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直仙贝
胡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夸奖,只能红着脸挪到了秦小渝那边,看着她从包里面拿出来各种各样的工具,硬是将他的最后一条退路也堵死了,只能拿起了剪子和推子,微笑着开始服务。
先前已经说好了,胡玉先给爷爷们理发,再来秦小渝这里帮忙。
年纪最大的云老爷子第一个坐在了院子中的凳子上,努力伸长脖子,让胡玉给他系上围布,还叮嘱他,“娃儿,年纪大了头发硬,你手轻点。”
云老爷子看上去比胡玉他爷年纪还要大一些,头发被帽子压得乱糟糟的,看上去就很难打理,而现在天冷了也不好给他洗头发。
他紧张得连剪刀都快拿不住了,正想说要不要想换个小娃来试试手,就接到了秦小渝递过来的喷壶。
“洗不了头,喷点儿水弄吧”,秦小渝拿过来的喷壶里是温水,这是刘继芬提前准备好的,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这边做手工,闲时就给这些大爷大妈们烧烧水泡泡茶,每日都帮着收拾收拾垃圾,倒是挺受大家欢迎的。
“哧哧”,喷壶里的水雾将云老爷子的头发打湿,胡玉一手执细梳子,一手拿着理发剪,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工作。
而院子里另一张椅子上,则是坐上了云阿婆,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细软的头发,问在整理器具的秦小渝,“小鱼,俺这头发没多少了,还要烫么?”
“烫!烫出来就多了!”秦小渝是从网上学的烫发技术,这是最初的锡纸烫,方法倒是不难,将头发分区后理顺,用小刷子涂上药水后用锡纸卷住拧紧,再戴上电发帽蒸一会儿就好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秦小渝在橙色软件上找到的烫发帽,看上去就像个台灯罩,里面有着防烫内胆和保温层,比上理发店里的大功率照灯肯定是有所不足的,可是在这乡下却是尖端科技了。
云阿婆的头发其实不算少,只不过太细太软,又总是抿得紧紧的,视觉效果上便让人觉得不够。而实际上秦小渝用了小四十张锡纸片才将头发全都拧了起来,随后用厚毛巾将她的头发都拢了起来,塞进了烫发帽之中。
她买了三顶烫发帽,为的是能让它们轮流工作,省得过热,可过了一会儿,等到刘继芬和胡玉过来帮忙时,三顶烫发帽居然全都派上了用场。
原先是没有这么多婆婆要烫发的,只是云阿婆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等到锡纸拆掉后,竟然自己拿着小镜子和梳子,将那些小卷梳开,搞了个复古的波浪头,引起了大家的围观。
婆婆们比想象中的还要爱美,在秦小渝给她们梳头上卷的时候,还要跟她沟通,是要卷得松一些还是紧一些,出来的效果是要比云阿婆的卷儿更大还是小一些,搞得她手忙脚乱。
秦小渝只有每天上午有时间过来,等到将所有爷爷婆婆的头发打理好,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一日,是约定好的拍照片的时候。
秦小渝早上七八点就过来了,进了院子就是一怔,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笑着打趣这院子里爷爷婆婆们,“一进来看到你们,我还以为我是走错了,咋这么多帅哥美女?”
院子中的老人都换上了自己最漂亮的新衣裳,以往总窝在房间角落睡觉的那位大爷今天却神色奕奕,站在院子里不断走动,生怕坐下后会将自己板正的衣裳压皱了。
此时听到秦小渝这么夸他们,院子的老人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老喽老喽,还啥帅哥呢...”
“老帅哥!老美女!”
气氛一时融洽得不行,而这几句打趣也缓解了不少老人的紧张,秦小渝看在眼中,从背着的大包中拿出了几个卷轴,在院墙上比划着。
云阿婆却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扯着她袖子有些着急地说道,“小鱼,你孙婆婆的衣裳被老鼠给啃了,捧着衣裳在家里哭,咋都不肯来,咋整?”
这些老人身上穿着的不是过年的新衣,而是这辈子最贵的衣裳,一般都是要带走的。这一身衣裳对他们来说珍贵得很,轻易不能动用,一般都是压在箱子底的。
秦小渝记得孙婆婆,她也是一个人住在火星庙,前天烫头发的时候还让秦小渝多注意她的头顶,说自己的脑袋上面要秃了,让她多烫几个卷遮一遮,是个格外爱靓的老太太,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的事。
“老鼠啃得很严重么?”秦小渝皱了皱眉,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唉”,云阿婆叹了口气,“她那一身还是身套装,的确良混毛嘞,肩膀处被啃了个大洞,这咋整?”
若是背后还好办,可这老鼠下口可不分前后,竟是将半片前胸都咬得稀烂。
云阿婆一边跟秦小渝比划一边叹气,“现在补也来不及了,她就这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外套,说是不能穿着这件来就不拍了,在家里哭得不行。”
秦小渝想了想,对云阿婆说了几句话,让她去劝一劝,将孙婆婆劝过来。
等到云阿婆离开,云老爷子又走了过来,他要说的是这拍照地点的事。
“小鱼啊,你看咱这院子里啥都没有,拍出来光秃秃的,咋能好看呢?”云老爷子穿着一身雁山灰的中山装,新理的寸头格外精神,而他担心的这个问题也是大部分老人们担心的事。
拍照一定要有好看的背景,最好是清新的花草,也最好是扶着树或是能够拿着一朵花,这大概是所有老年人拍照时候的要求了。
秦小渝笑了笑,将挂在墙上的卷轴往下一拉,便出现了一张适合拍照的背景,上方印有树枝,下方有几朵牡丹花,中间恰好能容纳一人。
云老爷子被惊到了,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好,还是你小妮儿想得好。”
“还不止呢”,秦小渝从卷轴上又扯出一页,上面又是另外一片风景。这一卷照相背景是她在网上买的,有四种季节背景,分别是春天的绿树和牡丹,夏日荷塘,秋日红枫和冬日香梅。
秦小渝给围上来的爷爷婆婆展示了一遍,“到时候你们喜欢哪个,咱们就用哪个!”
“现在的世界可真方便啊!”
“是啊,小鱼,这个贵不贵?看上去比前几年人家给我的挂历还好看嘞!这花儿,印得跟真的似的!”
秦小渝一边回答着大家的问题,一边调试着机器,试了试对焦,就开始拍照了。
除了背景,她还准备了不少小道具,比如给婆婆手里递一朵大红花,给那个爷爷手里塞了个烟斗,又给领口有些松的阿婆系一条小丝巾,还教他们如何摆姿势,将所有的老人家都哄得很开心。
为了给大家拍照,她也是下了苦功夫,在网上找了不少的教程来看,还练习了很多次,这才敢给爷爷奶奶们拍照。
先拍完的老人家们都进屋去了,秦小渝站在门口左等右盼,才等到了云阿婆和孙婆婆,后者被前者推着往这边走,眼睛还能看出一点红。
孙婆婆只穿着一件单衣,手里抱着的那件棕格子厚外套和她穿着的裤子一个颜色,看来就是那件被老鼠啃了的新衣裳。
秦小渝赶忙将准备好的大丝巾拿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她两人的身边,“孙婆婆,穿这么少咋行呢。”
“小鱼妮儿...”,孙婆婆眼瞅着眼睛又要红了,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要掉眼泪。
秦小渝赶忙将大丝巾拿出来,“孙婆婆你别担心,你看这个,我专门给你留的,旁人都没得用呢!”
“这...”孙婆婆看着那红黄相间的丝巾,难免有些犹豫,“小鱼,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披着不合适吧?这丝巾这么大,披着那不成唐僧了?”
“噗哈哈哈”,秦小渝被孙婆婆逗笑了,赶忙否认,“不是,这不是让你披着照相的,你把衣裳给我,我给你变个魔术。”
孙婆婆将信将疑地把衣裳给她了,就见秦小渝从兜里面摸出来好几个小别针,手上一阵操作,也不知道是怎么摆弄的,那大丝巾就成了一朵漂亮的大花,刚好别在了那件厚外套的前胸,将破掉的那一块遮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出来。
“怎么样?”秦小渝抖了一下衣服,将上面的褶皱掸平,在孙婆婆面前让她细细看了一遍。
孙婆婆还有点扭捏,“这,这是不是有点太花了?”
“花啥?!”云阿婆将衣服拿了过来,给她套上,又给她整理了下头发,“走走,赶紧拍照去,俺的照片还没拍呢!”
云阿婆和孙婆婆的确是最后两位,她们俩一人选了春一人选了秋,拍出来的照片效果都很不错,特别是孙婆婆,那朵丝巾花将她的脸色衬得极好,可惜这种老式相机不能预览,要不秦小渝肯定要让大家都看看!
又过了几日,秦小渝好不容易又迎来了一次休息,这次却是因着小绿车要临时检修,她提前跟火星庙的老乡们说了一声,带着上次拍完的胶卷去了县城。
虽说大家都没催,可秦小渝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些老人家们还是很期待能快些看到洗好的相片的。
她拍了足足两卷胶卷,要送去县城的照相馆去洗价格就太贵了,好在姬昂说他有个同学会洗相片,价格只是照相馆的三分之一,秦小渝便找来了。
她才将胶卷送到人家住的地方,手机就响了,却是魏副书记打过来了。
“小鱼,你现在是在县城么?”魏副书记声音听起来很严肃,还带着些疲倦。
秦小渝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是,我到县城来办些事。”
“唉”,魏副书记叹了口气,“那你也过来吧,送送咱们的同事,正好一会儿咱们去一趟银行,谈谈贷款的事。”
火星庙要发展起来,要种植经济作物,要建合作社,都离不开资金的支持,也就要和银行谈一谈扶贫贷款的事儿。
秦小渝当然可以用万界币来换取资金进行,可若是她这样做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大家发发钱呢。村民们害怕背上债务,可合适的债务也会成为促进人不断上进的压力。
魏副书记在电话中没说明到底是什么事,等秦小渝赶到地方才发现这里是殡仪馆,而今天正是扶贫干部曾岁祥的告别仪式。
她到殡仪馆门口的时候,告别仪式已经快开始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拿着一枝白菊花,跟着大部队走了进去。
她看到了站在礼堂前的家属,看到了在礼堂中间摆放着的沉重黑棺,跟着众人一齐默哀,等到县长上前发表告别词的时候,才知道这位曾岁祥同志的生平。
“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在这里举行仪式,向鞠躬尽瘁的曾岁祥同志的遗体告别……”
县长的声音沉重而哀痛,秦小渝低着头默默听着,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
这位曾岁祥同志比她大六岁,也是大学毕业就毅然决然回了家乡,在三年前投身于扶贫工作,他所帮扶的村子在县城的北边的金鸡村,虽没有大山阻挡,却因着赌博成瘾而常常发生家破人亡的惨事。
他驻扎在金鸡村,积极和公安合作,同那些赌鬼.盘手们斗智斗勇,一战就是三年,磨破了嘴皮子,也受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将这股子歪风邪气给刹住了,正打算引进经济作物,让金鸡村的老乡们慢慢走向致富的道路时,却因着过劳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他将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他在倒下去的一瞬间,牵挂的还是金鸡村里的老乡们,他是人民的好同志,是优秀的好同事,也是我们的好榜样!”
在一阵阵低低的哭声中,秦小渝跟着大家一起向前走,向礼堂中心躺着的曾同志告别。这是秦小渝第一次见到曾岁祥,可第一眼她就察觉出来,他也是在乡下经常走动的人。
稍稍收拾过的遗容看上去很安详,敷在他脸上的粉能遮住他被晒得黑黝黝的肤色,也能遮住一些细小的皱纹,却遮不住他因着操心而皱起来的眉心纹,遮不住他花白的鬓角,遮不住他满面的风霜和担忧。
看着这张脸,你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年仅二十九岁的公务员,可若说出他的另一个身份,你又会觉得理所当然,他是一位扶贫干部,是一位深入农村.扎根农民的基层服务员。
“多休息休息,别太拼了。”
“身体重要,有啥赶紧去医院看看。”
在走出殡仪馆的时候,秦小渝听到周围的人都这么祝福彼此,可仔细看看,所有的眼中也都透露着无奈和随性——话都会说,可工作一件又一件地压上来的时候,谁顾得了那么多啊!
“李三,你来做什么?!”
秦小渝听到前面有嘈杂的声响,而走在她前面的人也慢慢停了下来,好似是遇到了什么事,她踮起脚往外面一看,就看到一个刀疤脸带着一群小弟站在了殡仪馆门外,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来送别曾同志的也有和他合作过的公安,三四名大盖帽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跟着第一个发现李三的同事一起挡在了前面。
秦小渝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说这个李三是前两年因为聚众赌博被曾岁祥送进去了,这一阵儿才出来。
“难道是来找曾家麻烦的?”
“这也太添堵了吧?人家正办丧事呢,你看看他带的人,身上还有穿红带绿的。”
李三穿着一身黑,可他身后的小弟们却是花花绿绿,活像是一群杀马特大军,有人还叼着烟,有的则是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群二溜子。
秦小渝见着来者不善,赶忙左右看看,挪了下位置,将送他们出来的曾家遗孀挡在了身后。
“果然”,她看着那李三不理会警察,而是探着脑袋四处乱看的时候,就将魏副书记也拉了过来,把身后的女人和小孩挡得更严实。
“李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儿可不是你闹事的地方!”那几位警察见他还堵在原地不走,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警告。
李三这才不甘心地放弃了寻找,看向警察们,“谁跟恁说咱是来闹事嘞?”
他这话配上他那刀疤脸,不知道怎么就有一股子嘲讽的意味,可出乎预料的是,李三竟突然低下了头,朝着殡仪馆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下,还转头催着身后的小弟们也鞠躬。
李三又往人群中看了两眼,没找到曾家的人,便扯了嗓子大喊,“嫂子!曾哥以前骂俺是个混球,俺进去的时候还想着出来得给他一刀,可俺出来了才知道,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俺娘。”
“俺这才出来,还没找着工作,还说以后买点水果去看看他,谁知道老天竟然把他给收走了!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命,我这种祸害遗千年啊!”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怪,让几名警察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李三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俺没有文化,不会说话,恁们别误会。”
“你到底是来干啥嘞?”
“俺想说!嫂子,曾哥就是俺亲哥,以后你有啥事儿都找弟弟,弟弟帮你解决!”
李三将心里话讲出来,很是畅快地吹了声口哨,带着小弟们走了。
秦小渝这边也松了口气,感觉这人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人还是不错的。
“他比你还小呢”,秦小渝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喃喃自语,疑惑地转头,就见曾家遗孀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看着秦小渝说道,“李三今年都三十四了,曾岁祥才二十九啊...”
秦小渝没想到她执著的竟是这一点,可仔细想想却有些悲哀。任谁看曾岁祥和李三,都会觉得前者的岁数比后者要大,而有的人在二十九岁不得不和这个美丽的世界告别,有的人在三十多岁时却还没找到自己的路……
参加过遗体告别式后,秦小渝和魏副书记的心情不由地都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