。温惠仰面躺着,两手臂搭在浴缸的边缘,肌肤细腻,被粘稠的血肉贪婪地舔舐着。它们还流着血,不敢停留过久,生怕血腥味熏到沉睡中的妻子。
郑松没离开,褪去衣物。直到水流变得清澈干净,他关掉花洒,到卧室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宽松的棉质衣物裹着男人的躯体,怪物满身的凶戾气息徒然变得温软。
像衣角缝制的甜美小熊。实物是力大无穷、满嘴獠牙的猛兽,此刻眼睛见到的,却是只无害温柔的卡通熊。
将妻子清理干净。郑松用浴巾裹起她,抱着她躺到床上。那颗重新由血肉裹起来的心脏剧烈响动,每跳动一下,都彰显着怪物此刻不安、恐慌、焦虑的心情。
猩红眼瞳流露深深的畏惧。
郑松长久地凝望熟睡的妻子。然后,凑到她的脸颊,印上轻飘飘的吻,在她耳边洗脑般喋喋不休:
“惠惠,惠惠。我是郑松呢。我是郑松,我是惠惠的丈夫,我不是怪物。”
他眼睛里流露出浓郁的悲伤:“……不要怕我呢惠惠。”
商场里的衣服没有买成。他在穿到第二件的时候,温惠还没有回来,他在换衣间喊她的名字。温惠没有回答,紧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他四处张望,奶茶店没有温惠的踪迹,听店员说有位很漂亮的女性和同事往楼梯走去。
他连忙追上去,嗅着温惠的味道,是刻印在血肉深处带着温惠气息的茉莉花味。
紧接着,他捕捉到同类释放的恶意气息。当时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恐惧,他控制不住地化作原型奔到楼顶,却在门口踌躇不前……
他捕捉到温惠的气息,捕捉到属于她的孱弱哭声,庆幸的同时,他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害怕破门而入的时候,目睹的是温惠恐惧的眼神——长久埋在他心底的炸弹,尽管知道危险,但他想长久地捂住它。
永远都不要有爆炸的那一天到来。
就这样平平淡淡、细说长流,和温惠生活在一起。是他的梦想,他的奢望。
他推门进入,望着温惠,看到她蜷缩成一团,可怜的模样使他心脏骤缩。
她猜到了吗?
她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吧。不然怎么不肯抬头看看他?怪物忍着心伤,无视虎视眈眈的同类,专注凝望温惠,直到她抬头望来,眼里瞬间绽放的劫后余生般的惊喜,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
他不甘心。
同类很强大,他有可能死在这里。而他到死,在温惠的心里都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记忆。
他是郑松,始终是温惠心里的郑松。
而不是它。
……
温惠睡了很长很长的觉。她的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恬静的梦境世界,泥土是猩红色的,温热的风拂面而来,吹拂满地野花,如海浪般起伏涌动。一面是激烈的恐惧情绪,她总觉得自己身处危险的境地。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在剧烈地喘息。
“郑松……郑松!”温惠出声喊道。
意识醒来的瞬间,昏迷前的场景便接连涌到脑海,她记得郑松被怪物甩出去,甩到墙上砸出满嘴的血。她的心坠落谷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很快便糊满整张脸。
温惠感觉周围有人在靠近,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拥到熟悉的怀抱里。耳边响起男人焦急的声音:“怎么了惠惠?别怕别怕,没事了,我们回家了。”
指腹擦掉滑落的泪珠,立刻就有新的冒出来,无论他的速度再快,总是擦不干净。要是用杯子接着,相信很快就能接满。郑松压抑着心底的恐慌,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哄她:
“惠惠哭得像只花猫呢……我们回家了啊,我们离开商场,家里没有怪物,我在你身边呢惠惠。”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温惠捂住心口,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郑松按开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女人的脸上道道泪痕清晰明显,眼睛漆黑显露着使人无法忽视的担忧。
温惠哭得喘不上气。
当时那种场景,她以为两人都要死在怪物的口中,那此刻怎么会在家里呢?她喘两口起,声音带着浓郁的哭腔,一句话要停顿两三秒才能说全。
“我们不是在顶楼被怪物抓到了吗,”温惠眨眨眼睛,泪珠瞬间滚落,她就盯着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仰着头,视线紧紧地注视着郑松。她哭道:“我以为我们死定了,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来了,这不是梦吗?我怕死了,你还活着……我们还活着……你别骗我,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温惠话没说完,被郑松重新抱在怀里。
他用早就准备好的措辞说道:“我没有骗你呢,我们真的安全了,”他的掌心顺着她的长发,轻柔的触感,像是在给受惊的猫儿顺毛,温惠忐忑不安的心情果然得到很好的疏解。她依偎在郑松的怀里,嗅着他的气息,顶楼发生的事情攫取她的神志,她拥着郑松哭起来。
泪水洇湿他的肩膀。
他的另只手拍拍妻子的后背,继续解释道:“……我们在顶楼,怪物想要吞掉我们,”温惠颤抖了下,郑松连忙收紧力道,哄着她道:“不怕,不怕……我在呢。”
温惠低低嗯了声:“你继续说。”
郑松:“我找不到你报了警,四处找,听到顶楼有声音就独自跑上去,后来警察来到。他们集中火力对付怪物,转移怪物的注意力,再后来,突降暴雨,异世界物种随着暴雨侵入,商场里的人都在逃亡,趁乱我抱着你逃回家中……就是这样的。”
温惠嗯了声。
她抱紧郑松,沉浸在当时的恐惧中无法回神。男人的怀抱给她充足的安全感,郑松轻声安抚,温惠的哭声渐渐转低,流着眼泪,直到眼睛变得酸涩。她抽噎两声,离开他的肩膀,用被泪水染的晶亮的脸对着他,捧起郑松的脸,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温惠说道:“饿不饿,我去做饭。”
郑松摸摸她的头,脸上真切地浮现出笑容:“你在屋里躺着。我去做。”
悬起的心落在地面。他看向温惠的眼神流露出浓郁的喜爱和关切,给她掖好被子。刚要关灯,就听温惠说了声“别关!”郑松就住手,推门离开。
郑松的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惠惠没有怀疑他呢。他拧开火,手艺有限,又是深夜,准备煮西红柿鸡蛋面,刚把西红柿蛋汤打好,后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然后是两条手臂环过来,温惠弱弱的声音响起:“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
郑松越发心疼她,牵着她的手臂,把她环绕在胸前:“那就这样。”
温惠往后靠着他的胸膛,盯着锅里的西红柿汤看。郑松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一只手臂拿勺子,温惠接过面筒,抽出足够两人吃的量放到锅里。郑松就拿着铁勺搅拌。
到了餐桌上,温惠还是不愿意离郑松太远,她纠结地咬住唇,用带着泪的眼睛望着他。
郑松摆好碗筷:“惠惠,我抱着你?”
温惠一顿,摇头。
郑松嗓音温柔,像是在哄小孩:“过来吧,我想抱着你呢。”他解释道:“今天也吓到我了呢,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害怕。我抱着你吧。”
温惠立刻站到他旁边,郑松张开双臂,温惠坐到他的大腿上,犹豫了会儿,拿着他的左臂环绕在腰间。只有用这种紧密的怀抱抱着她,温惠才能短暂地脱离白日带来的恐惧,还有心底那隐隐浮现的奇怪感觉……
郑松将两碗面都端到面前,夹起第一筷子吹凉,递到温惠的嘴边:“啊,张嘴。”温惠照做,面条下肚,她的恐慌没能消失,反而在郑松温柔诱哄的语气里,越发浓郁。
温惠恍若逃避似的窝进郑松怀里。
见他第二筷子吹凉吃进他的嘴里,不知道为何,她缓缓地吐出口气……他是吃面条的……奇怪的想法一闪而逝,没等她细究,面条又来到她的嘴边。
“我做的口味没有你的好吃呢。但是我是很用心做的,就算没有那么好吃也要勉强吃几口,惠惠你饿了一整天呢,肚子里没有东西可不行,再吃一口好不好?”他把她的走神当成拒绝,低声哄着。
温惠张嘴。
郑松露出笑容,温柔地鼓励道:“惠惠真棒呢。吃饱身体才能健康。”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两碗面条。
然后,郑松端着碗筷进厨房,推拉门开着,温惠没像之前跑进来抱住他的腰。微微有些失落,但郑松想到洗完碗碟就可以抱着妻子回床上睡觉,心情就好起来。
桌面溅出几滴番茄汤,鲜红浓郁的汤汁宛若喷溅的鲜血残留在桌面。
温惠盯着看,垂放在双膝的手骤然颤抖起来。
她的唇同样开始抖,浑身血液倒流,四肢发僵,视线落向厨房里一切如初的郑松,他腰间系着围裙,宽肩窄腰修长双腿,黑发柔软搭在额头,侧脸温柔,处处都透露着令温惠沉迷的样子……
——郑松从来不愿意进厨房,他是心理医生,是婆婆家那边被亲戚追捧的使家族祖坟冒青烟的高学历的人,他赚钱,温惠不赚钱,因此厨房的所有活都是温惠的,哪怕她来月事、哪怕她生病发烧,郑松也极少分担。
——郑松他……
被遗忘的恐惧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温惠浑身冰凉。
第186章 丈夫23
那好不容易脱离危险产生的安全感, 因脑海里几乎是事实的猜测彻底击碎。餐桌和厨房隔着一道推拉门,却仿佛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内的男人认真地清洗槽内的碗筷, 门外的女人则浑身僵硬、她产生逃跑的冲动, 却因恐惧被迫定在原地,四肢不受控制地发软发颤。
怎么可能呢?
温惠一遍遍地问自己。目光越过磨砂门落到郑松的身上,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棉质家居服, 带着她亲手系上的围裙,水龙头流出的凉水冲在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背, 蜜色的皮肤在灯光照耀下显出几分蜂蜜般诱人的光。
他关掉水阀,擦干净手,拉开门,将厨房里的灯光关掉,朝着温惠走去。
“惠惠, 怎么那样看我呢?”
温惠下意识躲开郑松探来的掌心,然后心脏骤缩, 怕因她的举动惹恼郑松,她略显畏怯地看向他,扯出抹僵硬的笑容,“我,我有点不舒服,想睡觉了。”
男人的面上显露几分担忧的急色, 落在温惠的眼里, 却早没有被关心的欣喜和满足, 取而代之的是疑虑, 和因此而生的猜忌恐惧。
他在关心她。
是真的,还是另有其意?
温惠站起来, 椅子被撞出去,砸到旁边的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顿时紧张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椅子会倒,我这就扶起来……”她还没碰到椅子,郑松走过去,将椅子扶好,推到餐桌旁边,随后,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扣住温惠的肩膀,手背如愿地碰到她的额头。
郑松皱紧眉头:“有点烧呢惠惠。”掌心接触到的肩膀微微颤抖,没来由的,一阵阵的恐慌袭来,表现在他的脸上则是清晰的焦虑,他弯腰,视线由下方看向温惠。
带着试探地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好吗?”他强调道:“我是你的丈夫,有事情要告诉我,惠惠你的情绪很不对劲呢。”
温惠在男人温柔的诱哄声里,心底筑造的高墙破掉一角,她抬头,望进男人漆黑眼底流露的担忧,面前是男人宽厚的胸膛和散发着同她气息相同却更加炙热的花香,她感觉鼻子发酸,眼眶瞬间通红,落下两颗泪珠。
她声音带着哭腔:“郑松……郑松?”不知道在证明什么。
他嗯了声。
声音越发温柔,仿佛怕吓到她:“你有点发烧呢,是不是白天被吓到了?没事的,我们安全回家了呢。累了就睡一觉,我给你把药冲好,睡起觉来什么事就都过去了。”
温惠被半推半抱带到床上。
她攥着被角,语气恍惚:“我怕做噩梦。”
郑松回答:“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做噩梦的。惠惠,喝完药再睡觉。”
温惠喝掉郑松端来的药,他离开卧室,温惠始终盯着他的后背,只有他背对她的时候,她才敢正眼看他。
那是一具她早就熟悉的身体,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审视过。
郑松工作忙碌,虽然有健身的习惯,但是因工作强度大,又是需要耗费精神和情绪的工作,他身体的肌肉含量并不高,只练出薄薄的胸肌和腹肌,无论是穿衣还是脱衣,都显得有些瘦削,但因他原本的骨架生得好,看起来是很健康且健硕的男人。
云层出现后,无论是再有钱权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消瘦。怪物可不会因谁有钱有权放过谁,在它们的眼里,那些被各种美食喂养的肥美的人,显然是更上等的食物。
这明显增加所有人的恐慌。贫穷的人没有坚固的避难的地方,富裕的担心挑食的怪物率先找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