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这一刻,漳州界才算醒了过来。
率先开门的是闹市两侧的店铺酒楼,街道口,包子铺的门板动了动,一个中年男人从里推开大门,扛着几个大笼子走了出来。
他把大笼子依次叠在地上,打开笼屉瞧了一眼,花样繁多的包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他合上笼屉,掐指捏了个法诀,热腾腾的雾气从笼子下方升起,穿过木笼的间隙,一层层往上升腾着。第一缕热雾从最上头钻出来时,包子的香味扑面而来。
哒、哒、哒。
悠闲沉稳的脚步从街口走来,中年男人吆喝了一句,“包子喽,新鲜出炉的包子喽。”他抬头看去,一只黑绸金边的靴子迈进视野,他顿时咧嘴一笑。
“虞爷,今日来得忒早。”
虞世南穿着一身黑色绸缎长袍,衣角缝了一圈金线,衣袖和寻常魔修不同,而是窄袖。腰间玉佩琼琚,脚步轻移,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左手提着一只鸟笼,右手食指去逗那涂涂鸟,食指上赫然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昆仑玉戒。
中年男人掀开第一层笼屉,把香气往虞世南的方向扇,笑问道:“今日照旧?”
虞世南和善的笑了笑,一束阳光打在圆框眼镜上,掩住了后边的眼神,“换成青菜的吧,昨夜陪小辈们玩了一场,又被月亮的恶作剧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来。闻到肉味,胃里不太好受。”
“好嘞。”
中年男人捞出两个青菜包,利索地装进油纸袋,一扔,正好扔进虞世南手里。“昨夜确实闹腾,您兴致不错嘛,百鬼夜行都参加了几十年吧。”
中年男人又看向鸟笼,“涂涂鸟还是和以前一样?它今日怎么不叫唤?”
虞世南笑了笑,“它就不用了,昨夜玩得太疯,估计累了。”他抬手抚向涂涂鸟的后脑勺,涂涂鸟登时浑身一抖,尾羽倒竖。
咕——
啼叫沙哑刺耳,尾音微微有些颤。
中年男人摸头一笑,盖上了笼屉,嘴里嘟囔着还真是累了。
虞世南在摊子放下一颗上品灵石,对着中年男人喜出望外的神情,他点点头,边吃包子,边往大街里头走去。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两侧的店铺慢慢地开了门,店主们睡眼惺忪地推开门,一眼瞧见打门口路过的虞世南,一边打呼,一边朝他打招呼。
虞世南一一点头,嘴里唠嗑两句,缓缓行到这条街的街尾,手里的两个包子都没吃完。
包子皮冷了,馅里的青菜叶子恹嗒嗒的,他塞进鸟笼,放在涂涂鸟的食碗里,笑道:“吃了吧。”涂涂鸟扭头,两只锋利的眸子直直瞪着他。
虞世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轻地道了两个字,“吃完。”
涂涂鸟盯着卖相不好的包子,绷直身体,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头埋进食碗,一口一口大嚼起来,撕咬得青菜碎叶到处都是。
虞世南瞅它一眼,提步又往另一条街走去,一路朝人打招呼,一路随手买了些新鲜玩意儿,灵石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未时,他停在了闹市最中心的酒楼门口,牌匾上金光闪闪地刻着三个大字——虞寿楼
虞寿楼,漳州界占地面积最大、装饰最富丽堂皇的酒楼,也是漳州界的地标建筑。大衍宗麾下的樊楼主说书、饕餮禅的泰和楼主美食,而虞寿楼主唱戏。
历史上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大事、风花雪月的爱情改编成戏曲,运用修士的手段,在一个小小的戏台上重新演绎,把看客再次带回那一段历史中,便是虞寿楼最大的看头。
虞寿楼仅漳州界一家,可虞寿楼的戏曲却被传颂传播到整个坤舆界。外边,不少饭楼酒肆私自拿过虞寿楼的戏曲,完乎搬了过来,虞寿楼也不介意。
虞寿楼一直宾朋满座,不少外来修士专程来到漳州界,就是为了一见虞寿楼真实的风采。
现下,虞寿楼门口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里头人头攒动、喧闹不止,外头里边都热闹非凡。
门口,一名衣着华丽的魔修拉着虞寿楼管事的手,讨好着讨要一桌椅子。管事面露难色,一直婉拒。
“席位都要提前三个月订,之前虽不少灵修取消了席位,却也在一日之内就被魔修们订满了。今儿个真腾不出位子了。后边站着也不要钱,不如您今日委屈一下。”
魔修还想说什么,管事扭脸一扫门口,眼神一亮,连忙拨开魔修,挤到了门口。他小快步钻到虞世南跟前,一脸恭敬。
“虞爷,今儿来得可巧,戏马上就开了,您里边请。”
管事做了个欢迎的手势,他瞅见虞世南手里的鸟笼,笑道:“您的涂涂鸟还是这么羽毛顺滑、油光发亮,可漂亮......”涂涂鸟冷不丁扭头,一瞥见涂涂鸟的脸,他顿时噤声,恭维的词全吞进肚子。
这鸟,也忒丑了。脸上的皮,怎么没了,光秃秃的肉露在外头,吓死个人。
管事混了多年,是个人精,转瞬又笑开了眼,“您换了只鸟啊,换了也好,这鸟新奇。”
虞世南扯嘴笑笑,“前几日林子里捡的,不知被哪个调皮蛋撕了脸,瞧着可怜,我就顺手养了。”他把鸟笼递给管事,往门口的檐角一点。
“挂那儿吧,免得吵着看戏的人。”
管事应了声,“您心肠好,礼节也足。来,里边请。”
虞世南掀起眼皮,瞥了涂涂鸟一眼,轻哼一声,袖手走进了虞寿楼。
另一边,和光同韩修离随着百鬼夜行的队伍走了一夜,两人还未尽兴,从夜市逛到早市,早市逛到午市,午市逛到所有店铺开张。
和光终日奔波于执法堂的外出任务,或埋首于繁复累赘的文案之中,鲜有这般轻松愉快的时候。
上一次逛街,还是在九曲城的花灯节上,那一次困于柳幽幽的任务,也未能尽兴。
此次放下所有担子,也没有西瓜师叔的催促,终于畅快了一番。漳州界的风情与坤舆界截然不同,美食也大不同。
两人不知疲乏,走街串巷,哪里新奇往哪儿去。这时,和光一怔,眼神停在了一间书铺。
书铺最外边的一排架子,满满摆着圣贤儒门新出的特辑,关于菩提秘境的内容。
和光本想把冰糖葫芦塞到韩修离手中,他手上提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看起来实在拿不下一个冰糖葫芦了。
于是,她一口咬掉了所有的冰糖葫芦,不顾他一脸不可置信,不容拒绝地把签子插进了他的发冠。
韩修离:至少把签子上的糖渣擦一擦。
和光撇下灵石,拿过一本特辑,快速翻了起来。
这一次的菩提秘境发生了两件旷古未有的大事,无双剑出世,海族参战,其中值得报道的内容实在太多,故而圣贤儒门的副门主成汝玉亲自采访了江在棠和明非。
江在棠的版面占的不多,大头还是明非师叔劝服海族的事迹。
菩提秘境开启两万年,万佛宗与天魔的最后之战历经了五千多次,载入史册的次数却仅有两次。此次菩提秘境过后,又多了一次。
海族参战了,天魔大战打了整整一万年,海族就在沧溟海底窝了整整一万年。明非师叔的出现,干扰了菩提秘境内历史的进程。
在特辑中,顾鼎臣猜测,如果历史上真的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或许坤舆界的历史会变得大为不同。接下来,成汝玉毫不吝啬地对明非师叔大夸特夸。
和光看着这些赞赏的词,忍不住怀疑成汝玉是不是收了明非师叔的钱。
前两次记录中,最近的一次是六十年前,防线也如历史记载一般退到了菩提城。不知为何,最后之战却迟迟没有到来,直到菩提秘境的能量耗尽,所有人都被扔出去。
万佛宗执法堂至今也没研究出个什么,只能说是菩提秘境出了故障。
和光出秘境后,花了点时间仔细研究六十年前的档案,又结合江在棠提到的三本书,尤其是那本《我在乱世养孩子》,终于让她发现了点端倪。
话本的遣词造句,言语间夹杂的莫名优越感,她觉得该死地熟悉。
于是,她找上了西瓜师叔,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他瞥她一眼,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她快滚,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挤出了一句话。“我就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其他一概不知。”
他隐晦地承认了。
为了清闲度假,他竟然困住了魔主黑秋,生生拖了一年,拖到菩提秘境的能量耗尽!
和光看着她写的一沓沓秘境档案,严重怀疑他不承认此事,是因为不想写档案。
菩提秘境,第一次载入史册的记录是七千年前。
七千年前,防线如预期一般退到了菩提城。历史上本应在二十多个时辰内结束的最后之战,却整整打了半年。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无相魔门的两位魔修。他们夺舍成魔将后,在天魔的大本营不断干扰。在不被魔主谈瀛洲发觉的前提下,使用各种挑拨离间的话术和勾心斗角的诡计,使得四魔相互相猜忌,拖延了后方的进度。
在战场上,他们灵活运用围城打援、半渡而击等战术,使得天魔和万佛宗两败俱伤。直到半年后,万佛宗兵尽粮绝。
载入史册的两位魔修,一个是残魂一号,他本应在五千年前就任无相魔门的掌门,幸好在继承仪式上及时发现了真实身份。
另一位,就是当时的副掌门,如今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虞世南。
和光合上书册,偏头看向韩修离,问道:“虞长老是怎样的人?”
“虞长老?”书铺的门帘一动,老板从里头走了出来,“大师,你是说虞世南长老?”
和光点点头。
老板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喜意,“那可是个和善的人啊,今早他还在我这买了书呢。你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如自己去见见。”
和光不解,她去见见?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的身份,够不上无相魔门的太上长老吧,恐怕连他洞府的门都摸不着。
老板指了指远处最高的酒楼,“今儿,他应在虞寿楼听戏呢。”
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177 看戏
◎小师父,过来坐吗?◎
虞寿楼,今日的第一场戏刚开演。
外边排队的魔修们早早挤了进去,那等没订到桌椅包间的魔修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地涌入楼内,占到最佳的位置。
站位不收钱,虞寿楼的管事没关门,想进来看一眼,也随他们去。不想挤入人群又想看戏的修士们,纷纷把神识投进去。
和光两人赶到时,楼里喧闹嘈杂,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悬在檐角的鸟笼,里头的涂涂鸟哼哧哼哧地啃着包子。
和光往楼里望了一眼,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浑浊的空气热浪扑面而来,可想而知里头有多闷热。
“虞长老真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就直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打在她身上,檐角的涂涂鸟尾羽倒竖,冷不丁地扭头盯着她。
她挑了挑眉,提步走向鸟笼。涂涂鸟的视线黏在她身上,身体越来越僵硬,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如临大敌。
“瞅我干啥?”
她弹了弹鸟笼,鸟笼晃荡起来,里头的树枝左右摆动,涂涂鸟尖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着。一边飞,一边瞪着她。
她眯起眸子,本想再捉弄一下它,手指头刚伸出,就被韩修离拦下了。
“你怎么了?和只鸟过不去。”
她按捺心头的烦躁,攥紧拳头,压着自己挪开了眼,“没什么,看它长得丑,心里不爽快。”
咕——
涂涂鸟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呲牙瞪她。
韩修离瞥了它一眼,提起鸟笼,把它挂远了,他站在中间,挡住了一人一鸟的怒目相视。“你不惹鸟待见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你师兄的八哥不就挺讨厌你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