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多娇 第15章

作者:蜀国十三弦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玄幻仙侠

  阿朝眼前已然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判状上的字了,眼泪砸落下来,纸上墨迹晕染开来一片。

  谢昶的心仿佛被灼伤了一下,是一种摸不着的疼。

  他站起身,扶住她轻微颤抖的肩膀。

  “阿朝,往后不会再有琼园,不会再有玉芊眠,也不会再有梁王世子了。”

  阿朝的眼泪愈发汹涌,有种回到小时候,无论闯下什么祸端,总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前,挡下一切风雨。

  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过来,头两年是拼尽全力也无法逃脱,冰冷的枷锁牢牢地套在身上,等待她的只有暗无天日的地狱,后来失去记忆,玉姑告诉她,她是被家人抛弃的孩子,所以才被抱进琼园抚养,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亲人在哪里,又为什么不要她……

  那里每天都有“不听话”的姑娘被鞭笞,被送去官牢孝敬狱卒、被死囚糟蹋,被送给病入膏肓的老员外冲喜、甚至是冥婚陪葬,她不敢不听话,否则明日或许就会轮到自己……那个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年,她在即将及笄的年纪,终于卖出最好的价钱,等来了姑姑们口中“人人艳羡”的归宿,可她得到了什么呢,她在梁王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日,甚至在脑海中想到了千百种死法。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承受的所有痛苦,让她恐惧、厌恶、不敢面对、不愿回想的种种,至此终结。

  眼泪被温热的指尖拭去,那道低沉却有温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所以阿朝,不用害怕,不管发生什么,还有哥哥在。”

  胸口倏忽一热,撞进个极度柔软的存在,少女的泪水濡湿了他的前襟。

  纤瘦手臂环住他腰身的时候,谢昶几乎是僵硬了一息。

  阿朝再也忍不住,像幼时黏在一起的朝朝暮暮,像在外遍体鳞伤的倦鸟,扑进了那个人的怀中。

  久违的怀抱,好像能为她抵挡所有风雨的侵袭,让她下意识想要依靠、想要抱得更紧。

  胸膛窜起升腾的热意,谢昶仰头,从肺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少女已然长成,年底便要及笄,娇娇小小的身子尽管还如幼时温热柔软,却不适合再像从前那般抱着了。

  可他还是没有松开,任由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心口。

  阿朝是他疼爱的妹妹,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

  也许分隔得太久,他甚至有种极端的想法,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在这世上亦只有他这一个亲人,她不依靠他,难道要去依靠旁人?

  身前的小姑娘还在抽泣,紧紧贴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我以为……哥哥会介意我的过去,会不疼阿朝了……我原本想着,你若觉得我丢了谢家的颜面,我便住到城外庄子上去,或者回南浔,也总比去伺候人的好……”

  她哭得口齿含糊不清,但谢昶还是听明白了。

  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姑娘纤薄的背脊,“阿朝哪里都不去,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可好?”

第13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黄叶落尽,秋色苍然。

  与过去那些伤痛记忆一同淡化的,还有阿朝身上的鞭痕,到孟冬时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谢昶来瞧过她几次,小姑娘屋里炭火烧得很暖和,穿的也是轻薄的短袄,衣袖褪至臂弯,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臂,澄澈的眼眸睁得圆圆的,坐在榻上检查伤痕有无好转。

  这日倒好,竟然邀功似的,将那截白得晃眼的藕臂怼到他眼前,“哥哥你瞧,是不是好多了?”

  少女一身轻盈的雪青色袄裙,妆容亦是素淡,眼眸却出奇的明亮,整个人像误入人间的一抹纤薄的月光。

  屋里的丫鬟都被此举吓得捏了把汗,瞥见谢昶面上并无冷色,这才悄悄松一口气。

  这可是内阁首辅,且不说他素日杀伐果决之名,就说这梁王世子出事以后,全盛京大小官员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谁又敢在他面前无礼。

  想来也只有姑娘敢同他这般亲近。

  阿朝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眼底消散多年的神采慢慢回来了。

  谢昶欣然看到她的转变,即便再过分闹腾些也无妨,他自幼可不就是这般看着她长大的。

  他不动声色地拍拍她的肩,“去换身衣裳,与我进宫谢恩。”

  阿朝微微一惊:“进宫?”

  谢昶颔首道:“陛下赐了赏,自然要入宫谢赏,先前因你尚在病中,所以才推迟至今。趁我今日休沐,亲自带你进宫面圣。”

  阿朝听到“面圣”二字,心内就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清白人家收养的小姐,圣驾在前万一漏了陷,岂不是要连累哥哥?

  谢昶见她又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禁抿唇:“有我在,不必害怕,先去换衣裳。”

  阿朝点点头,抬眸望向男人深沉邃静的目光,方才还愁云密布的眉眼很快舒展开来。

  是啊,如今她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既是入宫见驾,瑞春便为她好生打点了一番。

  浅杏立领衫打底,海棠如意纹的半臂短衫搭银红色的织金马面,再配上精致的妆容,瞧着端庄得体又不失颜色。

  “哥哥,这身如何?”

  谢昶坐在正堂喝茶,眼前倏忽撞入一抹亮色。

  他眉心轻蹙了下,唇线绷直,只评价两字:“艳了。”

  阿朝只好回去换下,又挑了一身松绿绣铃兰花的袄裙,谢昶这才勉强满意。

  紫禁城朱墙黄瓦,气势恢宏,重重朱门透出庄严肃穆的王者威压。

  阿朝一路紧跟谢昶身后,不敢东观西望。

  也正是如此才发现,哥哥竟已经这般颀长挺拔、气势卓然,她的个子在女子中已不算低,但竟然只到哥哥的肩。

  日色光影里,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笼罩。

  入了月华门,便离养心殿不远了。

  谢昶捏了捏小丫头泛白的手掌,“方才马车内教你的那些足够应付了,陛下素来仁厚,不会为难你的。”

  阿朝心神稍定,下意识握紧那两根手指,似乎能以此缓解内心的紧张。

  谢昶怔了下,便也没有松开,任由那绵软柔嫩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指尖。

  直到养心殿外通传,才又反手握了握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别怕。”

  好在琼园教过面见贵人时的礼节,方才梳妆时,佟嬷嬷与瑞春也提点过她面圣的规矩。

  阿朝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对于晏明帝的关切询问也一一作答,到底不曾失了礼数。

  皇帝端坐上首,一身明黄团龙圆领常服端的是神采英毅,虽比之常人更要威严沉稳,但说话时和颜悦色的模样还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阿朝的紧张。

  听闻这姑娘为济宁一户书香门第收养,晏明帝又瞧她言行举止很是柔顺守礼,心中自是满意。

  不禁想到一桩,笑道:“朕有两位公主同你一般年纪,如今与几个小姑娘在含清斋读书习字,说是读书,不过姑娘家玩闹罢了。太后年岁大了,好热闹,宫里多几个小姑娘也教她心情畅快一些。你既是谢爱卿的妹妹,现如今府上又无掌事的主母教导管束,不妨进宫来消磨消磨时间,你意下如何?”

  阿朝心下一惊,原以为皇帝不过是闲话几句家常便罢,没想到竟有意让她进宫陪读,她双手叠在身前,掌心已然紧张得出了汗。

  皇帝金口玉言,既是命令,也是恩典。

  一旁谢昶面色沉凝几分,到底不能当场驳了皇帝的面子,心下思忖片刻,出言解围道:“舍妹旧伤未愈,又从未学过宫中礼仪,不若待来年开春再议,如此一来,臣也好趁这段时日多加教导,以免来日入宫闹了笑话。”

  皇帝倒是欣然答应:“就依爱卿所言。”

  这主意虽是崇宁公主出的,皇帝仔细想想倒觉得可行。

  谢家家学渊源,南浔书院当年也是名闻遐迩,出过不少阁老进士,谢昶更是天纵奇才,如今这首辅之位当得也是名副其实。

  有他的妹妹在,也能带动起含清斋的学习氛围。

  何况谢昶苦寻多年才找回这个妹妹,总要多留在身边两年,连他自己都未曾议亲,这个还未及笄的妹妹自然不会太早谈婚论嫁,此时进宫正合适。

  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

  阿朝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脱离琼园的掌控,原以为往后不必再碰琴棋书画,没想到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这番想到当年的南浔书院,皇帝不由得轻叹一声:“当年南浔一案致使无数江南名士蒙冤而死,朕亦甚感可惜,翻案正名远远不够,朕也有意重建南浔书院,只望早日重现书院旧日辉煌。”

  阿朝乍听此言,眸中闪过一丝怔忡,心里像有个地方塌陷下去。

  她下意识捏紧了指尖。

  南浔书院、蒙冤而死……这些字眼不断在脑海中碰撞交叠,几乎要吞噬她的呼吸。

  哥哥没有同她说过,她也不曾主动问过,但谢府上下从未有人提过爹和娘,可见哥哥这些年都是一个人,那么爹娘呢?

  她想过最坏的情况,当年整个湖州都是哀鸿遍野,爹娘或许早就不在了……可她不敢问哥哥,怕从他口中听到最难以接受的结果,亦怕自己这以色侍人的经历无颜面对爹娘。

  陛下的意思是,爹娘的确早已故去,且还是含冤而死?

  后背倏忽落下一道温热的分量,她眼神闪动一下,对上那道沉稳有力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随谢昶一起俯首谢恩。

  这时候太监总管冯永上前通传,说崇宁公主求见。

  皇帝笑嗔了句,“让她进来吧。”

  阿朝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便见一名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明艳少女步履轻快地走进大殿,笑吟吟地朝皇帝与谢昶各施一礼,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原来你就是谢阁老的妹妹?”

  方才皇帝提到有两位公主与她同龄,想来面前这位便是其中一位,阿朝赶忙俯身施了一礼。

  崇宁公主早就听闻谢阁老多了个妹妹,就连含清斋读书的几名世家贵女都未能一睹她容颜,公主按捺不住好奇,向皇帝求来让她进宫陪读的恩典,今日听闻阿朝进宫,更是忍不住要过来瞧上一眼。

  这位谢阁老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面,没想到他的妹妹不但如传闻那般貌若天人,竟还是如此乖软恬静的模样,看着就很好揉捏。

  公主笑靥如花,嗓音清亮如铃:“我没有听错吧,方才谢阁老已经答应让你明年入宫来与我们一同读书?”

  阿朝喉咙一哽,没记错的话,哥哥说的应该是“年后再议”,怎么就算答应了呢?

  但她也不好推辞,只轻轻地点了下头:“只怕小女粗笨浅薄,叫公主瞧了笑话。”

  上首的晏明帝让她宽心:“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在一起玩闹解闷,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只懂些皮毛罢了。”

  还要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

  皇帝每说一句,阿朝脑海中便是轰鸣一声,紧张得小腹都有些隐隐作痛。

  书画不必说了,她在琼园时就技不如人,考核时常垫底,至于从前学的那些清词小调、靡靡之音,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刺绣……更是拿不出手,不把自己扎成筛子都算好的。

  崇宁公主朝皇帝疯狂使眼色,皇帝轻咳一声,抵唇笑道:“既然阿朝也在含清斋读书,谢爱卿不如也挑一样趁手的课程,给这群小丫头长长见识?”

  谢昶微微抿唇,大致清楚了公主的算盘,只好拱手先应下来。

  崇宁公主顿时心花怒放,已然开始期待明年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