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最后的尾音被无限拉长，混合着冰凉的机械音，仿佛有一股寒凉的潮水骤然袭上海岸，携带着吞天灭地的破坏欲。明明是离别的邀请，却被银甲读出一种阴森的感觉。
姜婵瞥了银甲一眼，银甲面无表情，金属眼的红光笼罩她，散发暖意的红光却仿佛两束激光击打在她的身上，姜婵环抱胳膊，“银甲，你不要读了，我自己看吧！”她往后歪了歪身子，歪倒在银甲伸来的手臂上，忽略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僵硬紧张，她读完季荣的信息。
季荣很知道她的喜好。中心商场新开了一家AR影厅，姜婵一直很想体验。她难抑兴奋地回道：我肯定要去的……
银甲沉默地注视着她。
姜婵回完信息，到造景室待了一会儿，然后收拾洗漱睡觉。
很快就到了季荣请客的那天，姜婵在衣帽间挑选衣服。以前眼睛看不到，穿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不行，她很注重自己的穿着搭配。
她想穿裙子，中心商场的暖气开得很足，肯定不会冷的。但是银甲不同意，他的健康管理计划中，就有要求姜婵在寒冷的季节保证衣物充足的事项。最后在银甲的意见下，姜婵规规矩矩地套上高领毛衣、半身裙，再加一件短款羽绒衣。镜子里的女孩套得鼓鼓囊囊的，姜婵鼓着脸颊。
银甲：“小主人，您很漂亮。您的漂亮不需要衣服的衬托。”
姜婵抿着唇蓦地露出浅笑：“好吧，那我就这么穿吧！”小跑着准备拎包离开，就在这时，银甲的屏幕突然亮起。是消息进来的声音，姜婵背好包，回头，看向银甲。
银甲缓慢地读出屏幕的信息：“姜小姐您好，我是明医生的助理，皇家医院的眼科医生王湘，建议您今日到皇家医院进行眼部检查，方便为你配备更有疗效的药物。”
后面是对姜婵眼部的诊断结果，以及保养事项的注意。银甲读完就将屏幕关闭。
姜婵问道：“银甲，我们可以明天再去吗？”
“小主人，皇家医院的医生需要专门的预约。明医生几日前问我要了你的时间表，再跟王湘医生确定的治疗时间。”姜婵放寒假，季荣是两天前给她的信息，没想到凑巧撞到一起了。
姜婵：“我们先去医院，再到中心商场，时间应该来得及！”
银甲：“好的，小主人。”
王湘是明见月的助理，更是她曾经在学校结识的好友。明见月没空的这段时间，她很注重姜婵的眼部健康，在得到机器保姆的信息后，立刻就空出时间专门给姜婵检查。
在她得到的信息里，几日前中心街道发生爆炸的时候姜婵就在旁边，爆炸似乎引起她的应激，眼睛出现短暂的失明。姜婵学习很认真，在造景室一待就是一整天，眼睛使用过度对她目前的状况也是很危险的……
这些都是机器保姆给她的信息。
王湘针对爆炸事件专门询问道：“当时你在现场，你的眼睛有感觉到不适吗？”
爆炸？姜婵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发生在几日前，刚开始放寒假的那天，她是后来在网络了解到当时情况的危机，事实上，在爆炸发生前几秒钟，银甲就将她塞进胸前的密闭安全空间里，她只是听到几声震响罢了。
但这件事情不能明着说，她确实经过那条街道，那条街道确实发生了很严重的爆炸，她能安全不受到任何伤害，是因为她身边有一只看起来很普通但实际很强的机器人。
姜婵手指缠在一起，慢声道：“有，有受到影响，但不是很严重。”
王湘挑开她的眼皮检查，又给她做了更加细致的检验，最后嘱咐道：“平时要注意用眼时间。”
姜婵：“好的。”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姜婵急着到中心商场，但是银甲调出了季荣新发出的信息，原来就在一小时前，中心商场遭到莫名的攻击，所有的预约全部取消，而他也将要前往皇家学院进行封闭学习。
姜婵垂头盯着地面的影子，有些闷闷的。银甲站在她的旁边，脚步一转，遮挡阳光，高大健壮的身影瞬间遮盖住姜婵的影子。
姜婵：“我们回家吧。”
银甲：“小主人，您很难过。”
“我没有。”姜婵有些心不在焉。
银甲问：“小主人，您很难过，为什么？”
沉默片刻，银甲突然道：“您喜欢季荣。”
姜婵瞬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我没有！”
银甲沉默地看着她。
姜婵闭紧嘴巴，不跟银甲说话，拢起围巾往回走。
喜欢季荣吗？姜婵说不明白。
季荣的样貌很阳光，季荣很温柔，季荣会在她学习的时候陪伴在身边……
情窦初开的年纪，心底就像钻出一颗小小的苗，时而迎风招展，时而蔫头巴脑，时而欢欣雀跃。银甲直白的话让姜婵藏在心底的秘密被戳破，喜欢吗？是有一点点的。
但只有一点点，要是没人问出来，她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可是银甲问出来了，姜婵就有些羞恼。
直到回到家，姜婵都没有再跟银甲多说一句话。
银甲沉默地跟在她的背后，姜婵要喝水，银甲先一步拿起水杯，递到姜婵面前，姜婵昂着脖子，不喝他递来的水。
姜婵到浴室洗漱，银甲站在外面，姜婵慢吞吞地出来，银甲仍旧站在他的面前，高壮的机械躯体沉默如山。
“小主人，银甲错了，请您不要讨厌我。”
姜婵揪着手指：“银甲，你错在哪里了？”
银甲沉默，“小主人，银甲不知道。”
姜婵：“……”
她知道是她无理取闹，寒假的时候期盼着和季荣见面，好不容易他约自己，可却因为突发事故要提前离开，连离开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他肯定是不喜欢她的，他只是把她当成儿时好友罢了，这种自作多情的失落感让她很有些孤独、难过，甚至隐隐的自卑。
存着的怒气没有缘由地就发泄到银甲的身上。
这样对银甲是不是很坏？姜婵反思片刻，正要开口缓和，银甲忽然道：“季荣，他的父亲是腾龙科技的高层，腾龙科技研发的芯片具有自燃的风险。他们企图通过控制民众的生命安全来达到王城的绝对掌控权。”
“腾龙虽然是巨龙旗下的公司，但其和巨龙有着本质的区别，巨龙科技是路易斯直接掌控，巨龙科技的高层包括员工都是路易斯的心腹，季荣进入皇家学院，是季家最有希望实现阶级跳跃的途径，而且，季荣的养母最近频频参加贵族宴会，已经有了合适的儿媳人选。”
“小主人，就算您和季荣两情相悦，季家也不会同意季荣和您结婚。季荣妻子的家世要足够帮助季家稳固阶级……”
姜婵的眼睛慢慢地瞪大，圆圆的眼睛瞪向银甲，她本来就只是有些好感，哪里有银甲想的那么远、那么远！她是没有足够帮助季荣的家庭条件，可、可她也没想实现阶层跳跃啊！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季荣的家人不会接受她，她就会接受季荣的家人吗？
银甲还在用冰凉的机械音分析姜婵和季荣的感情情况，他们不合适的原因，姜婵越听越头大，太阳穴里有根紧绷的神经在一鼓一鼓的，她抿着唇，实在是没忍住，很生气，银甲说话太不留情面，她重重推了银甲一把，银甲往后踉跄几步，姜婵早就爬到床上，掀开被子蒙住自己。
银甲：“小主人……”
姜婵生气道：“我不想听，我要睡觉，银甲，我要你休眠！”
银甲：“小主人……”
姜婵猛地掀开被子，攥住银甲的胳膊，银甲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然后姜婵就推银甲到墙角充电的位置，接好线，没舍得按下休眠的按钮，气呼呼地瞪着银甲，持续几秒钟，姜婵蓦地转身回到床上，继续蒙起被子。
银甲定定地盯着鼓起的山包。
半晌，他离开充电位置，走向床边。
第285章 机器24
银甲扯开遮住姜婵的被子, 像是进行了一场不怎么严密的拉锯战，姜婵紧紧攥住被角，银甲则缓慢地握住姜婵的手指, 姜婵往后缩, 银甲就捏住她曾触碰的位置，再一点一点地将被子掀开，露出姜婵的脑袋。
猫似的浅咖色的眼瞳, 瞪得圆溜溜的，仿佛银甲再敢靠近, 她就能伸出锋利的爪子，挠他一下。银甲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和困惑：“小主人，请您不要带着情绪睡觉。”
姜婵：“我很好。”
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银甲弯腰，金属头颅贴靠在姜婵的面前, 姜婵不甘示弱地瞪着银甲的眼睛，那两颗金属制造的散发着红光的眼睛, 近看有些瘆人，仿佛里面潜藏着浓郁的正在涌动的暗潮，不知何时会突然翻涌出吞天灭地的气势。
银甲射出的光线范围骤然增大，姜婵感觉整间屋子都被光线笼罩，她不适地眨眨眼睛，再睁开就发现头顶是一片璀璨的星河, 耀眼的群星在黑暗的宇宙中闪烁, 姜婵的眼睛散落进漫天星光, 她怔了怔, 侧眸，银甲正在凝视着她, 等她再次仰头凝望星空，星河在她的眼前慢慢消散，日夜轮回，黑暗逐渐被晨光驱散，紧接着便是大片迎风招展的太阳花在热烈地布散着生机。
姜婵的眼前骤然出现一只机械手臂，这只机械手出现的是那么的突兀，他举着一支太阳花，递到她的面前，藏进被里的手指蜷缩两下，银甲用明显的讨好的语气道：“小主人，虽然银甲不知道错在哪里，可您在生我的气，银甲向您道歉。”
银甲跪在她的面前，视线和她齐平，那支太阳花散着馨香，他温柔又自责地道：“小主人，请您不要生银甲的气，银甲很难过，银甲很难受。”
姜婵抿着唇，“银甲，以后不可以随意检测我的激素信息，更不可以随意揣测我的喜好！”
要不是银甲直白地说出她喜欢季荣，她显然不会这么清晰地认知到，其实真的只有一点点，任谁面前出现温柔礼貌又帅气的异性，都会有波动的，只是那点微不足道的细微波动被银甲察觉到，这件事情不能怪他，银甲是机器人，他根本就不懂她敏感的心思。
他只是把他检测到的信息说出来而已。想到这里，姜婵接过太阳花，令她惊奇的是，触感是真的，她连忙让银甲关闭视野——
四周是熟悉的环境。
屋内开着暖黄灯光，照亮床边小块范围，太阳花褪去鲜艳的颜色，变成一支通体银色的机械花。
摸起来凉凉的、硬硬的。
银甲注视着姜婵的神情，再次恳求：“小主人，请您原谅我。”
“……好吧，银甲。”
姜婵将真实的机械花放到枕边，枕着睡去。
屋内的灯光开到最暗，暖色的光线笼罩着她，脸部细微的绒毛在银甲的视野里无处遁形。
她蜷缩成团，脸蛋带着微微的红晕，睫毛颤啊颤，渐渐地开始发出很轻很轻的呼噜声，她的手指搭在机械花的根茎上，是同样的材质，用金属制造的，摸起来很凉。
银甲盯着看，然后将那支花移到她摸不到的位置，姜婵的掌心空掉，她本能地蜷了蜷，不满地咕哝两声，银甲迟疑片刻，将自己的手指伸到她的掌心，姜婵反射性地握住，银甲沉默地盯着她，机器人的面部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曾在无数个黑夜像此刻这样注视着姜婵熟睡，却不曾有此刻的复杂情绪。
他向她道歉，只是不想她因此厌恶自己。可他却不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季荣不是适合的伴侣，季荣在姜婵的身边的时候，姜婵体内的激素总是处在波动的状态，多巴胺的分泌使她感到愉悦，她的血液流速在增加，她变得焦虑紧张，她的脸蛋总是红红的，她的眼睛总是定格在季荣的身上，以至于连银甲明显阴郁的情绪变化都无法发现。
银甲的视线如黑夜般漆黑沉郁。
他想到季荣，想到姜婵在他面前时展露的羞涩模样，银甲感到金属碎裂的声音传来，是他的幻觉，他竟然会有幻觉？银甲的思绪乱哄哄的，他只能紧紧盯着姜婵，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只有在寂静的夜晚，只有在他健硕的躯体的笼罩下，他才能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呢？
银甲沉默地坐在旁边，他感到——
小主人是他的。
这样的想法使他整个躯体都颤抖起来。
银甲偷伸到姜婵掌心的手指慢慢地、静静地动起来，牵住她的手，他低垂头颅，完全是没有意识的本能，直到靠近那只暖烘烘的手，银甲低垂头颅，贴在那和他的温度全然不同的手背。
温度传感器传递到中央处理机制，他感到很温暖。
姜婵的味道很好闻，是属于她的气味，有时是橘子香，有时是奶香，有时又是青涩的草木香，只要是沾染着她的味道，都让银甲感到沉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银甲怔怔地维持着弯腰的姿势，金属躯体仿佛被扔到熔炉场，火辣辣的，他觉得自己就要燃烧起来了，直到天光将要放亮，银甲骤然回神，金属眼睛折射出盛热的光芒，寸寸笼罩姜婵的肌理。
姜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竟然躺进银甲的怀里，她想到睡前她还在闹别扭，刚要推开银甲，然后就想到银甲送给她一支机械花，她收下了，表示两人和解，她愣愣地睁着眼睛，和银甲目光对视的瞬间，习惯性地吩咐：“银甲，我要喝水。”
兑好的温水递到她的嘴边。
姜婵润好唇，离开银甲的怀抱，到洗漱间收拾。
寒假并不清闲，银甲虽然能够赚到很多钱，但姜婵有自己的爱好，她到影院兼职，到机械城维修零件，偶尔和同学聚会，日子过得充实又满足。
而银甲也在不知不觉间调取到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的资料。姜婵发现银甲又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的朋友，姜婵困惑地皱眉，问他：“银甲，你在做什么？”
银甲：“银甲在检查他。”
姜婵歪头：“我不明白。”
银甲：“银甲要保护小主人的安全，不能任由危险因素靠近您。银甲会永远保护小主人。请小主人相信银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