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玉石砖面延伸到贺拔峰下,仿佛被斧头砍了一刀,咔地一下断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深深嵌在山脚下,贺拔峰一层层的台阶皆铺满了细雪,整座山峰染成白色,上头云雾缭绕,捉摸不清。
排名后五百的界域没有上峰的资格,代表们把礼物呈给贺拔家族的管事,在山峰外,玉石地砖上等候。
排名前五百的界域代表们轻笑着瞥了他们一眼,哒、一脚踏上台阶,越过界限,往山上走去。
后五百的代表们站在山脚下,目送着那些代表离开,脸色各异,片刻过后,他们似乎察觉到这样不对劲儿,登时收回眼神,压下心底的羡慕嫉妒,同旁边的代表商讨起来,试图缓解尴尬,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王御剑踏上台阶时,后五百的代表们脸色扭曲起来,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憎恶。
王御剑走了几步,停在十阶的台阶,转过身子,挑衅地扫了他们一眼,毫不客气地冲众人比了个中指。微风拂过,袖袍的坤舆界纹路几乎刺痛了众人的眼。
他不等众人反应,拔腿就往山腰走去,缀在前边众多代表身后。
细雪铺路,草木皑皑,一眼望去,视野皆白。
就连王御剑,也不知走了多久,还有多远。
踩在一粒粒雪花上,脚下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众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纷繁杂乱地挤在一起,就有些吵闹了,众多代表恭维讽刺的话语声,也吵得王御剑头疼。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倏地一静。
纷繁杂乱的脚步声停下了,喧闹的讨论声停下了,四周寂静得就连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都依稀可闻。
众多代表对视一眼,忙不迭走到台阶两旁,让出了中间的路。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沉稳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踩雪声越近,冻彻骨髓的寒气涌了上来,一下子罩住了王御剑。
他心觉奇怪,扭头去看,视野转过左边时,一人恰好越过他,错身而过,寒冰之气随着那人离去。那人径直往上走去,没给众人一个眼神。
那人的衣袍被风吹起,衣角的纹路是排名第九的界域——千壑界
千壑界的代表,乌束,化神期修为。
乌束每踏一阶,以脚为中心薄冰平铺开来,一瞬之间就冻住了台阶的粒粒细雪。从山脚到这儿,所有的台阶毫无例外,都被冻成了凝固的冰层,滑如镜面。
乌束身后,礼物被缓缓抬了上来。
三人高的冰块,表面平滑,不留一丝缝隙。冰块里,赫然是炽热喷发的小型火山,岩浆源源不断地从火山口喷发出来,黑气腾腾。
外层的冰块完美控制着里边的温度,使得小型火山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一点也不为异界的气候温度所改变。
如此精细的灵气操控,众人不由得赞叹不已。
赞叹完,还是要往山腰走去。平滑的冰层不易行走,众位代表又不敢破坏乌束的冰层,又不好飞上贺拔峰顶,只得稍稍用灵气抬高脚步,一步步“浮”上去。
王御剑向来不惯着他人的脾气,脱口而出,“这破玩意儿可怎么走。”
话音刚落,一缕缕凤火从脚下蔓延燃烧起来,眨眼间消融了乌束的冰层,又没损害一粒雪花。
王御剑用力往下踩一脚,窸窸窣窣,这个声音,听起来才够劲儿。
这时,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倏地顿住,停在半空,连风也陡然销声匿迹。
乌束身体一顿,终于扭头,瞥了王御剑一眼,锐利的眸子直直盯住王御剑,化神期的气势扑面而来,顿时压住了他。
咻——
尖利的冰锥直直射来,眨眼间便到了王御剑眼前。
王御剑来不及挡住,眼看就要当头受一招,说时迟那时快,一面纸扇从斜刺里冒来,甩动间轻巧地打掉了冰锥。
晴朗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多年未见,乌道友实力见长,不过在这儿出手,未免不给贺拔家族面子。”
纸扇在修长的手指间翻了一面,扇中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如明镜】
排名第八的九德界代表,和郁。
乌束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和郁上前一步,对着乌束的背影,合起纸扇,拱手致谢。
青衣布带,毛笔作簪,宛如山间清风,萧萧肃肃。
王御剑微微点头,道了声谢。
和郁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乌道友的脾气向来如此,勿怪。”说完,抬脚往上走去。
贺拔峰山腰,大殿。
作为贺拔六野指定的负责人,贺拔势站在殿内,笑着接受众多代表的讨好和奉承,指挥手下收下其他界域送来的礼物。
前五百的界域可以送来送礼,贺拔家族却不必当众打开它们。
天极界作为排名第六的界面,当众一一看过礼物,未免太过跌份儿。
说实话,这些礼物会被一股脑儿扔进仓库里,连盒子都不会打开,等到统计数目时,才会有专门的管事核对清单,分发给底下的世家大族。
只有前十界域的礼物,才会有人专门迎唱,贺拔势才会一边郑重地收下,一边对前十界域的代表道谢。
前十界域的代表还没有到,贺拔势被其他界域的代表围在中间,好话、更好的话听个没完没了,那些代表还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些关键情报。
门外突然传来咳嗽声,冰冷刺骨的寒气直直戳到众人背上。
众人浑身一抖,纷纷离开贺拔势,给乌束腾出位置。
冰冻保存的小型火山缓缓抬了进来,乌束勾了勾唇角,上前对贺拔势拱手。
“几百年前,六野家主莅临千壑界时,曾夸赞过我界的火山,无奈两界气候悬殊,无法带回天极界。家里的长老们一直念叨着这件事儿,苦心钻研保存运输的阵法功法,今日就由晚辈前来,专程奉给六野家主。”
在场众人听得脑中一震,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句话。
好一个狗腿!
前十界域中,千壑界是天极界的小弟界域,论狗腿程度,千壑界认第二,天极界的众多附属界域没个敢认第一。劳心劳力的事儿,肮脏的黑活儿,天极界为了面子不去干,千壑界直冲冲上前代劳了。
明明是送与天极界的礼物,乌束一张口点名送与六野长老,简直是把忠心二字刻在脑门上。
众人心里嘲笑,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只得小心翼翼地恭维夸赞礼物,羡慕天极界和千壑界的交情。
接着,九德界的和郁到了。
九德界多儒修,修士皆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皆修贤者九德——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
和郁送上的礼物是一副三尺长的画卷,由九德界第一贤人亲手所画,挂在墙上,清心静气。
叮当、叮当、叮当......
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从殿外传来,一片八卦图的衣角飞入殿中,来人是卦辞界代表——无谶
卦辞界排名第七,讲究天地万物阴阳五行,凡事之前先卜一卦。
无谶捏着两枚铜钱,走到贺拔势前面,直言道:“贺拔道友,我卦辞界今日照旧,送你一卦。”
卦辞界卜己不卜人,修士只占卜与自己相关的人或事,从不为他人占卜。只有诸天大会送礼时,卦辞界才会派来一名修士,送他人一卦。
贺拔势大喜,问道:“道友是帮我占卜,还是帮天极界占卜?”
无谶摆摆手,“占卜一界之事何其难,就连我界的高人,也不敢轻易动卦。今日,我只帮你卜。”
贺拔势也觉得不错,道了声谢。
无谶拿出龟壳,放进两枚铜钱,摇了摇甩了甩,铜钱掉出来,他看了一眼,捏指算了算,突然皱起眉头来。
贺拔势心头一震,忙问道:“道友如何了。”
无谶郑重地看着贺拔势,眼神就像看个死人一样,肯定地说道:“道友不久将有血光之灾,注意点好。”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谁也没想到,送礼占卜,居然卜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眼见大殿的气氛逐渐凝固起来,和郁站出来,笑道:“都是修士,动刀动枪的,光是岔口气都会吐血,哪日没有血光之灾才奇怪了。”
贺拔势顿时松了口气。
无谶摩挲着铜钱,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进了别人家的地盘,不好说主人的坏话,方才替贺拔势的占词,其实不是血光之灾,而是更严重的,或许是杀身之祸。
殿内的气氛缓和下来,无谶收起龟壳,决定把话咽下去。
血光之灾、杀身之祸,都是大凶,差不离,他这么说,也算是卜了一卦。
排名第一的不周界依旧如以往一般,没有来一人,仅通过阵法送来一月光杯。不周界从未掉出第一的位置,众人也都习惯它这般的作风。
排名第三、第四、第五的界域的巨型飞舟一同降落到阵法上,代表送上三界域联合的礼物,飞舟甚至没有停泊,就传送回界域了。
诸天大会本是各界组织盟友的场合,这三个界域的做法代表它们三个已经决定联合在一起,不会再与其他界域为伍。由于三个界域的合作,天曜大战第三、第四、第五一直在三个界域之间转换。天曜大战开始之前,三界域内部已经决定好了,下个三千年,由谁当第一,谁当第二,谁当第三。
如果说第一的不周界和第二的疏狂界靠实力坐稳了位置,那么三个界域便是靠稳定的合作联盟把第三第四第五收入囊中。
过了一会儿,阵阵酒香从殿外飘了进来。
迎唱的弟子还未道出那人的名字,贺拔势立即摆出笑脸,迎了上去。
“宁前辈,许久未见。”
排名第二的界域——疏狂界,前五的界域里唯一到的。
宁非天从冰天雪地里走来,头发肩膀堆着细雪,和所有用灵力挡住雪花的修士不同,他结结实实地踩在雪地里,任雪水沾湿衣袍,他就那么迎着大雪,任雪花染白长发。
长袍宽袖,流云左带,梅花作簪,腰间一壶酒,不胜人间雪满头。
贺拔势小碎步上前,刚打算掐诀,帮宁非天烘干一身。
宁非天在门槛外停住,拂开贺拔势的手,随意抖了抖,细雪纷纷落下。
贺拔势请他进门,恭敬地捡了些话说。宁非天一句也没回应,张口便是,“听说不周界送了月光杯?”
月光杯,传说中的宝物,杯中会自动生出帝流浆。这等宝物,也只有不周界这样的界面才能寻到,才能毫不留恋地拿出来送人。
贺拔势不知他的意思,只好点头。
宁非天咧嘴笑笑,招招手,“拿来瞧瞧。”
贺拔势不好得罪他,命人拿出月光杯,与他看。
宁非天捏着杯,翻来覆去地看一遍,也没寻到机关,催动灵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不周界送的礼物,总不可能是假的。
贺拔势斟酌地说道:“名为月光杯,也许在月下才会生出帝流浆。不如等晚上......”此时还是白日,贺拔势目的是暂且掠过此事。
宁非天挑高眉头,“月亮?这有何难?”
他大手一挥,殿内陡然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