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那声属于流浪汉的濒死喊叫姜婵自然听到，但她见惯这样的场面，遇见危险的时候，有银甲在身边的时候也没少经历这样的事，她只是害怕银甲被人发现。
银甲拎着鞋走进来，感受到压迫感，姜婵微微仰头，银甲低垂头颅，停靠在距离姜婵半臂的距离，“小主人，银甲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婵弯弯唇，“银甲，你知道了什么？”
不要暴露自己的实力，不要置自己于危险中。
银甲缓慢地说：“杜绝任何造成危险的可能。”
姜婵觉得银甲说得很好，和她想要告诉他的是同样的意思，就算系统更新，银甲还是她的银甲。姜婵踏着拖鞋翘起脚，鼻头皱起来：“你怎么把鞋子拿进来了？”
“小主人，银甲清理。”
姜婵想到脚底蔓延粘稠物的恶心感，因为流浪汉的辱骂和痴心妄想，那股恶心感加倍，她的五官都皱起来，声音溢出浓浓的催促：“不要！把它扔掉，它很便宜！”
银甲没有二话，“好的，小主人。”套进垃圾袋扔到门口。
姜婵拿着换洗的衣服到洗漱间，洗漱间很窄，窗户开在这里，但用铁皮窗封起来了。
涓涓水流淌过清瘦且细腻的肌理，姜婵静静站在水流下面，感受落水洒在面部，洗漱间里弥漫着股酸甜的橘子味，晒干的橘皮放在里面，姜婵很喜欢这种味道。
她还喜欢煮梨汤的味道，烤香蕉的味道，还有路面偶尔飘出的食物味道，亦或是垃圾堆里很幸运的时候才会嗅到的一丝丝打翻的香水残留在机械外壳的味道。
她幻想着这些好闻的味道的颜色、样子，她很喜欢这样的幻想，这是她黑暗里的娱乐。
然而她的幻想很快被打破，街道骤然发出声剧烈的轰鸣。
“砰——”
不像是枪声，也不像是炸药。姜婵先是急促地喊了声：“银甲！”紧紧抓着墙壁镶嵌的扶手。隔绝洗手台和淋浴间的只有一道磨砂玻璃门。
银甲一出现，洗漱间的灯光被遮蔽，巨型身影映在玻璃门上。他回应道：“小主人，银甲在。”
姜婵关掉花洒，贴着门问道：“什么声音？”
银甲目光闪了闪，“小主人，请耐心等待，银甲正在检测中……”他侵入了附近的监控系统，调取一段视频监控呈现在眼前，熟悉的画面再次上演，银甲的音调依旧平缓、沉稳，混着冷冷的机械音，“是03栋发生了电器爆炸，波及到附近的建筑，目前正在联系消防部门进行救援。”
他将事情报告完毕，机械音骤然转变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音调，“小主人，请您安心洗漱，银甲在您身边守护您的安全。”
姜婵静静等待会儿，没听到其他的声音，她重新打开花洒，她没再沉浸在幻想里，而是加快速度洗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水温正在逐渐攀升，就连洗漱间里更是弥漫着股闷热感，这股闷热甚至加速水汽的蒸发，使整间洗漱间变得干燥、窒息。
随之而来的还有股很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紧紧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连抬手都不敢，双臂夹在两侧，有些紧张地咬咬唇，试探地喊道：“银甲？”
“小主人，我在。”银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稳，但似乎是水蒸气的缘故，传到耳朵里裹着层湿漉漉的水雾，姜婵眨眨眼睛，感到耳洞有些痒痒的，有微弱的电流正在里面缓慢地流动。
很奇怪。
“银甲，你一直在外面吗？”
“是的，小主人。”
姜婵放心，觉得那股窥探的视线大概是她的幻觉，她这几日没有睡好觉，精神恍惚是很正常的，加快速度洗干净，用一条姜黄色的浴巾裹住。
洗漱间的门敞开，映入视线的是一抹明亮的颜色，肌理被衬得白皙细腻，身躯有些瘦弱，她摸索着走出来，单手扶着门框，洗漱的缘故，眼睫毛有些湿润，眼睛像是雨洗过的群山，清透、沉静，银甲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
“银甲？”
银甲扫描出的画面里只有姜婵是明亮的颜色。内部的线路似乎纠缠在一起，机械运转间发出咔咔的声音，电流滋啦啦响起来，银甲觉得他可能要爆炸，或者有自燃的风险。
他稳稳地挡在洗漱间的门口，开始检测起内部的程序，或者是被侵入了病毒，他开启了查杀，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直到一只手摸过来，抵住他的胸膛，沾着水雾的掌心，湿漉漉的，似乎还有滴水珠沿着银色金属滑落。
银甲通过气味模拟器，嗅到浓郁的属于小主人的味道，那是很甜的橘子皮，内部鼓噪着的电流慢慢地沉寂，仿佛血液在血管静静流淌……
姜婵歪歪脑袋，再次喊了声：“银甲？”
“是的，小主人。”
“不要挡我的路。”
“是的，小主人。”
姜婵收回手，扶着墙壁往前走，直到感到面前仍旧堵着金属墙壁，她觉得银甲变得很奇怪，难道还是系统升级的缘故吗？思索间没注意到脚面的水液，姜婵往前滑了一下，没等抓着扶手稳住身形，她被银甲抱进怀里。
“小主人，注意安全。”
银甲抽出地巾铺在地面洇水，他转身回到床前，姜婵被他放下。刚接触到床面，姜婵就把两只脚翘起来，她的脚是湿的，吩咐银甲：“银甲，拿我的擦脚巾过来！”
银甲不仅拿来她的擦脚巾，银甲还捧着她的脚包裹起来，将两只脚放到他曲起的的膝盖上，他半跪在地面，开始擦拭。姜婵歪着脑袋，她突然有股冲动，很想看看银甲改装后的样子，他变得很……嗯……主动？
“银甲，系统升级后你有哪些新功能了吗？”
“银甲可以更好地照顾小主人的生活。”
“具体有哪些？”
银甲将湿掉的擦脚巾搭在床边，换条干净地裹住姜婵的头发，“不需要小主人特意的指令，银甲可以自主照顾您的生活，除此之外，银甲还更新了生物信息监测、健康管理、定位信息……需要小主人开启更多的权限，银甲才能更好地照顾小主人的生活。”
“哦。”姜婵昏昏欲睡。
银甲擦拭头发的手没有丝毫地停顿，姜婵扶在他的肩头，觉得不舒服，扯了张棉毯叠成四方形铺在银甲的腿面，躺了上去，黑色的长发被银甲摊在掌心，他没用吹风机，而是用干燥的毛巾慢慢地擦。
“小主人，要开启权限吗？银甲可以更好地监测您的生活健康。”银甲的声音冷静、平淡，低垂头颅，在姜婵的面前说道。话语里似乎含着微弱的电流震颤，姜婵感到耳洞又开始发痒。她伸手捂住耳朵，过了会儿，又侧身将发痒的耳朵压在底下，然后推开银甲的金属脑袋。
“银甲，我好困，有事明天再说吧。”她嘟囔道：“你不在家，我都睡不着，我现在很困，我要睡着了……”
银甲只能回一句：“好的，小主人。”
擦拭头发的动作变得缓慢，换了条干净毛巾继续擦，视野里出现的是姜婵沉睡的画面，暖黄灯光笼罩着她，连细小的绒毛都可以看见，银甲的金属眼睛持续性地散发着带着暖意的红光，与此同时，体内激活的内置程序正在运行，银甲出现短暂地僵硬，再然后，恢复正常，一切只是发生在转瞬间。
银甲的视线再次落向姜婵，她的呼吸带着浅浅的暖意。
他缓慢地开口：“小主人，我是您的银甲。”他摸到头发的水分被带走后，将湿掉的毛巾搭在床脚，机械臂在空中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无处安放，几秒钟的功夫，银甲将机械手搭在姜婵的手上。
第270章 机器9
姜婵梦回福利院, 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小女孩。周围的几个大孩子吆喝着她往前走，姜婵拼命喊着不要，她知道就在小女孩的面前有个水坑, 彼时刚刚雨停, 福利院的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小女孩很渴望和朋友们继续玩耍，她不愿意被孤立，哪怕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但她已经学会了利用盲杖躲避路面的障碍，她的盲杖被大孩子拿在手里, 她忐忑地迈出第一步。
信任是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她太渴望朋友，她踩到平地，瞬间绽放出笑容。然而姜婵的心却提了起来，就在下一刻, 她踩进雨后打出的泥坑，泥点子飞溅, 哄笑声在耳边炸响，姜婵身临其境，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像那个溅满泥点的女孩一样，蜷缩着蹲下，紧紧抱住自己。
克服黑暗带给她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 她在伙伴们的哄笑声中, 感到心脏仿佛被踢坏的玻璃,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姜婵缓缓起身, 走到女孩的身边，告诉她：“没事的, 他们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们。你将来会遇到最好的伙伴。”
姜婵环顾四周，空茫茫的一片，哪里都没有银甲。然后她就看见银甲的肢体堆叠在垃圾堆里，他被拆解成一块一块的，姜婵抱起那堆碎金属，心口闷疼，哭着喊：“银甲、银甲！”
睡梦里的女孩眉头紧皱，双手紧紧环绕着手臂，整个人蜷缩成刺猬，眉眼间溢出浓重的惊痛，冷汗滑过她的脸颊，银甲低垂头颅，刻意压低声音：“小主人，银甲在。”
姜婵没有醒转的迹象，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银甲声音提高，抬手轻拍她的胳膊，“小主人，不要怕。”
姜婵猛地睁开眼睛，梦里的场景迅速褪去，她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但银甲的声音持续在耳边响起，姜婵大口喘气，胡乱地摸向银甲的脸，然后是他的肩膀、手臂、胸膛……他没有被拆解，还是好好的，姜婵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猛地扎进银甲的怀抱。
“银甲，幸好你回来了！我以为我被骗了，我好后悔把你随便交给别人。”
银甲的双臂缓慢地绕向她的后背，将姜婵抱在怀里，金属臂合拢，只能看到毛茸茸的黑发映在银色金属中，“小主人，只要银甲的芯片还在，就算被拆解了身体，银甲也会再次回到小主人的身边。”
姜婵泪眼朦胧，“如果清除了数据呢？那你就相当于是全新的机器，你肯定再也不记得我。”
银甲沉默。他只是一台靠算法和数据运转的机器，如果他的数据被清零，他自然就不会记得小主人的一切。莫名的，有股奇怪的感觉包裹着他。就像是沉进海水里，湛蓝的海水，冰凉的温度，溺水的人……
“小主人。”银甲的内部运转有些卡顿，他想说他感到难受。可是难受是怎样的感觉？他不清楚，他的内部有感受处理器，但那是更好地分析姜婵的情绪制造的，他可以清楚地辨别出各种情绪，知道相应的情绪该怎样应对，但他是机器，他没有感情，他更无法体会到难受。
姜婵直接坐到银甲的身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胳膊，“银甲，你要永远陪着我。”说完这句话，姜婵还不满意，睁着眼睛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股紧张的期盼。姜婵没等到银甲的回答，急得捧住他的脸，带着不满的语气道：“银甲！你要说‘是的，小主人，银甲会永远陪着你’。银甲，按照我的话说一遍！”
姜婵看不到银甲，银甲却能“看”到姜婵，他离姜婵只有半拳的距离，只要再近一点，就能和她贴上，这样的想法，不知为何，银甲感到奇怪的火焰在内部燃烧，让他整个躯体都变得灼热起来。
他的视野里满满都是姜婵鼓着脸颊有些生气的样子，“是的，小主人，银甲会永远陪着您。”
得到满意的回答，姜婵开心了，摸索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触碰到的是冰凉凉的金属，亲得稍微歪了点，大概碰到银甲的嘴角，但银甲浑身都是金属，亲到哪里都没有差别。
姜婵搂着银甲的脖子，嘟囔道：“银甲，你确定你没有问题吗？我感觉你变得好迟钝……呀！你好烫啊……”姜婵扯掉盖住他腿的棉毯，双手稍稍离开他的脖子，空出中间的缝隙，她摸索着要往下爬，“我还是回床上睡吧，明天还要带你检修一下……”
话还没说完，姜婵的胳膊就被拎起来，重新拎回银甲的脖子后面，紧接着，她的后背覆上来两只金属手，将她牢牢地按压在身前，姜婵满脸疑惑，银甲道：“小主人，您的睡眠质量很差，银甲可以帮到您，在银甲的怀里睡觉吧！”
“你没事吗？”
“银甲没事。”
“可是你很烫。”
银甲卡顿片刻，回答：“小主人，银甲没有任何问题。这是银甲的正常反应。”
“啊？”
“因为小主人亲了银甲。”
姜婵瞪大眼睛，并不觉得羞涩，反而新奇：“银甲，你会害羞了？这是开发的新功能吗？”
没等银甲回答，姜婵照着面前的金属躯体，不管是哪里，亲了一口，觉得不够，连着亲了两三口，笑道：“银甲，我又亲你啦！”她的掌心摸着金属壳，果然变得很烫，姜婵哇了两声：“银甲，你变得好高级！”
银甲变成了滚烫的火炉。但他的手臂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牢牢地罩在姜婵的后背，姜婵闹够了，梦里的恐惧早就不知道驱散到哪个角落，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银甲感到温度慢慢降低，抽了条棉毯裹住姜婵，重新抱进怀里。
……
姜婵睡到很晚，是被煎蛋的香味馋起来的，她揉搓着眼睛，朝向发出声音的厨房，“银甲，你在厨房里吗？”
声音有些紧张。以前在福利院，有厨房，离开福利院后，家里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银甲虽然是居家型机器人，但他有时候会出故障，出故障的那次，险些连他自己都引爆了，姜婵就不需他进厨房了。顶多在旁边指导她该怎样操作。
她急着穿鞋，还没等找到，她的脚就被拿起来，银甲的身躯很高大，姜婵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股莫名的压迫感笼罩着她，银甲给她穿好鞋子，嗓音是混着金属的温柔语调。
“小主人，银甲已经得到全面的维修，厨房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姜婵还是不放心，尽管银甲的厨艺和从前相比进步很大，不，是跨越式的进步。冰箱里储存的有些蔫的蔬菜都被银甲扔到垃圾桶，姜婵看不到，她吃着银甲煮的西红柿汤面，嘴巴染得通红，银甲紧紧盯着她，在姜婵咀嚼的时候，就用餐巾纸给她擦嘴巴。
姜婵就微微偏头，她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的，也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度依赖机器人，银甲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银甲刚来姜婵的身边，姜婵是眼睛失明的小孩子，银甲照顾她，后来姜婵长成大姑娘，银甲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照顾。
银甲回到身边，姜婵就不觉得日子很难熬，她在银甲的怀里睡了几天，终于不再做噩梦，眼睛里的血丝也消失了。她扒着眼睛问银甲她的眼睛情况，银甲告诉她养的很好，姜婵在银甲的陪同下到医院进行了检查，明见月告诉她可以开始手术了。
姜婵又紧张又期待，但她不敢太期待，怕眼睛治不好。明见月告诉她：“我会安排医院最好的眼科医生给你治疗，而且你的眼睛不是大问题，是出事的时候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现在有条件，恢复的几率是很大的。”
姜婵还是紧张，而且她有些多疑，她觉得明见月对她太好了，好得有些不正常。她心想是不是她要拿自己做实验？虽然心底否决，明见月不是那样的人，可姜婵就是想不明白她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
她很难信任别人。
银甲安慰她：“银甲永远是小主人的眼睛。”
别人安慰都没有用，银甲的话让姜婵的紧张消失大半，是啊，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眼睛治不好，她还有银甲。这么多年，银甲就是她的眼睛，她因为有银甲的陪伴，并不觉得自己比眼睛正常的人缺少什么，她觉得自己很健康，很满足。
做手术前，明见月安排姜婵住在医院里，陌生的环境，姜婵格外不安，必须要牵着银甲的手才行，否则她到哪里都没有安全感。
“银甲，屋里只有我们吗？”
“是的，小主人。”
姜婵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嘟囔道：“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