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他倏地顿住,眼神一黯,跳过了那个词。
“不管如何,西瓜承认化神期内可与他一战的只有莫长庚,本就是想等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行进阶。不料半路杀出一个蛟四,硬生生逼得他破了那句话。”
观邪师叔语气里又带上几分忧虑,“如果不是不得已,西瓜也不会选择进阶。与蛟四一战,恐怕非比寻常,出乎他的意料。”
说着说着,大堂内一声重重的醒木声,穿透屋檐,穿透房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紧接着,便是满堂喝彩。
鲜花、手绢、灵石源源不断地抛向台上的说书人,他一脸笑意,拱手向众人致意,脚步移形换影,敏捷灵巧地躲过了所有的鲜花和手绢,却一个不落地接过了所有的灵石袋。
下台前,他随手摘过了一朵黄澄澄的菊花,堪称万花中最丑的一朵,众人都不知道他什么眼光。
众人纷纷挽留,数次道,“再来一遍,后来人没有听完,不如再说一遍。”
和光见说书人摆手摇头,谢绝所有观众,径直向二楼来了。
紧接着,说书人撩开他们包间的门帘,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反手把门掩上了。
她登时挺直脊背,警惕地看着说书人,“道友,走错了房间吧。”
观邪师叔突然轻笑一声,朝说书人举杯,道:“涂鸣,好久不见。”
说书人唇角一勾,斜眉如鬓,浮现出一抹不符合他中年面孔的邪气的笑容,接着他抬手一抹,脸上好像被云雾笼罩住一般,又像是缓缓泛起涟漪的水面。
他的脸,慢慢起了变化。
“观邪,说好的喝酒,怎么带了个小的。你要知道,我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见过我的脸的人都是要负责的,你现在带着她走还来得及。”
和光抽了抽鼻子,直直地看着他变化的脸。
鱼与熊掌,选哪一个,这是个问题。
走还是不走,看还是不看?
这肯定选看啊!
淦,这可是响彻坤舆界的邪修,夜止儿涕的大魔头涂鸣的脸啊!
现在走,太可惜了!
她和光连西瓜师叔的屁股都戳过,还怕涂鸣的报复吗?
顶多再被吊起来打一顿喽。
涂鸣就那么站在那儿,脸上像是围着一朵肆意驰骋的流云,看不真切。
过了一会,他的脸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水面的涟漪渐渐平缓,稳稳地映出他的脸。
和光看到的那一瞬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她一手指着涂鸣,扭头震惊地看向观邪师叔,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他……他这是……”
涂鸣的脸,竟然和现任昆仑剑尊有九分相似!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料观邪师叔还没有回答,涂鸣冷不丁地靠近她,移开了她的手指,居高临下地睥睨。
“和尚,没人教过你,用手指着人不礼貌吗?”
观邪师叔朝她摇摇头,轻轻道:“这话就此打住,这不是我们能谈论的话题。有些事儿心里清楚就好,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涂鸣哼了一声随手翻出一只黄色的花,二话不说往她头上一插。
黄橙橙的,万花群中,他特意筛选出的最丑的菊花。
和光扯了扯嘴角,本以为他会说,这么丑的花正好配她。
没想到,他咧嘴一笑,像拍路边的小狗一样,使劲拍了拍她的头顶,道:“鲜花插在牛粪上,配你绝佳。和尚,你怎么看?”
呵呵,看你麻/痹。
和光本想反刺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观邪师叔忙不迭拉住她,盘旋救场。
“行啦,都老大不小了,还作弄人家后辈。”
涂鸣嗤笑一声,拔掉她头上的花,一屁股坐在她和观邪师叔之间。
观邪师叔平静地笑笑,给他斟了一杯茶。
“辛苦了,润润嗓子。”
涂鸣灌了几口,还嫌不够,直接拎起茶壶往嘴里倒。他扒拉布衣的高领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锁骨之间的黑洞。
穿过黑洞,和光看见了墙壁上的版画。
看来这黑洞便是他的能力,说出的话,直接钻进听者的脑袋,强迫别人相信。
夜止儿涕,也只是他吼一声的事儿。
涂鸣抹掉唇角的水迹,神情有些不耐烦,“不是我说,执法堂那小子太猖狂,托给我一个这样的任务。我平日喜欢听说书不错,不代表我会说啊,真会使唤人。”
观邪师叔半搭着眼皮,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那你可以不应啊。”
涂鸣冷哼一声,“我欠了那小子一个人情,他不扒下我一层皮,怎么对得上他牲口的称号。”
和光端茶,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说书的任务,吹西瓜师叔的彩虹屁,散播他抽蛟筋的英勇事迹,顺带踩几脚蛟族,重新树立巩固人族和蛟族对立的矛盾。
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说得不好,一不小心就翻船了。
牲口,是指西瓜师叔?
她皱紧眉头,细细思忖了一番西瓜师叔的长相和行事风格,越想,眉头拧得越紧。
这称号,实在是太妙了!
哪个神人想出来的!
和光双眼放光,不自觉捏紧了茶杯,直到茶杯外壁被她捏出一道裂缝。
观邪师叔放下茶杯,掐诀施了个隔音罩,从怀里掏出残指送的沧溟海图,神色愈加郑重。
他把它推向涂鸣,屈指扣了扣封面。
“这个沧溟海图是怎么回事?”
涂鸣抬起眼皮,扫了油布包一眼,神色不变,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真的。”
“我不是问真假,看了几眼,自然分得出是真的。我是问,这个怎么来的?”
涂鸣眼神一黯,重重地把茶杯撂在桌上,茶水四溅,“一说这个我就来气。”
他语气有些凝重,和光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
“前些日子,我正在酒楼听书,突然收到妖族送来的快递,送货的是变色龙一族。”
如今的坤舆界,海族赚钱靠卖珍珠卖海产品,妖族不舍得卖同伴身上的皮血骨肉,故而发展出了其他一些偏门的业务。
比如传送阵不发达的偏远城市,速度快的妖族出租自己当脚夫,帮助低修为的修士移动。
其次,天上飞的妖族发展出了快递送货的业务,送货前立下心魔誓,让雇主安心。
变色龙一族是快递业务的最高级业务,依靠变色龙自身隐藏的特性,最大程度的保证快递货物的安全。
“残指不是没给我送过东西,任务完成后懒得回樊楼,寄过不少头颅、手指之类的。但是,这么高级的快递还是第一次。打开后,是人偶师的功法秘籍,完整的人偶师一派的传承。我已经修至大乘,这玩意儿肯定不是给我的,他想让我找人偶师的下一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突然交给我,我直觉有事,便循着附在他身上的踪迹符追了上去,一直到追到了沧溟海深处。”
“那里远离大陆,哪怕是九节竹的地图,也没有任何显示。我赶到的时候,海流乱窜、旋涡横生,各路虾兵蟹将集结在一起,似乎在搜寻什么人。海下有不少白色的蛟族出没,蛟主的嘶鸣怒吼声从海底深处传来,不停地回荡。”
涂鸣的声音越来越低,房间的气氛沉沉地压下来,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我找到残指时,他躲在珊瑚丛里,只剩半口气,手机紧紧攥着一个阵盘,准备远距离传送沧溟海图,看起来他自己没打算活着离开那儿。”
观邪师叔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插了一句嘴,问道:“传送阵对面是谁?”
涂鸣歪了歪嘴,笑得有几分邪气,指了指万佛宗的方向。
“不就是那牲口吗?”
观邪沉下眉头,细细思索了一番。
如此,事情就清楚了。
为何在蛟族的全力追捕下,残指和涂鸣能逃出来?
为何西瓜轻易就答应了蛟四的生死台约战?他可不是容易中激将法的人,当时的蛟四身上也没有任何值得他拼一把的东西。
答应蛟四、强行进阶、在众目睽睽下抽蛟筋,恐怕都在西瓜的计算之内,一切都是为了海图。
当庭广众之下引起骚动,引开蛟族的注意,引走当时沧溟海内蛟族的高手,引发蛟主的阵痛和怒气,为残指和涂鸣的离开赢取时间和空间。
说到这儿,涂鸣的脸色越来越黑。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少了一个徒弟。要不是我赶去,和西瓜多做了一笔交易。”
他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是多亏了那家伙,我和残指才能逃出生天。”
观邪师叔又给涂鸣斟了杯酒,恭敬地递给他,语气颇有些沉肃,“此事是我们做得不厚道,我替西瓜给你道个歉。”
涂鸣挑眉,细细地瞧了他一眼,伸手拂开那杯酒。
“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我一向分得清明,这杯酒大可不必。虽则我现在同你抱怨了几句,公事上我还挺敬佩那牲口,手段不错,是个狠人。”
“观邪你这家伙脑子聪明归聪明,却一向来公私分的不甚清楚,想来和你这心善的性格有关。谁的事儿都想插几手,看人家过得不好,就想帮两把,这也是你落选执法堂堂主的原因。”
这句话说得有些狠了,和光不留痕迹地打量了观邪师叔几眼,他只是捏着酒杯,沉下头去,苦笑了几声,好像在思索什么,却没有生气发怒的征兆。
接着,观邪师叔低低地叹了一声,不缓不急地道:“我也知道,只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涂鸣哼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愉悦。
“改什么啊,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当不了堂主就不当。能当堂主的家伙都是些黑心莲,烂得根都坏了。你瞧瞧西瓜那牲口,明非那人模狗样儿的,一个个的心眼可小了。更别说大衍宗的来穆臣,啧。”
他像是不小心咬住了牙尖一样,脸上的嫌弃快溢出来了。
“我大老远看见他,有多远我滚多远。”
和光听着,面上不显,心里在狂笑!
涂鸣说的话一直都是她想说的,只是碍于实力和地位,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不愧是大佬的聚会,可以这么大胆的喷出来。
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