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呱
若鹿浑身颤抖,揪住宁非天的裤腿,语气更加害怕了。“师兄别跳了,别跳了!台下的人都看着呢!”
和郁:好家伙,原来是当众跳脱衣舞!
宁非天的脸色黑如锅底,抬手一锤打在缸底,缸里若鹿的脑袋跟着晃了晃。
接着只听得一阵水声,大缸倒流出水来,哗啦哗啦如瀑布一般从缸里倒下来。
若鹿咳了好几声,嘴里咕噜咕噜冒泡。他想拿掉脑袋上的大缸,可是被宁非天死死按住了。
宁非天解气地笑了一声,“醒醒吧你。”
就在这个时候,树下的盛明华突然站起来,她面上微带薄红,似乎没受到迷魂香的影响。不过也是,她就在院子边缘,离得最远。
她扫了院子一眼,说了声无聊,转身离开。
片刻过后,院子中央也站起个人,竟然是乌束。方才乌束一直乖乖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和郁等人自然也忽视了他。
仔细一想,当时若鹿不小心倒酒的时候,半缸酒可是朝着乌束的身上泼下去的,他应是受影响最深的才对。
此时,乌束越过满院的“尸体”,径直朝外面走去。离开院子一段距离,才喊出声。
“盛明华。”
盛明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和光往外瞧了一眼,也朝院子外走去,放轻脚步,躲在墙壁下,探出半个脑袋,偷窥沙滩的那两人。
和郁觉得偷窥不是君子所为,可耐不住心里痒痒,慢慢挪过去,蹲在她身边,也学着她那样探出半个脑袋。
于是,墙壁上多了个光秃秃的脑袋,和一个不那么光秃秃的脑袋。
第369章 369 酒局(五)
◎夜终了,梦醒了,席也该散了。◎
乌束做了个梦。
据说那年是千壑界数万年来最热的一年,据说那天是那一年最热的一天,在炽焰山百里外的火山,他遇见了盛明华。
一群被烈阳和火山晒成黑炭的奴隶,为了一口清水,抢得你死我活。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盛明华,因为她浑身是血就像千壑界遍地的黑岩熔浆,因为她打趴了所有的奴隶,抢到了那口水,狼吞虎咽灌了下去。
乌束还记得,她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炽焰山恰好刮来一阵寒风。她的眸子也是那般冷冽,就像冰原桀骜不驯的孤狼。
他把她带了回去,她从野外的公共奴隶变成了他的私奴。
在所有私奴中,地位最高的是影奴,和主人签订生死相关的契约,时时刻刻跟在主人身后。
他给了她角逐影奴的权力,却没给她任何特殊的待遇。他想看看,这个拥有冰狼般眼神的女人到底能爬到什么程度。在众多备选的影奴中,她的天资并不算最好,然而她依然打败了前面的所有奴隶,爬到他身后的位置。
她们签订生死契约的那一刻,乌束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后来的一百年,他打败干掉所有的敌人,终于爬到今日的位置,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中途经历过无数次命悬一线的危机,她依旧没有掉队。
一百年来,身边的来来去去,分分合合,她是陪伴最久的人。
乌束清楚,他对她有种不一样的感情,他知道她也一样,那只桀骜不驯的冰狼时不时会流露出依赖和爱慕的感情。
他握紧权柄之后,把她当作左右手培养。开始带她进入各种酒局宴席,出入九德界大人物的会议。她可以更进一步,不止是藏匿于阴影的奴隶,他可以带她走到阳光之下。
不知多少个酒局后,她说她想离开。
乌束记得,那个晚上像今夜一样繁星满天,他也喝得像今日这般醉。他听到她想回跃渊界,立马就笑了。
“跃渊界就是个烂泥沟,扶也扶不起来,你回去有用?”
她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冷冽的眸子一下子就把他带回他们初遇的那天,还是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驯。
“我想试一把。”
乌束把酒壶往地上一摔,把她拉到身前,亲手解开了她脖子上的锁奴环。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没当回事儿。
既然她想试试,那就让她去试试,反正迟早会回来,回到他身后。乌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她一走就是一百年。
再次见到她,她成了跃渊界的代表,不止离开他的身后,还站到了和他对立的位置。
现在,又是个繁星满天的晚上,又是个喝得烂醉的酒局。
乌束看着她又一次转身离开,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院子。
清凉的微风,软塌的细沙,粼粼的湖水。
乌束的酒醒了点,突然意识到这儿不是炎热的千壑界,他和她也不是当年那般亲密无间。
他顿住脚步,注视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忍不住喊住了她。
“盛明华。”
她转过身,没回应。
乌束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讥笑了一声,“我说过,千壑界就是个烂泥沟,扶不起来,你还没看清?”
她还是没开口。
乌束又道:“你还要陪它堕落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种了然的通透。
乌束猛然回神,他被她看透了。是了,他们太熟了,百年的相互扶持,她是最懂他的人。同时,他也是最懂她的那个。
他的嘲弄讽刺,在她眼里全是故作姿态地挽留。
乌束深吸一口气,收起自持骄纵的假面,不缓不急地走到她面前。他带着他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的影子。
天色黯了下来,繁星和明月隐于黑云后。暧昧不清的夜色里,他们的影子模糊不清,似乎交织纠缠再一起。
“一百年了,你该看清了,跃渊界救不活。这样耗下去,不如回来,做我的左右手,把跃渊界变成千壑界附属界域里最亲近的那个。”
“回去,继续当你的狗?”
这话刺耳得很,乌束皱眉道:“你知道,我没把你......”
她突然开口打断,“你记得吗?你带我参加了很多个这样的酒局。”
乌束点头,怎么会忘?他想把她带到阳光下。
“酒局宴席上,你同那些大人物谈笑风生,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我是个不一样的奴隶,甚至能摆脱奴隶的身份束缚。”
“后来,他们说我是条狗,是你乌束养在身后摇尾乞怜的家犬。无论我多么努力,无论我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只会说是你乌束调教得好。他们说,奴隶界域出身的狗奴才,只会仗着主人往上爬。”
“那时我明白了,不管我爬多高,只要还在你身后,我就只能是条狗。只要跃渊界还是千壑界的附属界域,我的同胞都只会是奴隶。”
乌束无从辩驳,眼睁睁看着她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
“最后一次的酒局,我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你和那些大人物一杯杯喝酒,听着那些觥筹交错间定下的界域大事,众人的命运就像棋子一般被你们随意摆布。那时,我终于下了决心。”
乌束喉咙动了动,“什么决心?”
纠缠不清的影子渐渐分离。
她的眸子再次绽放出冰狼那般桀骜不驯的冷光,“我也要上桌,我不想再当被摆布的棋子,我也要做下棋的那个。跃渊界也是,诸天万界的牌局,我们不会再做任何界域的筹码和弃子。”
极远处的湖心亮起点点波光,一瞬之间掠过湖面,驱散暧昧不清的阴影,猛然一下分开了纠缠的影子。
他是他,她是她。
依偎百年的主仆埋于过去,他是千壑界的代表,她是跃渊界的代表。
水天交接之处,蔓延开一道红光。
墙角下,和光同和郁一直遥遥望着沙滩的两人。
和郁沉沉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有个屁的意,那俩根本就是一路人,重权重欲,目标面前,什么都要让道。”
和郁回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顶嘴道:“你没听到吗?他们以前处得不错,不过是乌道友带盛道友去酒席后,才激起盛道友反抗的心思。倘若再来一次,乌道友不带她去的话,结果定然不会像今日这样。”
她偏头觑了他一眼,“男人呵。”
看着她的眼神,和郁浑身不自在起来,“男人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难到那两人还有更好的法子?只要他们分属千壑界和跃渊界的阵营,就不可能在一起。”
“你怎知千壑界没有同跃渊界交好的一天?未来那么长,说不准的事儿多着呢。”
和郁皱眉,“跃渊界做回千壑界的附属界域,就算这般交好,以盛道友的性子,说不准会一死了之,还怎会......”
“跃渊界超越千壑界,成为千壑界不可忽视不可敌对的界域,逼得千壑界主动上前交好不就成了?”
怎么可能?
“你酒没醒......”她冷不丁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和郁猛然惊醒,怎么不可能?
他的九德界是近万年来上位的,她所在的坤舆界也是近万年来上位的。世界这么大,变数那么多,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不可能,也绝不能由逆转过命运的他们来说。
昏暗的夜色下,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他们靠得那么近,身下的影子也交织缠绕起来。
和郁也看向她,莫名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这世上啊,好像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几天前,他们还挖苦敌视的对手,几个月前,他们还在天极界打过一场,互相给对方挖坑。
不过是一趟天问碑之旅,不过是魔域秘境内时空错乱的几个月,不过是一场虚幻不清的同生共死,他们居然能够肩并肩闲聊起来。
和郁捏紧手中的酒壶,感慨了一声,“酒啊,真是个好东西。”
她的眉峰微微皱起,似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
和郁笑了,“我总觉得还在秘境没出来,生死之交这个词竟然能按在我们身上,我还以为界域代表只会你死我活呢。”
天问碑秘境生死一刻的冒险拉近他们的距离,而这壶馥郁的美酒模糊了他们的界限,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造就了这荒诞不经的一夜。
仿佛水月镜花的一场梦,然而梦终究要醒。
和光眨了眨眼,思绪清明了许多,也懂了和郁的意思。
他站起身,视线慢慢划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